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克拉克與新開端（四）

　夜幕已經落下。

　鋼鐵鑄成的地窖門被打開，發出沉悶的吱呀一聲，灰塵揚起。

　白色的燈光被打在地窖的深處，灰色的遮雨布下面隆起小山似的一塊。強納森嘗試了好幾次，才壓在心底未知的惶恐，揭開了落滿灰塵的遮雨布，不過嬰兒車大小的銀色飛船被展現出來，黑暗中，他銀白的表面彷彿布上了一層黑色的陰翳。

　克拉克勉強地笑了笑，語氣虛弱，「……爸爸，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強納森像是在歎氣，他撫摸著飛船的表面，「你就是這麼來到這個世界的，我的兒子。十三年前的流星雨，你乘的飛船掉在了我的面前。」

　「爸爸，這一點都不好笑……」

　「克拉克，我沒有騙你。」強納森轉過頭，看到克拉克眼底的震驚和受傷，他看上去那麼可憐，他還只是個孩子。強納森心上一刺，忽然懷疑起自己剛才做的決定是不是錯的——克拉克是不是還沒有準備好？他現在就把真相告訴他是不是還太早了？

　「我不是人類？」克拉克哽咽著問，他從未想過的真相給了他迎頭一擊，水霧蒙上的眼睛在黑暗裡看上去像是有微弱的光，「——所以說，以前那些人沒有說錯。我就是一個怪物。」

　「不，不，克拉克，你不是怪物……」強納森趕緊說。

　「不。」克拉克退後一步，「我就是一個怪物。」

　說完，強納森眼前克拉克的身影一晃，消失不見。他試圖去追那道風，一直追出門口，但已經完全看不到克拉克的影子了。

　「克拉克！！！」強納森站在廣袤空豁的草場上大喊著。

　他的聲音隨風消散，連回聲都沒有剩下。

　沒有人回應他。

　「爸爸！克拉克呢？」蘭斯小跑過去，擔心地問。

　強納森捂著眼睛，低著頭，指尖濕潤，「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跑去哪了。蘭斯，他很難過，他還接受不了……他說他是怪物，他不該那麼想自己的……他那麼難過，我卻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誰又能想到大英雄超人最開始居然無法接受自己的特殊身份。他為了自己是異類而傷心難過。不僅不接受，還像個叛逆期的少年一樣不聽父母的話離家出走！

　哦，不，他現在就是個叛逆期少年。

　而且他也還不是超人。

　蘭斯曾經想像過克拉克知道自己其實不是地球人的情景，吃驚是絕對，但蘭斯還以為他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以為他不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以為他不會這麼抗拒……抗拒成神。

　蘭斯給了強納森一個擁抱，「別擔心，我知道他在哪裡。我會把他帶回來的。」

　——

　一天到晚的工作並沒有讓希斯覺得有多勞累，他的體質向來強過一般人。他嗅到自己一身草汁花瓣的氣味，指腹綠綠的，他先去洗了洗手，然後將園藝的工具一件一件放好，接著他就發現自己把水桶落在小公園了，於是折回去拿。

　正打開門就看到鄰居站在門口，希斯笑了笑，「有什麼事嗎？」

　「我想借一下螺絲刀。」

　「當然可以。」希斯說，雖然他的精神病已經治好了，可別的還是把他當作那個撿垃圾吃過活的怪人。對於別人的主動接觸，他都抱著一種近乎感恩的低姿態。

　當鄰居接過螺絲刀對他笑著說謝謝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心情都飛起來。

　希斯覺得今天真是他的幸運日——他很快在灌木叢旁邊找到了他遺落的水桶。於是正準備回家。忽然，彷彿冥冥之中感應到什麼似的，他直走了幾步，左轉，在一棵大樹下發現了蜷縮著的少年。

　「克拉克？」他帶著疑惑打招呼說。

　克拉克的身體顫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抬起了頭，有氣無力地，「嘿，希斯。」

　「你在這裡幹什麼？都這麼晚了。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希斯想拍拍他的肩膀，又覺得自己手髒，在圍裙上揩拭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克拉克。

　「我不知道，希斯，我不知道。他們不一定會擔心我，反正我又不是他們的孩子。」克拉克說，但誰都聽得出他的口是心非。

　希斯在克拉克身邊坐下，他想安慰安慰這個孩子，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對於自己這麼沒有文化和口才，他略微感到羞恥。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你難過的話，可以把不高興的事情和我說，說出來就舒服了。」

　克拉克搖了搖頭，依然不說話，他把頭埋進了膝蓋裡。

　希斯說，「……克拉克，我遇見你的時候你才那麼一丁點大。我是個怪物，沒有人肯理我，只有你，還有你的家人肯幫助我……你知道的，我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父母也早就去世了。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他停頓了片刻，才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一直卑鄙地將你看作我的家人。你幫助了我，我也想給予你幫助。」

　克拉克沉默了片刻，終於開了口，「希斯，我從未將你當作怪物。我才是真正的怪物。」

　希斯慌張地回答，「不不，你怎麼會是怪物呢？我才是啊。你那麼好，大家都喜歡你啊。你、你為什麼會將自己視作怪物呢？」

　「我……」克拉克坐直，他不經意地用手抓住了一塊石頭，心裡的壓力讓他越發用力，「我其實是……」

　「克拉克。」

　有人喊他。

　是蘭斯。

　克拉克回過頭，看到蘭斯，「蘭斯！」

　希斯站起來，對蘭斯微笑了一下，「蘭斯，你來了……你來了就好，我看克拉克很難過的樣子。既然你已經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蘭斯點頭，「謝謝你陪著克拉克，希斯。瑪莎還說明天要做蘋果派，讓我送一塊給你。」

　「謝謝。」希斯說。

　「不用謝，你明天會在家嗎？到時候我給你送去。」蘭斯說。

　「當然在家。」希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

　蘭斯目送希斯走遠，料想他應該聽不到這裡的聲音了，才返身凝望著他的克拉克，「好了，我們也該回家了。」

　克拉克往後錯了一步，「我不知道該怎麼待在家裡。」

　「還能怎麼樣？再不回去，瑪莎做的湯就涼了。」蘭斯說。

　「不，蘭斯。你不知道，我、我沒辦法回去……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一定會討厭我的……」這麼大的一個人卻流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態。

　蘭斯走近一步，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是說『你其實是外星人』這件事嗎？」

　克拉克無復震驚地猛地抬頭看著蘭斯，眼睛睜大，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你居然知道……」

　「我當然知道。」蘭斯平靜地說，「爸爸是怎麼和你說的？」

　「他說飛船掉在了他的面前。」

　蘭斯點頭，「是的，準確的說，其實飛船是掉在我的面前。我為什麼知道？克拉克，因為撿到你的人就是我。」

　——因為撿到你的人就是我。

　聽到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克拉克方才混亂成一團的思緒瞬間被梳理清楚，彷彿壓在胸口上的重石也被搬開。

　蘭斯輕輕笑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什麼甜蜜的記憶，「你看到那個飛船了吧？那麼小。」他比劃了一下，「你那時候就坐在飛船裡，對我笑，還伸出手像是要我抱你。可我怎麼抱得動你啊？克拉克。」

　克拉克也跟著笑起來。

　「對，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還沒有穿衣服。瑪莎還脫了自己的外套包著你。你可乖了，完全不鬧騰。」蘭斯繼續說。

　「那後來呢？」克拉克說，「爸爸媽媽怎麼會收養我？」

　「嗯……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清了……反正我一見到你就喜歡你，就賴著爸爸媽媽讓你當我弟弟。後來強納森同意了，你就多出了一個哥哥。」

　克拉克的臉瞬間變得通紅，「我、我……」

　因為身高差距，蘭斯不好拍克拉克的肩膀，他只得抓起克拉克的手，將自己的手心貼在他的手背上，「我的克拉克，我想讓你知道的是，我和爸爸媽媽都從未將你當作怪物。我們一直不把真相告訴你就是為了保護你。我們更不希望你一時衝動幹出不好的事情來……還有就是，我們永遠愛你……無論你是怎樣的。」

　克拉克再忍不住，他俯□抱住蘭斯，把腦袋埋在蘭斯的頸窩，嗅著蘭斯身上香皂的味道，這位氣味像是有魔力般，剎那間撫平了他心底的躁動不安。

　明明蘭斯那麼小，卻給了他那麼大的安全感。

　然後，蘭斯就牽著他的克拉克回家了。

　他們走出公園正準備上車，呼嘯而過的警車和響徹街道的警笛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克拉克眺望著，喃喃問，「發生了什麼？」

　世界上永遠不會缺少犯罪案件，蘭斯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等到第二天，蘭斯和克拉克一起上門去給希斯送蘋果派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昨天晚上警車洶洶而來帶走了誰。

　「——你說什麼？希斯被警察帶走了？為什麼？」蘭斯不可思議地問。

　女人憤怒極了，她似乎把這份憤怒牽連到了蘭斯身上，「你是那個殺人犯的朋友？！你要找那個殺人犯幹什麼？」

　「……我不相信希斯會殺人。」蘭斯說。

　「誰知道呢？那個畜生，我又不希望和他相處的多好，你看他平時那麼可憐，只有我丈夫搭理他，誰知道他居然會對我丈夫下毒手！我丈夫那麼好的一個人……」女人說著，哭泣了起來。「他只是去借個螺絲刀而已，那個怪物怎麼就那麼殘忍，居然把螺絲刀□了他的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