☆第6章 君不明兮謂我癡(上)
溫衍配出的解藥沒有帶來任何不良反應,易召永吩咐弟子按照藥方煎藥去給那些中了毒的人一一飲下。
幾日之間溫衍一直在幫幾個中毒較深的問劍門弟子清理餘毒,治療身上因毒素而難以癒合的傷口。
柳鍾意倒是落得清閒,便去了一趟易如曾說起的那間糕餅鋪。糕餅鋪在一條小巷子裡,但幾乎是遠近聞名,只因店裡賣的各色小點都色香味美,而且價格十分便宜。
柳鍾意在路人的指點下找到了糕餅店,店老闆是個十分和藹的中年人,替他將糕點用紙仔細包好,一直面帶笑容。
柳鍾意要離開的時候忽見一隻藍色的鳥兒輕巧的飛過來,那鳥兒親暱的落在他肩頭,發出悅耳的鳴叫。
「喲,這鳥兒是公子你養的吧?」店主笑著誇道:「生得真好看。」
柳鍾意只得點了點頭,心道夜離這隻鳥實在太過惹眼,下次見了那人一定要好生警告,若是他再用這鳥傳信就用些墨汁解決好了。
小藍全然不知主人的朋友正盤算著什麼,啾啾的叫了兩聲,在柳鍾意肩上蹦達。
柳鍾意將它帶到一個僻靜處,才從它足上解下了紙卷,只見上面寫道:「樓主令速回,不得插手此事。」
柳鍾意皺了皺眉,將紙卷收好,見小藍似乎被香味吸引,正用爪子撓著油紙包,連忙伸手阻止,將那小傢伙挪到手上,道:「回去。」
小藍抖著羽毛,似乎有所不滿,又似乎在磨蹭著要打賞。
「讓夜離給你買。」柳鍾意不為所動,晃了晃手腕。
藍色的鳥兒飛起來,戀戀的繞著他轉了兩圈,這才飛走了。
柳鍾意回到問劍門,順著記憶中的路線走到一間屋子前,卻見那房門是敞著的。他知道是溫衍在給房中的弟子診治,便走了進去,只見溫衍坐在榻邊,兩指搭在那名弟子的腕上,似乎正在診脈,神色十分認真。
柳鍾意頓住腳步,立在了原處。
在他心裡,其實對那人診脈的樣子記憶得十分清晰,還記得最初認識的時候,是在一個小鎮裡。他跟哥哥只是路過,就見那人坐在路邊的一個茶棚裡,正替人看診。
那時陽光正好,而那個人一身白衣,看起來分外的乾淨,他替坐在對面的一位老者診脈,那老人不知得了什麼病,手足浮腫,甚至流出膿血。但溫衍卻全不在意,微微低著頭詢問,臉上的表情也溫和認真,不急不躁,末了還微笑著似是安慰了兩句,寫好藥方交給了老者。
他跟著哥哥本是要進茶棚裡喝杯茶休息一會,經過時卻聽那人微笑著開口道:「這位公子氣息不穩,似是受了內傷,是否需要在下看看?」
「多管閒事。」柳鍾情瞥了他一眼,原本不打算理睬,卻不知為何忽地頓住腳步,鳳目微瞇,輕哼了一聲:「真想不到百草莊的少莊主是這樣的人,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要給我治傷。」
「莫非公子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溫衍彎了唇角微微一笑,漫聲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這個小孩子不會是你拐了去賣的吧?」說著伸手去掐柳鍾意的臉,那手指溫溫涼涼,白皙如玉,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那麼呆立著莫名其妙的被調戲了一把。
然而很快溫衍的動作就停了下來,只因柳鍾情的刀已經架在他頸上,但他仍是不在意的樣子,笑道:「看來不是你拐來的,你弟弟?長得真可愛。」
「少廢話。」
那個時候他才十三歲,現在回想起來,竟覺得如隔世一般遙遠。
「鍾意……鍾意?」
「……嗯?」柳鍾意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居然陷在回憶裡把警覺之類的全丟了。
「站在那裡做什麼?」溫衍笑了笑,道:「我真是很少見你發呆。」
柳鍾意沒理會他那句調侃,走過去看了看靠坐在床榻上的那個男子,大約是餘毒清得差不多的緣故,那人的臉色較前幾天來說好多了,只是還有點蒼白,但看起來也是個十分俊朗的青年。
柳鍾意把手裡的油紙包放在榻旁的凳子上,道:「糖糕跟桂花糰子。」
那青年似是怔了怔,好半晌才回神,道:「多謝。」
柳鍾意微微搖頭:「她今日下葬。」
「……我這便去看她。」青年有些艱難的支撐起身體,下了床,被毒素折磨許久的身子還十分虛弱,但已沒有大礙。
柳鍾意看著他披上外裳拿著油紙包慢慢走出門去,低歎一聲,也打算離開。
「鍾意,」溫衍叫住他,「你相信有鬼神之說麼?」
柳鍾意看了他一眼,搖頭,「我若是相信,豈不是要夜夜擔心厲鬼纏身。」
溫衍微微一怔:「那你為何要給他買那些?」
「只不過是幫人圓些念想罷了,與我無關,」柳鍾意眉頭微蹙,「如果我哪天死了,倒是沒那麼多念想。」
說完,他轉身便走,溫衍一把拉住他,「你胡說什麼?」
柳鍾意疑惑的看了看他,皺著眉頭想把手腕從他手中抽出來,然而那依舊如多年前一般好看的手指緊了緊,帶了些警告的意味。
只聽溫衍道:「這種話,不要亂說,知道了麼?」
「莊主,且不論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單說我是個殺手,生死間來回的人,早就看開了,不必避諱。」柳鍾意用上內力,震開了他的手掌。
溫衍深吸了口氣,道:「對於醫者而言,生命是最值得敬畏珍惜的,任何東西都沒有它珍貴。鍾意……你為何一定要做殺手?」
柳鍾意沉默了好一陣,才答道:「如果沒有樓主,我跟哥哥大概早就死了,我這條命,就是樓主的。」
溫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我記得你從前沒有在鬼樓做殺手,只有鍾情在接任務,他那時候代號是『魍』。」
柳鍾意神色不改:「我那時只是年紀小些,功夫沒練好。」
溫衍輕歎一聲:「你的代號是什麼?」
「『魑魅魍魎』是鬼樓四個分堂堂主的代號,只要在那個位置上,代號就是其中之一,並沒有固定的人。」柳鍾意避而不答,「莊主,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鍾意,你有什麼瞞著我?」
「莊主多慮了。」
柳鍾意見他一副仍想要追問的模樣,轉開了話題:「若是那些中毒之人已經沒有大礙,我們就盡早去找易門主罷。」
溫衍只得放過了那個問題,點頭:「好。」
兩人一道去了問劍門的議事堂,請堂中弟子待易召永回來時通報一聲。
易召永直到將近黃昏時才回來,抱拳道:「久等了。」
這幾天來,他憔悴許多,甚至添了不少白髮,看起來就像老了好幾歲一般。
溫衍回了禮,道:「易門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易召永擺擺手,道:「溫莊主幫助在下渡過難關,救了門下弟子,在下感激不盡,有什麼事請說罷。」
溫衍道:「在下想看看易前輩的居所……實不相瞞,在下對那個圖案的事情有所耳聞,而一位朋友失蹤時也留下過相似的東西,故有此請求,還望易門主同意。」
「原來如此……」易召永歎了口氣,「溫莊主隨我來罷。」
易天行的居所在問劍門靠近後山之處,十分清幽。
易召永領著他們兩人進了院子,走至主屋,推開了門。
門中一切如舊,明顯是清理過,除卻牆上那用血繪製的圖案森然可怖,其餘桌椅床榻皆是十分完好。
易召永讓溫衍隨意察看,不必避諱什麼,自己卻立在桌邊,沉思良久,道:「其實我早該想到是駱南,家父年老之後性喜清淨,一般問劍門的弟子都不會來此。除了我跟如兒,就只有駱南常來。那日溫莊主告知在下家父一直被人下慢性毒藥的時候,我就該想到……」
溫衍出言安慰道:「易門主,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不必過於自責。」
易召永長歎一聲,「我實在是想不到啊……駱南與我問劍門究竟有何過節?家父當年救下他,將他收為義子,十多年來待他如己出,分毫沒有對不起他。想不到他竟做出如此毒辣之事……不分晝夜守在靈堂,原來也是為了控制蠱毒……」
柳鍾意在一旁聽了,開口道:「易門主,你是否想過他當年被易前輩收養,也許就是為了混進問劍門?」
易召永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喃喃道:「我從未想過……他入門時才十三四歲,誰能想到一個小孩子竟然有這麼深的心機。」
「只是假設而已,」柳鍾意頓了頓,問道:「不知易前輩是在何處救下那人?」
「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易召永皺著眉頭思索了許久,道:「我記得,那段日子家父似乎是因一位摯交被殺之事趕去探查真相,回來的時候便帶著駱南了。」
「易前輩的那位摯友是……?」
易召永答道:「是被稱作『花柳劍客』的雲征遙雲前輩。」
雲征遙二十年前在江湖中也是個風流人物,自創了一套劍法名曰「分花拂柳」,身法輕靈,劍意舒展,江湖中人便贈了個「花柳劍客」的稱號,雲征遙倒也不嫌這名字過於輕佻,反倒很是中意。
雲征遙同易天行實際上差了十多歲的年紀,卻是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兩人和隱山派掌門袁青峰是結義兄弟,三人皆是武功高強,行事磊落,又喜歡雲遊四方,行俠仗義,在當時被稱作「游雲三傑」。
三傑之中雲征遙性格最為散漫,不像易天行當時已經是問劍門門主,也不似袁青峰是下任隱山派掌門的候選之一。雲征遙既沒有開山立派,也未擔著師門重任,卻是個風流多情之人,後來娶妻生子,頗有要歸隱山林的意思,卻不料毫無徵兆的被人暗算,一場大火過後,燒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留下。
當時無論易天行和袁青峰怎麼追查,都沒有一絲線索,所有一切都被那場大火毀去,不留痕跡。
那是江湖之中的一樁懸案,至今未破。
易召永沉吟道:「莫非……問劍門這次的事,與那樁懸案有什麼關係?」
柳鍾意沒有回答,只是忽而開口道:「這後面是空的。」說著抬手拍了拍那用血畫著詭譎圖案的牆面,那聲音絕對不像是實物發出的。
「什麼?」易召永一驚,易天行的屋子是依山而建,按照方位來說,這面牆後面就應該是山體,若後面是空的……除非是有人鑿了隧洞。
「易門主不知道?」柳鍾意也有幾分疑惑,「我還以為是問劍門所修的避險密道之類。」
「不是。」易召永搖搖頭。
溫衍微微蹙眉:「那不妨看看這屋裡有什麼機關。」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