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二:都是夢(1)
季斐的臉白的像紙,一雙眼睛茫然無神地望著醫院煞白的牆頂。
醫生轉過頭來時顧朗茳的手在抖,「他……沒事了,是不是?」
「是的,顧先生」,一旁的翻譯用中文翻譯幾個專家的話,「最新的檢查顯示腦部淤血減少,原來的血塊也已經轉移,沒有壓迫神經,暫時沒有大礙了。」
顧朗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醫生有些不忍,用德語說著安慰的話,一旁的翻譯道,「顧先生,人已經醒了,您別太擔心,您在醫院守了一個月了,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季先生以後還需要您照顧,您該注意身體。」
顧朗茳擺了擺手,「你們……出去吧。」
屋裡只剩下他與季斐,他緩了半晌,剛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本來還茫茫然的季斐一下子清醒了,驚慌地往床邊上爬。
顧朗茳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不敢再上前,「你別動,別扯到輸液管,我不過來、不過來……」他邊說邊後退,努力讓嘶啞的嗓音顯得溫和,一開口才發現帶了哭音,「季斐,你終於醒了,我以為……」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季斐的眼睛很大,他盯著顧朗茳,既警惕又害怕,然後就慢慢地放空了,目光轉到窗戶上,此時已是深夜,什麼都沒有,他茫然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顧朗茳想起蘇行的話,心猛然顫了顫,低聲問,「你想出去看看嗎?」
季斐表情一滯,眼睛裡有短暫的光芒,然後又慢慢變得茫然,搖了搖頭,低低地說,「我做夢了,我以為我已經出去了,後來被打了一槍……又回來了,我就知道,都是夢……」
顧朗茳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你確實已經走了,你是因為幫我擋了一槍,所以在醫院躺了一個月。」
季斐沒什麼反應,表情呆滯而緩慢,只是看著那扇窗戶,半晌後說,「哦。」
季斐一直睜著眼,什麼都不說,也不動,只要顧朗茳不靠近他不說話,他能就那樣躺在那裡呆呆地望著窗戶,什麼都不幹。
顧朗茳再也呆不下去,他退出病房,只敢在門外守著,讓看護在裡面照顧。
早上蘇行過來了,季斐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表情,他把季斐扶起來,抱著他坐到窗戶邊上去。
季斐很瘦,瘦的只剩副骨架了,寬大的病服套在他身上跟套在骷髏上似的,蘇行抱著他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他輕輕摸季斐的頭,說,「阿斐你忘了顧朗茳早放你走了?你這次是因為救他才進醫院的,他更不會再抓你回去……阿斐,你別怕,等你好了,哥就帶你走。」
季斐摸著窗子,半晌,眼神微微閃了閃,輕聲說,「走不了了……他是假裝出去的,還在門外監視我。」
蘇行出去轉述這句話給顧朗茳的時候顧朗茳顯得手足無措,慌張地解釋,「我不是監視他,我、我是擔心他……」
「顧朗茳,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見的就是你?兩年了,他離開你兩年了,還是一見你就怕,你害他害的還不夠嗎?但凡你還有一點良心,就別再出現在他眼前!」
「我只是……」
「難道你真的要他死了,你才甘心?」
顧朗茳整個人一震,慌張地後退,「不、不、不是的,我走,我走!」
顧朗茳去了醫院給他提供的一個貴賓休息室,照鏡子的時候嚇了一跳,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好好休息了,鬍子也沒刮,那樣子簡直像個地下通道的老流氓,哪有一點昔日年輕俊朗的樣子。
他用冷水往臉上澆了幾捧水,用刮鬍刀開始刮鬍子,他整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下巴被刮出了兩個口子也不知道,只是在想,季斐醒了,終於醒了,以後我一定好好待他,好好待他……
可是他隱約地覺得,也許沒有以後了。
季斐又在醫院休養了幾天,他不吵不鬧,整個人像樁木偶似的,別人餵他吃就吃,餵他喝就喝。
顧朗茳只敢遠遠看著,不敢出現。
可是有一次他沒忍住,趴到門上看他了。
那會兒季斐正坐在窗戶前,整個人瘦的不行,顧朗茳看著就覺得眼發酸,恨不得把請的那幾個營養師當場踹幾腳。可是他不敢發出聲響,只敢靜靜地趴門上看著他。
彼時顧朗茳雖不知怎麼愛人,大抵也清楚了自己確實是個混蛋。
他在心裡宵想了一百種日後要對季斐好的方式,卻又知道季斐一定再不肯要,他心裡有種絕望的感覺。
季斐突然回過頭來,顧朗茳一愣,嚇得立即後退幾步,他想說我走、我走,我立刻走,你別怕。可是出乎意料的,季斐不但沒有像往常那樣流露出驚懼的樣子,反而朝他笑了笑。
顧朗茳一時愣在那裡,呆呆地不知作何反應。
直到他看到季斐推開窗戶,艱難地站了起來往窗戶爬,他大腦裡轟然炸開,然後衝了進去。
他將季斐抱回來,整個人都在抖,他說,「你幹什麼?」
季斐的眼裡有一絲驚恐,然後又變得茫然,指著窗戶說,「你看,窗子還沒釘好。」
顧朗茳覺得心給狠狠揪了下,痛的人都想死了,他一邊後退一邊說,「我走,我真的走了,不在醫院裡,也不在你周圍,只要你好好的,我保證你周圍兩百米都看不到我的影子。」他像是逃一般,驚慌地走了,直到跑到很遠的地方,抹了一把眼睛,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他想再回醫院一趟,可他沒敢,只得給蘇行打電話,竟然有種低聲下氣的感覺,「你別上班了行嗎?你先看著他,他現在就信你……你不用賺錢,我有……行、行、行,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不想要我的錢,可季斐沒別的親人和朋友了,你不在,他怎麼辦?」
親眼看到蘇行來了他才敢給看護打電話,把人叫出來,那看護是個男的,顧朗茳毫不客氣地一腳就踹了上去,「你他媽的怎麼照顧人的,把他一個人留那?」
他紅著一雙眼瞪著看護,本來又是在道上混的人,這兩年戾氣愈發重,整個人跟個黑社會的大佬似的,看護嚇的都不敢辯解,只能不住地說再也不敢了。
顧朗茳道,「人要是照顧好了,你全家我都能幫你安排好了,要是出了事,信不信我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五天後蘇行帶著季斐出了院,季斐的眼裡終於恢復了一絲光彩,雖大不如前,卻也不至於呆滯無神。
蘇行開了輛很便宜的經濟車過來,季斐好像很高興,摸著車子說,「哥,你都有自己的車了,真厲害。」
蘇行笑道,「二手的,十萬都不到,阿斐以後也會有車的,一定比哥買的都好。」
季斐笑了笑,沒作聲,他朝四下看了看,說,「哥,我們先走走行嗎?我想四處看看。」
蘇行突然覺得有些心酸,他摸著季斐的頭,「阿斐你怎麼又這樣了,你已經離開他兩年了,你不記得了嗎?」顧朗茳剛放他走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好像屋外的一切都是珍寶,爭分奪秒的想多看看。這兩年明明好了許多,一見顧朗茳就又回到從前了。
蘇行憤恨難當,「早知道就不該救他。」
季斐連忙一把捂了他的嘴,偷偷地往四下看,「哥、哥,你別亂說,他要聽到的,我知道,他就在附近。」
蘇行一下子抱住了他,聲音都有些哽咽了,「阿斐……」
季斐輕輕拍蘇行的背,「沒事的哥,他說他會離我兩百米遠,他聽不到的哥,沒事的。」
蘇行平靜下來,笑著道,「聽到了咱們也不怕他。阿斐,先上車吧,哥帶你去公園,醫院可沒什麼逛的。」
季斐顯得很高興,乖乖地上了車。
等到了公園,他跟個孩子似的興奮的四處看,走的卻很慢,他的腿不太方便。
顧朗茳在兩百米外的地方藉著望遠鏡看他,看他蒼白著一張臉,整個人瘦的不成樣子,一跛一跛地往前走,臉上卻帶了笑,顧朗茳覺得像有針一下一下扎他的心,猛地把望遠鏡給砸了。
車子裡的人都不敢說話,不知誰突然說了句,「顧哥,真捨不得就搶回來吧。」
顧朗茳突然暴起,槍口直接抵上那人的太陽穴,一車的人都被嚇住了,卻沒人敢攔,顧朗茳那時的樣子太嚇人,跟陷入牢籠的猛獸似的,誰靠近就敢撕了誰。
然後他突然收了槍,頹廢地捂著頭,他想不明白,他愛的人怎麼會被他搞成這樣。
別人也搶人,別人也霸道蠻橫不講理,可不都好好的麼,怎麼偏到他這兒就不一樣了。
他知道自己錯了,可他不知道錯在哪,也不知道怎麼改,他只是覺得自己錯了,雖然沒有人這樣說過。
五天後開會的時候秘書有些猶豫地遞了個電話過來,低聲說,「蘇先生打來的。」要是以往,蘇行這樣的人物顧朗茳斷然是不理的,可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秘書有些拿不準。
誰料顧朗茳一看是蘇行打過來的,立刻就接了。
蘇行在電話裡義憤填膺,一個脾氣溫和的人被逼的直爆粗口,「他媽的顧朗茳你能不能講點信用?說了放人走又派人看著是什麼意思?」
顧朗茳往年走的是黑路子,這兩年正在洗白,可是脾氣卻沒見好,但在蘇行面前卻自動收斂了,說,「怎麼了,是不是季斐出了事?你跟我說誰惹他了,我把他連窩端了!」
他這樣沒有自知之明蘇行簡直嗤之以鼻,說,「說的就是你,我問你,你是不是派人跟著我跟季斐」,顧朗茳沉默著不說話,算是默認了,蘇行立即道,「顧大少你好歹是個人物,做事能乾淨利落點嗎?派人跟著我們算是怎麼回事?」
顧朗茳皺了皺眉,難得耐心地解釋,「走的時候你不肯讓我請的醫生跟著,他的病還沒好全,萬一突發了什麼事怎麼辦?再者你現在的經濟條件有限,能照顧好他嗎?」停了停,突然道,「我請的人是專業的,按說他們跟著你是發現不了的,蘇行,沒想到你還挺厲害。」
蘇行沉默了,半晌後突然歎了口氣,說,「不是我,是季斐。」
顧朗茳一愣,就聽蘇行繼續道,「他很敏感,有沒有人跟著,是不是有人監視著他都有感覺……你知不知道,他這幾天晚上就沒睡著過。」
顧朗茳猛然一震。
蘇行道,「顧朗茳,算我替季斐求你了,你這種人為所欲為慣了,我不求你能醒悟你是怎樣毀了他的,不求你覺得愧對他,只一點,看在他救了你的命的份上,放過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番外寫的是前世的事情……不知道大家剛看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奇怪,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