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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第5章
  第四章

  眾人先是一默,隨即,開始有人附和:

  「這倒也是不失為一法。」

  「驚蟄兄自身的努力,已是淋漓盡致,但成效不彰,或許,試試其餘輔助,更能事半功倍。」

  驚蟄默然聽著,神情高深莫測,既不允,也不駁。

  耳邊,不僅僅是眾友人之聲,隱隱地,更有另外一道——

  某位天人對他讚譽有加,卻慈容帶憾,惋惜著,輕喃:「可惜,是只蛟……」

  那口吻,同情,可憐,歎息,驚蟄想忘,也無法忘。

  「早該幾十年前便去試,現在那只墨鱗金龍也不小吧?要制服他,更加費力了。」又有人說道。

  「不小了,上回去龍骸城,見著了九龍子,可俊的呢。」

  「像娘兒們嗎??……聽說直到他將滿周歲時,龍主才知道是個兒子,在那之前,每個人都誆他生了只小龍女。」

  能讓自家爹親辨不清男女,開心終獲掌上明珠,疼入心、寵入骨,當寶貝一般,可以猜想九龍子的長相不會多陽剛。

  「一點也不像,女人那股嬌媚、纖柔、細緻,他全沒有,但憑誰看見他,都忍不住誇他一句『漂亮』……然後,誇完便會被打——」說出這番話者,就是沒有忍住的那一位!

  嗚,沒想到漂漂亮亮的小龍子,揍起人來,很狠。

  龍子便是龍子,神獸的脾氣,一點也不溫馴。

  驚蟄倒是立即回想,回想起幼娃模樣的九龍子——

  那吮指饞樣、那滿地打滾樣、那眯著雙眼笑……卻無法勾勒他長大的模樣。

  「墨鱗金龍不是武骨天生?經過這些年修煉,會不會強得像凶獸?」

  「九龍子好似不勤于練武……」

  「那勤於做什麼?」

  「吃。」

  驚蟄險些噗哧一笑,但忍下,僅僅嘴角牽動。

  吃,這確實……也是驚蟄對那小傢伙最深刻的記憶。

  原來,完全沒有長進,仍是那副饞相。

  「驚蟄兄……你是怒極反笑嗎?有人捕捉到驚蟄唇邊那抹似笑非笑。

  眼下的狀況,驚蟄該只有憤怒,沒有笑的好心情才是吧?

  眾人這才發現,驚蟄他,的確是笑了,淡淡的,並不明顯。

  「還是你終於打定主意,想吃那只墨鱗金龍?」所以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驚蟄仍是不答,自始至終,沉默如一。

  難以否認,當初的不屑為之,動搖。

  渴望成龍的念頭一直未斷,畢竟,那是他努力至今,唯一的目標。

  眼見周遭友朋紛紛如願,獨存他,從遙遙領先,淪為驚陪末座,說不憤懣、不心急,全是自欺欺人。

  若吃下墨鱗金龍,十成十能助他成龍,他會去做,真的。

  「再給自己十年,十年之後,仍舊無法升化為龍,那麼我便決定去試。」終於,驚蟄開口,說出頭一句話。

  「再十年?驚蟼兄不怕……吃他的機會越發渺茫?」

  一隻龍子,十年之內的成長,可以很驚人……

  驚蟄是很強沒錯,但蛟便是蛟,對上正牌龍子,勝算能有多少?

  驚蟄自嘲,冷哼道:「要是吞不下去,反遭那小傢伙擊斃,算我自己無能,死又何辜?」

  「驚蟄兄,你別太衝動,此事得從長計議呀……」

  計議什麼?

  寫封挑戰書,約小傢伙出來,戰個你死我活,他贏,吃肉變龍;他輸,死也好過苟活!

  「咱們好兄弟一場,當然不願見你送死……即便勝機五成五成,也不能眼睜睜看你那五成,要嘛,就是志在必得!」

  灰蛟龍往胸口一拍,豪氣萬丈,又道:「若你真做了決定,我替你問我爺爺去!他老人家學識淵博,關於蛟物傳言,比誰都清楚,興許有些竅門或秘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驚蟄的回應,只是瞟了灰蛟龍一眼。

  「反正你說要再給自己十年,說不定……用不著十日,你就成龍了,也不差多等幾天工夫嘛,是不?」灰蛟龍不斷勸說下,勸動了驚蟄。

  驚蟄這才頷首,願意聽灰蛟龍之言,不衝動行事,光想以武力拚。

  心裡,默默仍存自傲,相信著,憑已之力,終會成龍……

  壓垮驚蟄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震怒、讓他失去理智,揚手擊碎滿屋傢俱,還平息不了胸口烈焰焚燒的主因——

  不單是十年光陰飛快流逝,而他依舊原地踏依舊只是只「蛟」。

  連那只終日無所事事,只知吃睡、只管玩樂,無人認為他有成龍機會的「笑蛟」,昨日,褪去了蛟身,化為騰龍。

  情何以堪!

  驚蟄的高傲和尊嚴,已遭熊熊怒火,焚毀殆盡!

  多麼可笑的侮辱,自己竟是同儕之中,唯一,成不了龍的一隻!

  「當年你所言,是否為真?」

  驚蟄找上灰蛟龍,來意清楚,低狺的問句,灰蛟龍一聽便明白了。

  驚蟄意指,是多年之前,他特意問來的「傳言」。

  「半句不假,我爺爺是這麼說,沒錯。」灰蛟龍連連點頭。

  吃墨鱗金龍,連皮帶骨,吃個一點不剩,但龍族的如意寶珠,嚼不碎,獲取不到完整力量,可是若將自己變成墨鱗金龍,甚至可以……

  如意寶珠,據為已有!

  變成墨鱗金龍之法,則非吃食,而是將墨鱗金龍的力量抽汲而出,再融入自身骨血,使其骨化金,其鱗染墨——

  由裡,到外,成為真真實實的「墨鱗金骨」。

  不過,所需耗費的時日,加倍漫長。

  「你……確定要去做?」灰蛟龍小心翼翼問。

  驚蟄雖未答,堅毅的神情,已吐實了一切。

  「那我再告訴你,被取走力量的龍子,將面臨——」

  「不用,我不需要知道。」驚蟄無意多知其他。

  他……並不想知道,那小傢伙會變得如何。

  知道再多,他的心意,不會改變。

  「……好吧,不用去管旁人,但兄弟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事,無論成功與否,龍主及一大群龍子……不會輕縱你,你最好先思考退路,以及……應對方法。」

  「那不重要。」

  此刻,重要的是,如何接近九龍子,取走墨鱗金龍之力。

  至於後續,至於龍之一族會有怎生的友應,以後再來煩惱。

  離開灰蛟龍住居,驚蟄反覆思忖,下一步該從何出手。

  「盜汲墨鱗金龍之力,付出五十年修為,煉化驚食丹。此丹,通體透明,猶若泡沫,將其置入金龍體內,掠食丹終年不化,一年之內,始啟作用……」驚蟄喃喃複誦由灰蛟龍口中聽聞之句。

  他第一步已臻達成,掠食丹的出爐時機,就在四日之後。

  煉丹容易,五十年修為,他不吝付出。

  如何把它置入龍子體內,才是關鍵。

  「對其餘龍子來說,或許是難事,但『小九』的話……」

  驚蟄忽爾一笑,腦海中,浮上了手捧甜饅,雙眼笑彎的小奶娃。

  禁不住口腹之欲的人,要喂他吃顆小小丹藥……難嗎?

  一點也不。

  「第二步,開始餵養。」

  一隻獸,喂久了,就聽話了、乖馴了。

  神獸亦然。

  前往龍骸城途中,驚蟄戰果豐碩。

  不知該買些什麼的結果,便是胡亂採購,小至娃兒極愛的糖球零嘴,中至小店的招牌搶手菜,大至酒樓的頂極名饌,他的手上全有一份。

  這麼多的食物,總有一兩樣,能對那只龍子的嘴吧?

  不,說不定,那小傢伙全數皆愛。這般想著,步伐似乎輕快些許。

  龍骸城的巨大龍顎口,近在眼前。

  驚蟄卻停下腳步,旋身,折往城外小巷。

  巷路上,排了長長一條隊伍,由海空望下去,聲勢浩大。

  再往前瞧,有處小鋪,翻飛的藻幌上,大大書寫:“家傳油奶糖包子”。

  換成平時,驚蟄定會視若無睹,今日卻不然。

  「剛烘出來的油奶糖包子,滋味可真香、真綿軟呢!」

  就為身後路人的一句閒聊,驚蟄加入了那支隊伍。

  “值得的,幾顆糖包子,換取九龍子的聽話,排再久的隊,都不嫌麻煩。”

  糖包子一出籠,減少的速度極快,每位元海民一出手,絕不少於十顆,好半晌過去,不見隊伍縮短多少。

  人群之中,驚蟄顯得突兀無比。

  糖包子這類小點,姑娘家愛,毛孩子愛,所以隊伍內多為雌性及小娃,並非沒有雄海民排隊,只是……

  沒有他這類,又高大、又壯碩、又一臉冷冽肅穆,不苟言笑的男子。

  排在他前後,有幾個魚女好想婉轉告訴他:“這一鋪,不是刀鋪,你走錯了吧?賣兵器是在隔壁”——卻沒人敢開口。

  不知等過多少回的「請等下一籠」,終於,輪到了驚蟄。

  「我全要了。」不待店家詢問,驚蟄一開口,便是通殺。

  後頭傳來細碎怨語,也僅止於嘀咕,誰膽敢……對著人高馬大,又面惡眸冷的男人,數落痛駡?

  再說,人家他是付貝幣貝東西,既不偷,又不搶,只是很沒天良……把整籠糖包子全買光光而已呀。

  驚蟄剛硬不屈,身後有多少怨懟怨言,均不入其耳。

  「鰻老闆,還有嗎?」後頭第三位,揚聲問。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籠。」鋪子老闆忙於打包,一臉歡笑。

  後方隊伍一哄而散,臨走前,落在驚蟄身上,全是怨懟眼神。

  驚蟄淡掃回去,眸光比他們更冷、更兇惡——他天生如此,並沒有想恫嚇誰的念頭。

  那雙眼,生來就冰凜。

  黑藍的顏色,像最深沉的海,光絲透不進之地,似乎潛藏著危險海獸,沒有半絲明亮的幽暗海域。

  「糖包子!糖包子!老鰻,給我來一籠糖包子!」

  由遠處傳來了聲音,輕快好聽,活力張揚,還未見人影。

  不一會兒,身影出現在海空一隅,往鋪子這兒飛騰。

  濃長的發,無滿他腦後那片海天,海之光,由發隙間隱隱透過,將海一絲發染出淡亮。

  黑閃耀著些些光,竟能恁般……耀眼。

  比發澤更耀眼,是那張稚氣笑顏。

  奔落的那人,相當年輕,約莫人類男孩十二、三歲,容貌精雕細琢。

  眉,英揚但不粗濃;眼,清靈而不狡黠,在五官之中最最醒目;鼻形筆直挺翹,唇弧優美;臉龐介於男性的剛棱,以及女性的柔軟,兩者融合,又不相斥。

  不會錯認的性別,卻讓人不由自主把「美麗」這詞彙,冠諸在他身上。

  他落地所有糖包子已被驚蟄取走,貝幣付清,鋪老闆也無權討回。

  「全被前一位客人買光了……」鋪老闆朝驚蟄的背影努努顎,不敢大聲說。

  「等等!」

  立即明白的稚氣男孩,追了上前,喊住驚蟄。

  驚蟄腳程未停,步伐大,已走了好一段距離,稚氣男孩也不見吃力,足尖輕踮,三兩下便把二人距離縮得分寸不剩。

  拍往驚蟄的手,即將碰上之前,被閃過便罷,更遭到揚臂拂開。

  轉過來,一張萬年冰山臉,寒氣四射。

  換成旁人,早大退百步,含糊丟句「抱歉,認錯人……」,便抽腿跑了。

  稚氣男孩倒不,他回以笑臉,毫不受冰凜恫嚇。

  「這位兄弟,你買那麼多糖包子……一個人吃?還是全家老少一塊兒?」

  驚蟄未理,又要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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