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間自是有情癡
「莊主幾日前外出未歸,公子過些日子再來罷。」
「那……你可知他何時回來?」
「這個在下不知,公子若是有急事,我便通稟總管一聲,可好?」
「……嗯。」
柳鍾意雖有些遲疑,卻仍是點點頭應了。
那小廝轉身回去通稟,不多時,一人走了過來,正是莊上的總管劉仲銳。
劉仲銳向他行了一禮:「柳公子。」
柳鍾意知道那日這人恰巧撞破自己的身份,便也沒有掩飾,微微頷首,道:「莊主他……做什麼去了?」
劉仲銳並未答他的話,只是問道:「柳公子尋莊主有事?」
「嗯。」
「莊主說半月之內便會回來,柳公子不妨到時候再來。」
柳鍾意微微蹙眉,道:「你為何不答我,他做什麼去了?」
劉仲銳沉默了片刻,道:「莊主的行蹤向來不對外人說。」
柳鍾意一怔,點點頭,「是我逾矩了,告辭。」
他剛一轉身,卻聽劉仲銳道:「柳公子,這便是你想要的麼?」
「什麼意思?」
「徹底離開他,從此再無關係。」
「……」柳鍾意一時答不上來,這確是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好的,但此時從他人口中說出,他聽了竟覺分外薄涼起來。
劉仲銳道:「在下知道莊主虧欠你許多,但這五年,他其實也從未比你好過多少,連笑容亦是極少的……或許柳公子會覺得是在下偏袒了,在下亦無可反駁,此番已是多言,柳公子若是不喜,便當作從未聽過罷。」
「……」
「莊主此番只是去尋些藥材,半月之內必會回來。」
柳鍾意沒有轉身,只是微微頷首,便離開了。
劉仲銳說的那些,他自然知道是真的,他從未怨恨過溫衍半分,但同樣的,也早就斷了同他在一起的念想。所以那日,當溫衍說出那句話時,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無法相信。
回到摘星樓後,第二日卻收到溫衍命人送來的東西,那是他曾托夜離去取回的東西。溫衍把這些送來的緣由,他也明白,那人是打算遂了他的意願——若他想要離開,那麼就放手,不挽留,更不會強求。溫衍這麼做,正是因為覺得虧欠太多,故而縱然想留他,亦不會說出口。
柳鍾意忽而發現自己竟是這般瞭解那個人,只是縱然如此,還是無法相信他口中的喜歡。
他立在路邊的樹下,從懷中取出在雲川時溫衍給他的那只木雕小兔子,還記得春元節那天晚上溫衍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時臉上少有的一點侷促表情,映著四周的燈火,讓他心底溫熱。
不是不喜歡。
其實,他從來都是喜歡的。
溫衍回到百草莊時已是夜裡,恰是半月之期的最後一日。
劉仲銳見他平安回來,心下稍安,將柳鍾意曾來找他的事說了。
溫衍雖有些詫異,但此時已臨近子時,縱然要去找人,也只能明日再做打算。他回房之後洗去一身風塵,披上衣裳時便覺心口一痛,想來應是子時到了。
他這次出去時用了那壓制紅線的藥物,故而這次藥效過了發作起來應是比尋常更厲害些。
溫衍扶著床柱坐下,心口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仿若被利爪撕扯,一點一點揉碎,碾成齏粉。往常紅線發作起來已是十分痛苦,這次痛楚卻更為強烈,手上的那道紅痕撕裂開來的疼幾乎感覺不到。
溫衍握著床欄閉眼忍耐,採藥時肩膀受的傷因太過用力而迸裂開來,他也無力去管,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些。
不知過了多久,神志有點昏沉,但那痛楚似乎漸漸消失。溫衍放任自己倒在榻上,卻聽房門輕輕響了一聲。
也許只是夜風,他這麼想著,因疼痛而僵冷的身體一時還動彈不得。
「莊主。」
那聲音響起時溫衍驀地睜開眼,只見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立在榻前,臉上還蒙著黑巾,只一雙眼裡流露出擔憂之色。
「鍾意?」
溫衍強撐著坐起來,那痛楚雖因這人的到來而消失,但剛剛彷彿到達極限的身體似乎有幾分不受控制:「你怎麼來了?」
柳鍾意沒有答話,扯下臉上的面巾,道:「你受傷了?」
溫衍低頭一看,且不說因紅線而手上染了血跡,左肩上迸裂的傷口更是染得身上的單衣一片鮮紅。他取過布巾將血跡擦了,從床邊拿出藥膏來,道:「無妨,只是一點小傷,過幾日便好了。」
柳鍾意不語,從他手中拿過藥瓶,抬手輕輕拉開他肩頭的衣裳,卻見那傷口極深,竟似幾個血洞,好在不大,看起來不像是刀劍所傷。他皺了皺眉,打開藥瓶,將那藥粉撒在撕裂的傷口上止血,一面問道:「怎麼回事?」
溫衍道:「去採藥時在林子裡被猛獸咬了一口……不礙事。」
柳鍾意幫他將傷口包紮好,道:「以莊主的身手,應當無恙才是。」
溫衍不在意的笑笑,道:「人有失手,是我疏忽了。」
青蕖根所生之地本就十分凶險,他平時去倒也無礙,但那夜遇到那頭狼時恰逢紅線發作,身體的靈活度差了許多,那狼撲上來欲咬住他脖子時閃避不及,便被咬在了肩膀上。雖然後來用毒將它毒死了,但肩上傷口若再移那麼幾分,或許死的就是自己了。因此他才用了壓制紅線的藥,以免再遇到相似的境況。
柳鍾意低眼看向他戴著玉指環的手,輕聲道:「莊主,你是否有事瞞著我?」
溫衍一怔,對上他的眼,那眸子裡沉著萬千情緒,他一時也讀不清楚。
柳鍾意道:「我此番來,只是想問莊主一句話,希望莊主如實答我。」
「嗯。」溫衍頷首,「我定然如實相告。」
柳鍾意一瞬不瞬的望著他,聲音雖低卻字字分明:「莊主上次說的話,可是真的?你若說是,我便相信。」
溫衍心頭一跳,按捺著翻湧的心緒,答道:「我所言絕無虛假,若是騙你,便……」
他話未說完,柳鍾意已湊近吻上了他的唇。
溫暖柔軟,彷彿微帶了點甜味,他又想起上次在慕月崖的花林間柳鍾意那一吻,同這次一樣,也是這般簡單的貼合著,卻奇異的讓他覺出淡淡的不知何處來甜味。
這人每次都出人意料,讓他猝不及防,連歡喜都來不及。
又或許是心跳得太過,幾欲窒息,只覺得彷彿做夢一般,當那人的唇離開,竟也仍只知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柳鍾意也望著他,帶著一點決絕的神色,重複道:「我相信你。」
「鍾意……」溫衍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半晌,笑了笑,低聲道:「你若當真能相信我,又怎會這般……你應是知道了你所說的,我瞞著你的那件事吧?」
柳鍾意一愣,垂下眼簾,握住他的手,緩緩將那枚玉指環取下來。
溫衍沒有動,既然他已經知道了,再阻止也毫無意義。
那質地溫潤的軟玉上仍有未擦淨的血色,而溫衍指上那道裂開的紅痕亦是沾著血,看起來竟有幾分觸目驚心。
柳鍾意拿起布巾幫他將血跡拭去,看著那隻手發怔。
溫衍的手生得甚是好看,比他見過任何一人的都漂亮,溫潤乾淨,指骨修長,因不常握刀劍的緣故,沒什麼繭子,指腹柔軟,還帶著淡淡藥香。但此時這隻手除卻紅線之外,亦帶著許多傷痕,一道道堆疊,因顏色甚淺,若不細看,也無法發現,想是他這幾日去採藥時傷的,雖過不多久便會癒合消失,但他看著仍覺得難受。
溫衍辨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輕聲開口道:「不必為了我勉強自己。」
柳鍾意方纔那麼做的原因,他也想通了,或許那人仍舊喜歡自己,卻已經沒辦法再接受。即使知道了紅線,即使……親身驗證了紅線確實會因他在而不發作亦是一樣——
在理智上清楚明白,在情感上卻無法接受。
柳鍾意所說的相信與其說是說給他聽,倒不如說是在勉強自己。
柳鍾意沒有抬眼看他,只是問:「為什麼要瞞著我?」
「告訴你你會怎麼辦?」溫衍笑了笑,道:「紅線無法消解,只能轉移,若是告訴你,你豈非會讓我把這毒蠱放到你自己身上,然後再說什麼鍾情是你的哥哥,理應由你來,而不是讓我一個外人承擔?」
「你……」柳鍾意驀地看向他,心跳忽而有些失速,他頓了頓,微微抿唇,道:「那……以後要怎麼辦?」
溫衍柔聲道:「你放心,縱然前人不曾研製出紅線蠱的解藥,卻也不代表我不可以,正如我當初所說,這世上怎會當真有無解的毒藥,只是暫時沒有解除的方法罷了。是了,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柳鍾意道:「夜離告訴我,我猜的。」
溫衍點點頭,那次從摘星樓離開時他身上紅線發作確是被夜離見著了,想必夜離稍加描述柳鍾意便能想到,這人有時候聰明得讓他有點不知如何是好。溫衍看著那握住自己手未放的人,雖知自己確是應該放開他,但仍是抵不過心底那一點溫熱的期盼,輕聲道:「鍾意,這五年我待你不好,你無法接受,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你能不能試一試……真正相信我,若是到時你仍是覺得不行,隨時都可以離開我。」
柳鍾意聞言微微一顫,好半晌,才低低開口道:「其實,並不只是因為紅線。還有……我其實,我……也真的很想得到莊主。」
讓他說些口是心非的話容易,要他說出這樣的真話卻比什麼都艱難,故而這麼說出來的時候,甚至有點語無倫次,詞不達意。
五年很長,但他,還是沒有割捨掉心裡的那一點名為喜歡的癡念。
「鍾意……」聽了這話本應該是歡喜的,但溫衍卻覺得心中莫名的苦澀疼痛,只能溫柔的喚著他的名字,低眼看著手上那一道紅痕,道:「那我卻要感謝這紅線蠱,若不是它,你絕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柳鍾意微垂著眼簾,拉起他的手,像是要仔細打量一般低了頭,片刻,卻輕輕吻上那道痕跡。
溫衍一震,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覺一點溫熱輕柔的掃過那道細細的傷口,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指上一直蔓延到心尖。
「別這樣……」
「嗯?」
柳鍾意抬頭,微微睜大了一雙眼,詢問的看著他。
溫衍靠近些許,與他雙唇相貼,恍然間又嘗到那不知由來的淡淡甜味。
柳鍾意情事上雖是青澀,卻學著那夜在鳴沙教時溫衍所做的那般去回應他,索吻一般舌尖試探的掃過他的唇。
溫衍被他無意之舉撩撥得情動,卻念著自己曾傷了他,不敢輕舉妄動。
柳鍾意見他不回應,便停了停,離了他的唇,道:「不可以麼?」
那雙清冽的桃花眼裡帶著疑惑同不安,溫衍搖了搖頭,很想親吻擁抱,但無論如何,還是要將從前的事說開,「五年前那件事……對不起。」
柳鍾意不知他說的是什麼事,便只是望著他,待他說下去。
溫衍低聲道:「劉叔同我說了……」
柳鍾意似是想起來一般微微睜大眼,隨即道:「沒有……我也不好。」
溫衍一怔,卻不知他這話從何說起,便問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是不是……強迫你……?」
柳鍾意低著頭,小聲道:「我那時武功不好,學藝不精……」
溫衍雖不甚明白他怎麼突然講起這個,卻未打斷,仍是繼續聽他說。
柳鍾意道:「那時沒辦法點中莊主的睡穴……只好……將莊主打暈了……」
溫衍一呆,隨即笑出聲來,伸手將那人抱進懷裡,下巴抵著他的肩窩,道:「那你怎麼同劉叔說不用告訴我,弄得他誤會成這樣。」
柳鍾意突然被他抱了滿懷也有點怔,道:「知道我把你打暈了,你說不定更生我的氣,而且……而且喝醉之後把我當作哥哥,你清醒之後也一定很難過……」
那個晚上他記得很清楚,實際上也並不似如今說起來這般輕鬆。
那時他武功不如溫衍,開始的掙扎反抗在那人眼裡根本不值一提,喝醉的人全然認不清面前的是誰,只一味喊著心愛之人的名,他聽的清楚。被那人禁錮著親吻時,聽著他情動時喊出哥哥的名字,他覺得很是難過,那些親密的舉動就像利劍一般,刺得他生疼,但是,卻無法掙脫。最後只好假意順從,雙手擁住那人,然後趁他不備時一記手刀切在後頸處,將人打暈了。
之後他守著溫衍,一夜未睡,這件事五年間卻如夢魘一般時時纏著他,在夢中那人也是抱著自己,口中卻喚著,鍾情,鍾情。
縱然知道溫衍絕不會做將他當作替身這樣的事,但這道傷口卻無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痊癒。
柳鍾意微微閉目,卻聽抱著他的人開口道:「鍾意,以後再也不會了。」
柳鍾意怔了怔,沒想到溫衍會說出這樣的話,原來,這人竟是能想見他未曾說出口的心思。
就像是心底最柔軟隱秘的地方被觸碰安撫,柳鍾意指尖微顫,緩緩抬手回抱住他,任那溫柔淺淡的藥香縈繞過每一寸角落。
兩人就這麼安靜的相互依偎了半響,才略微分開,溫衍偏過頭,輕輕啄吻身畔那人的側臉。
距離很近,他清晰的看到那略微蒼白的皮膚湧起淡淡的紅色,不由得輕笑出聲,想起初見時那個看起來軟糯的孩子,因被他掐了一下臉頰而呆住,但面上也是這般泛起點淡紅來,反倒勾得他更想下手去欺負。若不是那時柳鍾情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指不定他還會再調戲一把,而此時模模糊糊的,竟尋到一點那時年少的心境——
無甚憂慮,頗多輕狂,一切皆隨心而起。
柳鍾意退開一點,正望見他臉上那一點笑意,心中憶起的也是初見那一幕,那白衣青年笑意晏晏,然眉眼溫柔,這五年溫衍雖亦有笑容,但卻似一直帶著些平靜與淡然之意,縱是真心,也少了些溫度。
柳鍾意知道他亦是黯然心傷,只是自己卻不能越過那冷漠的屏障去安慰什麼,如今見他因自己而重新露出那樣的笑容,心中便控制不住的泛起暖意。
這幾月就如身在夢中一般,得他溫柔相待,得他笑意溫存……而以後,這個人,亦是屬於他的。
柳鍾意湊近去,吻上他彎起的唇角。
幾乎是立刻便得了回應,就如在鳴沙教那晚一般,唇齒相偎,攻城略地,縱使溫柔繾綣,也帶著彼此佔有的意味。
呼吸漸濃重,柳鍾意學著那夜的樣子有點生澀的扯落溫衍身上披著的單衣,溫衍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睜眼看面前這人頗為認真的模樣,心中雖是溫柔如水,卻仍忍不住笑起來。
柳鍾意停下來,看著他衣衫半落的模樣,咬了下莫名有點乾澀的唇,十分認真的問道:「不對嗎?」
溫衍笑著湊近吻了下那柔軟溫熱的唇,道:「沒有,怎麼樣都可以。」
柳鍾意望著他,呼吸微重,眼前人的身體很是漂亮,其實從那雙手就可以想見。溫衍練的是內家功夫,身上肌骨勻稱,宛若上等的玉質,柳鍾意循著本能湊近親吻他的肩頸,鼻端聞到的儘是柔和的藥香,不知怎的,竟覺那味道讓身體灼熱起來,難以消解,就像是中了催情的藥物一般,想與這人肌膚相貼,平息那莫名的悸動。
柳鍾意忍不住用了些力道,唇在這具身體上留下些淡淡的紅印,但是,仍覺得不夠,忍耐許久,終是猛地一用力,將人壓在榻上,輕輕磨蹭。
溫衍怔了一下,隨即輕笑,抬手拉散了他的衣帶。
柳鍾意凝視著他,任由他將自己的衣裳扯得散開零落,不多時,兩人便肌膚相貼,好似親吻一般,有輕微酥麻的感覺,很舒服,但體內的熱度卻更甚,而身下某處明晰的訴說著慾念。
溫衍自然也感覺到了,但笑不語。
柳鍾意雖然於情事十分生澀,但並不如何害羞,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好似詢問接下來該怎麼做一般。
「乖。」溫衍低聲安撫一句,將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的青年翻身壓下,準確的握住他的弱點,另一手亦在他身上流連,或輕或重的挑弄。
柳鍾意只覺那人竟似比自己還瞭解這具身體,每一寸敏感的地方都被撫弄得火熱,他睜眼看到那如玉的手指握著自己那處,忽然覺得羞恥起來,頭一次萌生了想要逃的想法,然而眼下顯然是逃不脫了,只能低聲喘息著任由那人將自己帶入更深的慾念深淵。
不知在那無法控制的快感中掙扎沉浮了多久,終於得到解脫,柳鍾意有點茫然的喘息,但覺頭腦漸漸昏沉,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溫衍尋來布巾擦淨了手,頗有點無奈的凝視著那不負責任睡著的人,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按理來說,柳鍾意的體力絕不比自己差,怎會那麼容易便睡過去。
如此一來頓時沒了那些綺念,手指按上他的脈搏,發覺果然是那蠱毒的作用,柳鍾意雖用了他寫的壓制蠱毒的方子,卻並不能完全免於受影響,體力自是削弱了許多。
溫衍用布巾沾水幫他清理乾淨,仔細蓋好被子,低頭凝視片刻,輕輕吻了那溫暖柔軟的唇。
大概只有這人會這麼笨,被他冷落了五年,仍肯愛他。
而從今以後,他絕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