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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柳(溫柔攻?X隱忍受)》第36章
☆第36章 豈到白頭長只爾

不遠處的刀劍交擊聲依舊激烈,柳鍾意將袁青峰的身軀緩緩放在地上,手掌扣緊了已被血色沾染的匕首,站起身來,抬目看向謝橪,面上已然恢復了冷定。

謝橪劍尖斜指著地面,不動聲色的回視他。

恰在此時,停在一旁的馬車中傳來幾聲響動。

謝橪眉梢一挑,往那處看了一眼,柳鍾意就趁他分神的那一剎欺身上前,刃口直取他頸項。

謝橪只得收回注意,迎上他這一擊。

兩人拆了幾招,馬車處傳來一聲迸裂的響動,柳鍾意攻勢更急,匕首之上寒光烈烈如同流銀。

謝橪眉頭皺起,仔細應付著,尋著一處破綻,猛地提劍刺去,柳鍾意似是沒料到被他尋著錯處,怔了一瞬,連忙側身一躲,長劍險險擦著脖頸過去,劃開一道淡淡的血痕。

兩人幾乎是錯身而過,離得極近,柳鍾意目光從匕首上移開,抬眼看向他。那雙眼實則線條柔和乾淨,眸光清冽,但謝橪仍能覺出其中的冷漠凌厲。

他心下隱約覺得危險,但不待任何動作,一團褐色的輕煙已在二人之間漾開。

謝橪閉氣時已晚了一步,只覺出那味道十分苦澀,隔著那道輕煙,隱隱見那人唇角冷冷抿起。

兩人擦身過後,謝橪便知方才柳鍾意是故意露了個破綻引他動手的,只是一般的毒藥對他來說毫無效果,現在他倒也未覺有什麼不適之感。

來不及細思,只聽又一聲爆響,那輛馬車車身竟是爆裂開來,碎片木屑四處飛散,而駿馬亦是受驚,長嘶一聲,飛快撒蹄飛奔。

一人自馬車的殘骸上躍下,翻身在他們面前站定,一襲藍衫迎風而動,而一邊手腕上猶自纏著鐵鏈,正是柳鍾情。

柳鍾意眼眸微微一亮,原本懸著的心終於稍稍安定下來。

謝橪亦是目不轉睛的望著眼前這人,心中的情緒一瞬複雜難辨——

時隔五年,他再度見到這個人這副樣子,猶如塵封的寶劍再度出鞘,不再被桎梏囚禁風華,而是鋒芒畢露,寒光逼人。

那一瞬他心中竟湧起一絲後悔,其實這五年,他從未真正得到過這個人。

柳鍾情就該像現在這樣,冷硬、驕傲、銳氣逼人,連弧度漂亮的眉眼亦如刀口一般鋒利。

這才是真正的他。

柳鍾情眉目微動,視線四下一掃,其實從方才在車中聽到的聲響亦能猜到七八分,只可惜,他始終遲了一步。

給了柳鍾意一個安心的眼神,柳鍾情轉向謝橪,冷聲開口道:「謝橪,我說過,你我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謝橪點點頭,竟是笑了,道:「我記得。」

「就在今日。」

柳鍾情鳳目微瞇,飛身而起,柳鍾意見狀默契的將手中匕首拋出,柳鍾情凌空接住,用上內力,斬斷了腕上的鐵鏈,隨即便揮刃向謝橪襲去。

謝橪抬劍迎上他這一擊,順勢後移幾步,化開一部分力道,唇角微勾,道:「我等許久了。」

五年,他竟又有了與這人一戰的機會,原以為,自從自己廢掉他武功的那日起,便再無可能了。

五年間偶爾也會回想起當年他們尚未陷入仇恨的困境之中時,偷得半日空閒,過招比試,大多帶著試探的心思,玩鬧的意味,有時也會酣暢淋漓的一決高下。

只是,往事不可追。

終究只剩下如今的殘局。

劍刃鏗鏘,寒光如水,兩人皆是全力以赴,一時間塵沙飛揚,刃風捲起落葉,猶可傷人。

兩人打鬥得甚是激烈,不由得往旁邊更為開闊的赤月湖畔施展開來。

柳鍾意凝神望著,見柳鍾情武功突破原先的境界後與謝橪比鬥毫無頹勢,這才稍稍放心,轉身看向溫衍那面,只見那人雖被幾個死士困著脫身不得,但那幾個人顯得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正要上前,卻見一片落葉迅疾的朝其中一名死士掠去,顯是被人以真氣打出,厲風凜凜。

那名死士猝不及防被打中背後要害,頓時劇痛無法動彈,被溫衍一掌擊退幾步,軟倒在地。

包圍圈頓時有了缺口,一道身影輕靈的躍上樹梢,宛若踏風而來,順勢拈起一片落葉,夾在了指間,卻是出雲。

那兩人聯手很快將幾名死士的包圍擊潰,出雲似是覺察出溫衍腿上有傷行動不便,一手扶了他,運起那看上去極為飄忽的輕功功法,一道向這邊而來。

柳鍾意見混戰之中秦紹瑞已能稍稍控制局勢,便向二人微微點頭,行至袁青峰身側,抬目詢問的望向溫衍。

溫衍迅速的試了脈搏,將一枚藥丸放入袁青峰口中,托著他的頭頸讓他嚥下,又拉開衣裳檢查傷口。

那道貫穿的劍傷一分不差正入心口,此時心臟的跳動已幾乎停止,而血液更是將衣裳浸得濕透。

除此之外,碎片刺入的傷口亦是觸目驚心,溫衍皺眉,看向袁青峰脖頸處,那裡亦有一道血口,正是炸裂的碎片打入所致。溫衍抬手觸碰,那處立即便有色澤不正常的血液流出。

「……如何?」柳鍾意看著他的神色便已猜到七八分,卻仍是不得不開口確認。

溫衍低歎一聲,微微搖頭,道:「致命的並不是心口那一劍,而是這裡。」他抬手指了指袁青峰頸上那傷口,「碎片之中的毒藥太烈,又刺穿血脈,不僅大量失血,而且毒性立刻就侵佔了頭部,縱然現在服下解毒之物,亦是來不及了。」

柳鍾意同出雲聽了此言不由得都沉默下來,一陣,卻見袁青峰漸漸醒轉,睜開了眼,咳出幾口血來。

「前輩……」

袁青峰見他們這副模樣,亦知自己多半是重傷無救,反倒卻覺並無甚遺憾,聲音有些嘶啞的開口道:「……無事,我活到現在這個年紀……早就準備好有這麼一天了……」

柳鍾意眉頭擰著,咬住下唇沒有說話。

袁青峰抬手在衣裳中摸索一陣,拿出一個玉珮來,遞到柳鍾意手中,道:「這個……原本打算給你爹……現在……便給你了罷……只可惜沒法帶你去看看他的畫像了……在、在我隱山派的書房內……」

柳鍾意用未曾受傷的那隻手緊緊捏住玉珮,艱澀的應道:「我會去好好看看的。」

「……好……」袁青峰似是還想說什麼,卻沒了力氣,急促的吸了幾口氣,終是放棄了那個念頭似的,道:「我也該尋大哥同三弟去了……」

言罷,他安然的閉上眼,不多時,便失去了聲息。

柳鍾意望著他的面容,憶起前幾日那寥寥的幾句關心話語,縱見慣生死,心中亦是泛起悲意來。他與袁青峰實則相識並不久,瞭解亦並不深刻,但或許是因為這人與他父親的結義關係,他著實是將他看做十分重要的長輩的。

只可惜,能相處的時間終究太過短暫。

三人靜默著,誰都未曾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那面的打鬥漸止,幾名身上帶傷的隱山派弟子急促的跑過來,為首的那人見了此景,當先拄劍跪下,聲音瘖啞的喚了一句:「師父!」

他們幾人是袁青峰的親傳弟子,請命隨袁青峰前來,卻不想最後竟會有此噩耗。

柳鍾意見狀靜靜的退開,好讓那幾名弟子離得更近些。

秦紹瑞也帶著生還的幾名問劍門弟子走上前來,沉默著向袁青峰致敬。

柳鍾意稍微收拾了情緒,望向原本混戰之處,唯見地上倒著不少屍體,敵我交疊,血染紅了大片塵土。他皺了眉,卻有人走過來溫柔的覆上他緊握的拳頭,熟悉的氣息讓緊繃的心稍稍鬆懈了一分。

「莊主……」柳鍾意望向那人,順從的展開了手掌,掌心那可怖的劍痕仍自流著血。

溫衍拿出傷藥來幫他止了血,動作仔細而柔和。

柳鍾意只覺心緒彷彿也被他如此安撫下來,變得不再迷惘躁動,似乎是連同那道傷口一起,慢慢止了血。

日影偏移,光線逐漸變得暖黃微黯,映得赤月湖面猶如鋪著一層燦金。

柳鍾情一個翻身落在湖邊的樹梢上,鳳目微瞇,冷然望著對面那人。

謝橪長眉微揚,薄唇上含著點笑意,眸中的神色卻複雜難以捉摸。

柳鍾情低眼看了看匕首上折射的薄薄一層寒光,開口道:「可盡興了麼?」

謝橪輕笑道:「能與你這般打上一場,倒也無甚遺憾了。」

柳鍾情頷首,啟口卻無情:「到此為止。」

他說著足下輕點,欺身而近,掌中寒刃向那人刺去。

謝橪起身飛退,從樹上掠下,落在赤月湖靠岸處清淺的水邊,柳鍾情卻毫不遲疑,步步緊逼。

劍刃交擊之時,謝橪只覺虎口處被震得一麻,竟然失了力道,險些握不住劍柄,只得另一手也貼上劍身,又退後幾步,幾乎踏入水中。

柳鍾情眉梢微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中匕首灌注內力,又往劍身上砍了一下。

謝橪明顯的感覺到內力在身體裡失控,分崩離析,甚至於漸漸消歿,手中長劍受他重擊之下,居然崩裂開來,斷做兩截!

柳鍾情並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斬斷長劍後手腕一翻,刃尖直刺他心口。

謝橪一時竟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只是扔掉那柄殘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那隻手冰涼冷硬,甚至不及劍柄溫熱,然力道卻很大,他失了內力後竟全然阻止不了。

刃尖還未觸及胸口,冰冷而銳利的感覺便已經襲上皮膚。

謝橪稍稍低頭,看著那刃鋒雪白的匕首刺穿血肉,直至只剩下柄端留在外面。

大約是速度實在太快,他一時竟並不覺得如何疼痛,直到鮮血湧出,染上了與他手掌交疊的指尖手背,才覺出那麼一點兒真實的痛楚來。

這一式冷硬狠辣,著實刺得精準的很。

力氣漸隨鮮血流失,謝橪支持不住身體,慢慢坐倒在地,卻不肯鬆開他握在匕首上的那隻手。

柳鍾情並不掙脫,靜靜的隨他跪坐下來,鋒利凜冽的鳳目望著他,看上去無甚情緒。

靜默一陣,謝橪勉強聚集起一點力氣,開口道:「這毒……」

「是我下的,」柳鍾情淡淡道:「青墨亭的那杯酒,你可還記得?」

謝橪想起自己主動同他換的那杯加入碎冰的酒,距離那時已幾近七日,想來方才柳鍾意用的便是些催化的藥物罷。

他不由得低笑一聲,「你當真瞭解我。」

柳鍾情聞言似是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是啊。」

謝橪彎了唇角,抬眼看他,那面容宛若冰雕雪砌一般,他頓了頓,問道:「那天晚上我們下的那局棋,你明明有機會贏的,不是麼?」

柳鍾情皺了眉頭,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世事如棋,如果只是一味的想要平局,就永遠只有輸的下場。」

「……」

「謝橪,從五年前你告訴我身世開始,我便最大限度的退讓,當時我愛你,不想殺你,所以只好離開。你知道我強迫自己放下仇恨有多困難麼?可你……就那麼輕易的把這些全都摧毀。」柳鍾情的聲音冰冷的毫無溫度:「是你告訴我,非輸即贏,非生即死。」

謝橪閉上眼,卻收緊了手指緊緊覆著他冰冷的手背,低聲道:「那……你後悔麼?」

柳鍾情道:「我說過,後悔無益。所以只能告訴自己,永遠不要再犯從前那樣的錯誤。」

「……你說得對。」謝橪沉默一陣,睜眼看他,聲音卻低柔起來:「但我仍覺得後悔。如若一切能重來,我一定不會告訴你你的身世,寧可將這個秘密一直藏著,好好待你,讓你永遠離不開我……直到你有一天也許會想起來……你說若是這樣,你會不會恨我?」

「你胡說什麼!」柳鍾情有一剎因這柔情卻又隱隱瘋狂的話而亂了心神,片刻便又重新冷硬起心腸來,手中用力,將匕首狠狠的拔了出來。

鮮血飛濺。

謝橪似是因那疼痛而眉頭皺緊,頓了頓,抬起未染血跡的那隻手幫他擦去了濺到臉頰上的血跡。

柳鍾情沒料到他會有這般的動作,一時也沒有抗拒。

因失血過多,呼吸變得困難而急促,謝橪卻仍是笑了笑,放輕了聲音:「……你還愛我麼?」

柳鍾情似乎是因這問題太過可笑而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恨你。」

謝橪忍不住輕撫那冰冷的臉頰,想確認這人是不是當真毫無溫度,卻見一點無色的液體從那眼角滑落,打在他手上。

一樣是冷的。

柳鍾情似乎也因此而呆住了,頗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樣。

謝橪拭去那道痕跡,低低道:「我明白了……」

柳鍾情皺著眉,閉上了眼。

「恨我罷……」謝橪已經沒了力氣,手掌垂落下來,身體也無力的靠過去,「真想讓你陪我一起死……可到了這時候,卻又捨不得……」

他費力的用懷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放在了柳鍾情手邊。

「什麼?」

「……紅線的解藥。」

柳鍾情一怔:「紅線蠱不是沒有解藥麼?」

「從前的確沒有……」謝橪並未多做解釋,實際上將東西拿出來之後他便已是撐不住了。

更何況,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得清楚,也不覺得還有什麼支持下去的必要。

或許如此,也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了。

意識逐漸模糊,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夕陽暖黃的光暈落在那垂落在地的藍色衣袂上,光暈讓色澤變得有些不真實,但看起來竟有安靜溫暖的錯覺……

柳鍾情一動不動,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聲息漸弱,並沒有說紅線蠱其實已經並不在他身上的事,況且,就算他說了,這人大概也聽不到了罷。

片刻,他拿起那小木盒,打開來,裡面果然是顆封存好的藥丸。

柳鍾情在赤月湖邊坐了許久,直到靠在他身上的那具身體徹底的冰冷,方才將人放在了地上,眉頭皺著,靜靜看了他一陣。

夕照給那張臉孔添上一點點暖意,飛揚的眉和挺直的鼻樑看上去有種狷狂的邪氣,只是此時太過安靜,毫無表情,那隱隱的戾氣便消散的乾淨,彷彿回到很久以前那樣。

謝橪所說的那番如若回到從前的話,他不敢去想,他不知道如果謝橪那麼做,那麼他憶起身世的時候究竟會怎樣,但一時卻有些恨他當初為何不真的那麼做。

當真可笑。

柳鍾情低了眼簾,目光在那張臉上徘徊一陣,終是開口道:「我恨你。」

那人自然不能有任何回應,只是因夕陽暖光的緣故,看起來方才宛若生時。

身後傳來有些紛亂的腳步聲,柳鍾情最後看了那人一眼,便站起身來,轉身看去。

大約是那邊的混戰也已結束,一些受傷稍輕的人都尋了過來。

「他已死了。」

柳鍾情淡淡說了一句,覺得心中頗有些空蕩,無法著落,卻不願留在人群,便靜靜的離開湖畔,往林中走去。

出雲覺出他神色不對,小聲喚了句:「柳公子。」

柳鍾情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惘然疑惑,卻沒有開口,仍是舉步離開了。

林中已有些昏暗,微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柳鍾情走了一段便停下,並不知該往何處去,又或許,只要待一會兒便好。

然而不多時,他聽到身後有了動靜,還未轉身,便被人從後面用力抱住。

那懷抱十分溫暖,連氣息亦是他熟悉的。

「哥哥。」柳鍾意緊緊抱著他,彷彿覺得一鬆手這人便會消失一般的用力,下巴抵著他的肩,臉頰貼著那頸項冰冷的皮膚,半晌方才開口道:「不要……」

他並沒有說不要走或是其他什麼,但柳鍾情卻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抬手貼著他的手背,應道:「不會的。」

就算他失去所有的東西,做下多麼冷酷的事情,這個抱住他的人,也永遠不會放棄他。

心中的迷霧在那一瞬便開始消散,他漸漸又尋回了些真實感。

不過是愛恨消散,塵埃落定。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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