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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柳(溫柔攻?X隱忍受)》第29章
☆第29章 始共春風容易別

已過春末,入了初夏,雖還未有蟬聲,但夜裡已有陣陣蟲鳴。

風吹過迴廊,帶著白日仍未消失的細微暖熱。

此處是鬼樓的據點之一,柳鍾情從前也曾來過,只是此時知道了鬼樓之主祁肅竟是鳴沙教左護法,那麼這個地方存在的意義自然也有所不同。想必鬼樓的存在,實際上是為了暗中給鳴沙教傳遞中州的消息,只是這一層他以前從不知道。

鬼樓的這個據點外人看來只是個富貴人家的府邸,故而其中亭台樓閣,皆是精緻秀美,柳鍾情雖沒什麼心思賞玩,卻也覺得目之所及,皆成風景。

因謝橪試過他武功,只道他仍是武功全失,便也未曾如何管著,因而他能在這府邸得些許自在。

柳鍾情穿過迴廊,恰見祁肅往這邊走來。那人仍是慣常的一身青衣打扮,身上也並沒有什麼鳴沙教的標誌,看起來同往常一模一樣。

柳鍾情微微挑了眉梢,停在原處,等著他走過來。

祁肅走至他面前,知他必是有什麼話要說,便微微頷首,道:「鍾情,方才見飛翠在尋你,想是教主吩咐的。」

柳鍾情輕哼一聲,冷冷道:「想來他吩咐完你們,自是想起折騰我來了。」

祁肅低歎一聲,並未答話。

柳鍾情道:「怎麼,他大約已經下了指令,要對隱山派下手了罷?」

祁肅淡淡道:「教中事務,不便多言。」

柳鍾情冷笑一聲:「左護法當真忠心不二。」

「有什麼想問的,我都會回答你,」祁肅微微搖頭,「只要與教內事務無關。」

「很好。」柳鍾情似乎得了想要的答案,眉梢一揚,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道:「我想知道,當年可是左護法將我的行蹤告訴謝橪的?我自認離開時並未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可他卻還能尋到我……」

祁肅答道:「也算不得告知,雖從未讓你見過,但你現今已然知道鬼樓內部實際上有一部分是附屬於鳴沙教的,那麼,自然也該知道情報部分對於鳴沙教而言是完全敞開的。教主當年吩咐我助他找你,我自然覺得十分驚訝,你身在鬼樓若是讓他知道,莫說是你,我亦會受牽連,我本想瞞著,但鬼樓之中的名冊每年都會呈給教主,終究仍是瞞不住。」

「原來如此,」柳鍾情彷彿並不如何在意,只是簡單一句揭過,隨即道:「那自我離開之後,小意為何會成為鬼樓的殺手?」

「從前你入鬼樓之時曾立過死契,此生不能脫離,雖然那時我為的是將你們留在身邊,以免有什麼意外,但終歸是白紙黑字。鍾意惦著這件事,當日溫莊主立下婚契之時,他為了讓你離開鬼樓,便自向我請命。那時我還不知你與教主的事,也沒想強留著你,便順勢同意了。」祁肅憶起往事,眉頭微蹙:「只沒想到你走得突然,他卻重誓,仍舊入了鬼樓。我私心裡並不想他再攪進這件事,他若在鬼樓,我也能看著些,便沒有阻攔,卻沒料到終究是……」

柳鍾情沉默半晌,道:「我明白了。」

祁肅略微停頓,方開口問道:「恨我麼?」

柳鍾情看了他一眼,面上帶著點似笑非笑的神色:「若這世上當真只有簡單的愛或恨,分明的恩與仇,那倒好了。」

祁肅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頷首,卻不再多言。

其實於他而言何嘗不是如此,一生行事,皆是憑心而為,只是結果往往不如人意,事到如今,其實他已經無甚悲喜,人人皆有自己選擇的路,一旦開始,就只能走下去,無論前面是沼澤荊棘,或是懸崖萬丈。

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正當此時,一個綠衣女子從迴廊那頭走了過來,對著祁肅微微一禮,隨即轉向柳鍾情,道:「柳公子,教主吩咐我來尋你。」

柳鍾情道:「屋裡太悶,他若要尋我便到青墨亭去。」

綠衣女子又是一禮,恭謹道:「飛翠這便將話帶去。」

柳鍾情似是想起什麼,又加了一句:「順便去備些酒來,我可記得,此地釀的楊梅酒很是不錯。」

「是。」

飛翠走後,祁肅看了他一陣,道:「鍾情……」

柳鍾情卻未給他開口詢問的機會,道:「失陪了,左護法。」

言罷,略一低眼,錯開視線,與他擦肩而過。

穿過這道長廊,走過花叢中的小徑便能看到一大片湖水,青墨亭就修在這湖上,只須走上棧橋便可到達。

此時入了夜,那玲瓏精緻的亭子四角所掛的燈籠已有人點上,淺黃的燈火映在水面上,照得水波粼粼,像是撒著一層碎金。

柳鍾情穿過棧橋,走到那亭中,只見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擺著兩盒棋子,同當年幾乎沒什麼變化。

只可惜,卻真是物是人非。

這亭中的石桌上端正刻著個棋盤,而那兩盒棋子,一盒是墨玉所製,一盒為白玉打造,也算得上是風雅之物。

柳鍾情揭開一盒,執起一枚白玉子,那棋子瞧起來有幾分剔透之感,而握在手中觸感細膩溫涼。

未待多久,便聽衣袂拂風之聲,來人走到亭中,喚道:「鍾情。」

「你來得倒快。」

柳鍾情抬眼看他,謝橪一身玄色衣裳,領子和袖口皆以金線繡了鳴沙教的特殊圖紋,因繡的細密,若不仔細看,一時倒看不出是什麼。而那人眉眼飛揚,映著此處的燈火,更添了些邪逸不羈的意味。

謝橪微微一笑,道:「既是你邀我來此,我當然不會怠慢。」

柳鍾情看著他,面上依舊無甚表情,只是目光卻在這暖黃的燈火中分辨不清。

半晌,他將那枚白玉子隨手放回了盒子裡,轉開了眼眸:「打算對隱山派動手了?」

謝橪握住他欲要收回的手,那隻手冷硬得有些硌人,缺少應有的溫暖與柔軟,就如同這人的心,他再觸不到一絲溫柔痕跡。

謝橪輕輕撫過他的手背,笑歎道:「這時候說這些,豈不是很煞風景?」

柳鍾情微微挑了眉,「哦?那你想說些什麼。」

「我記得初見你時,也是夜裡。」謝橪稍稍放低了聲音,語氣也輕柔起來:「那時亦是月朗風清,你就那麼突然出現,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柳鍾情沒料到他會說起這個,一時間沒有接話,卻也不曾打斷。

謝橪便接著道:「那時候你一身夜行衣,又蒙著面,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鳴沙教什麼敵對勢力派來的人。」

柳鍾情只是沉默,其實對於那個時候,他一樣記得。

僅僅是一個巧合,卻改變了他生命的整個軌跡。

那夜他是去執行一個刺殺的任務,那任務頗為棘手,他雖然成功了,卻被人用暗器打中手臂。暗器顯然是淬了劇毒,他得手後又被那人的親信追殺,毒性發作,身上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一般,最後只得遁入一個宅邸的後院。

那時已是半夜,普通人家應當早就入了睡夢,然而他闖入的那個後院中卻有一人兀自月下把酒,見他闖進來也不驚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彷彿饒有興味一般。

本能的感覺到危險,可是他已經毫無退路。

「若不是後來覺察到有人追殺你,恐怕我真會動手了。」謝橪頗有些慨歎的望著他。

柳鍾情不甚在意的輕哼一聲,「卻不知謝教主這般的人,怎會突然起了救我的心思?」

謝橪輕笑道:「但凡是個男人,都會喜歡英雄救美。」

「你說什麼?」

柳鍾情的聲音驀地變得冰冷,謝橪卻不忌憚,仍是笑著,回視那雙冷若冰霜,寒如劍鋒的眸子,低聲道:「就算只看到這雙眼睛,我也知道面前的定是個美人。」

柳鍾情皺起眉頭,閉上了眼,似是再懶得搭理。

恰在這時,飛翠端著一個琉璃盤走入了亭中,柳鍾情聽到聲音,便掙開了謝橪的手,抬眼看向那盤中的東西。

琉璃盤中有一個酒壺,兩個剔透的琉璃杯,還有一碗碎冰。

飛翠一邊擺放酒杯,一面道:「我聽說這裡的人喝這楊梅酒都會放入些碎冰,道是味道更好,便端了些來。」

「嗯,」謝橪應了一聲,「你先下去罷。」

「是,飛翠告退。」綠衣女子斟好兩杯酒,收了那琉璃盤,微微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柳鍾情在石凳上坐下,看了看那琉璃杯中色澤艷麗的酒液,又抬眼看向謝橪,道:「今日來此,是想對弈一局,教主可願賞臉?」

說著,他從那一旁的盒子中取出了一枚白玉子,眉梢微挑。

「自然是……願意之至。」謝橪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來,打開了另一盒棋子。

柳鍾情沒有接話,兩人就這麼下起棋來。

其實已經許久不曾如此寧靜平和的待在一起,雖然,只是表面,僅此而已。

謝橪方纔的話也勾起他些許回憶,在不知身份的時候,他們何嘗沒有過溫柔相待,纏綿繾綣的時日?

那個時候當真算得上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能相見的時日總嫌太短,無論是對弈或是比劍,抑或遊山玩水,把酒言歡,都恣意瀟灑。

從朋友到戀人,走到那一步卻發現世事當真難測,他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知道的身世,原來竟是這般……

這世上原有千般羈絆,遠不是情愛二字便能蓋過一切。

只是那紅塵太美,揭穿時,也就太過殘忍。

棋下了小半速度就自然的慢下來,柳鍾情見謝橪執著一枚墨玉子若有所思的模樣,便拿起一旁的小勺舀了些碎冰加入杯中的楊梅酒裡。那晶瑩剔透的冰粒浮在玫紅色的酒液中,微微折射著淺黃的暖光,讓整個琉璃杯都顯得精緻漂亮。

謝橪聽到那碎冰攪動的聲音,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別喝這麼涼的。」

柳鍾情觸摸著冰冷的杯沿,眉梢挑起:「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些什麼,更何況,這一切是因為誰,你難道不是清楚的很?」

謝橪皺了皺眉,抬手將他的面前的琉璃杯移到自己前面,再將自己那杯放過去,也未多說什麼,目光便又回到棋局上,稍一思索,落下一子。

柳鍾情抬眼看他,雖無言語,那眸中卻似藏著許多深意。

謝橪端起那杯盞,唇角微揚,彷彿能被他這般注視十分愉悅一般,「看著我做什麼?」

柳鍾情垂下眼簾看向了棋局,口中卻道:「你可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謝橪望著他,這人對著自己時多是這般面無表情的模樣,看起來就如同冰雕雪砌的精緻塑像,十足美好,卻也十足的冰冷。他心中雖有千言萬語,卻也不能說,故而沉默半晌,歎了口氣,道:「沒什麼。」

「好。」柳鍾情微微頷首,竟似笑了笑,低頭細看那棋盤,抬手落下一子。

謝橪因他的表情而心口一窒,卻只是低頭飲下杯中冰涼的酒液。

這種色澤艷麗的酒乃是用楊梅冰糖釀造,其實並不怎麼烈,特點便在甘甜二字,然他飲在口中,卻只覺得冰冷苦澀。

謝橪放下酒杯,也壓下了胸中翻湧的心緒,將注意力都傾注到了棋局之上。

一時間再無人說話,只餘清脆的落子聲,以及微風過耳時帶來的細微蟲鳴。

漸漸月過中天,柳鍾情將一子放回盒中,淡淡道:「是我輸了。」

「承讓。」

此時一旁那碗碎冰已然融做清水,謝橪抬手將壺中僅剩的一點酒盡數倒入了二人杯中,隨即舉杯輕碰了他的杯沿。

柳鍾情不語,只是拿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謝橪一笑,也將酒飲盡了,雙目盈著暖黃燈火,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柳鍾情站起身來,移開了目光,道:「很晚了,回罷。」

說完,他轉身便走,然而還未走出這亭子,便被人從身後擁住了,溫熱的呼吸近在耳邊,他皺了皺眉,卻沒有立時掙脫。

謝橪收緊了手臂,低聲喚道:「鍾情……」

柳鍾情冷聲道:「發什麼瘋?」

謝橪卻似是輕笑了一聲,唇吻上他的側頸,呢喃道:「大概……就是瘋了罷。」

柳鍾情一肘頂在他胸腹間,冷斥道:「要發瘋也別對著我。」

他沒留什麼力道,卻因現下沒有武功,打的疼但沒太大傷害,謝橪不閃不避,受了他這一下,始終不肯放手。

柳鍾情見他並無下一步動作,又掙不脫,便只是緊繃著身體,一動不動。

半晌,謝橪低聲道:「鍾情,你可曾後悔?」

柳鍾情淡淡道:「後悔什麼?」

「……」

「一切已成定局,後悔何益?」柳鍾情抬眼望向落著點點燈火的湖面,沉聲道:「世事亦如棋局,落子便應無悔。」

謝橪低歎一聲:「……也好。」

片刻,他鬆了手,道:「回去罷。」

柳鍾情沒有停留,往棧橋上走去。

風清月朗,可惜春色已故,落花成塵,再難挽留。

二人回到房中,柳鍾情剛要將燈點上,便被握住了手腕。

漆黑而冷清的屋子裡,只有呼吸聲格外清晰,輕柔卻又沉重,叩在心上。

柳鍾情微微閉目,鬆開了手中的火折,便聽它落在桌上,隨即滾落在地。

那燈最終也未曾點起來。

衣帶散落,單薄的春衫經不起拉扯,很快也滑落肩頭,炙熱的吻落在唇上,霸道之中帶著些少見的溫柔。

柳鍾情眉頭蹙起,低聲喘息,不多時,身體被轉過去,他扶住桌角,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覺出那人的吻落在了後肩。

後肩那處,正是雲家標記所在。

柳鍾情忍不住繃緊了身體。

每次謝橪看見那個雲紋標記,便會十分暴躁,那種身體猶自記得的疼痛,他無法忘卻。

然而這次那人卻沒有動作,只是抬手輕輕摩挲著那個痕跡,一邊連綿的親吻。

「你……」柳鍾情收緊了拳頭,剛一開口,卻被他打斷。

只聽他壓低了聲音,極輕的道:「為什麼你偏偏是雲家之後……你可知,我那時見了這個印記……」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便已是分辨不清,柳鍾情沒有再開口,只是微微歎了口氣。

隨著這聲歎息,身後那人一口咬在他後肩那個印記上。

疼痛與酥麻的感覺一同湧上,他放任自己暫且忘卻如何去清醒。

反正,他們之間,從未有過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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