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回憶抉擇別離

自行清光了所有草木植被，又連續兩日遭到異族人的強勢攻擊，此時的王之谷再也看不出往日的生機，幾乎成了一座死亡之谷。

在異族人用飛船自爆的方式點燃了王宮之後，原本留在谷內觀望占據的氏族立刻意識到王之谷其實也不安全，按照聖王最開始告誡他們的那樣躲入深山密林才是最好的選擇。

當晚，山谷外的雪迪亞氏族便不告而別。谷內的人雖然無法擅自出谷，但也紛紛找上阿隆巴和帝辰，提出了想要離開的要求。

也有一心膽大的家夥，根據帝辰放出的消息去追查異族人的下落，想要趁他們落地的時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只是納爾斯恩人早有防備，不僅每次攻擊後都會改變營地的位置，更在降落之後就布設起了嚴密的防線，讓試圖撿便宜的阿南人吃了大虧。

而在這個過程中，大家也終於注意到一件事——聖王又失蹤了。

爲了安撫人心，帝辰放出消息，稱聖王外出是爲了尋找解決異族人的辦法。雖然各大氏族對這樣的說法不以爲然，但帝辰想安撫的只是谷內的近衛軍和侍衛隊，至於各大氏族，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他們留下。

各大氏族一說想要離開，帝辰馬上欣然放人。但爲了不讓自己的態度過於明顯，帝辰要求那些氏族在離開前必須先接受搜身，除了那些明顯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連谷內的一顆小石子都別想帶走。

即使明知道這個命令就是爲了占他們的便宜，剝削他們的東西，各大氏族還是爭先恐後地離開了王之谷。

短短一日，王之谷便比部落祭到來之前還要寧靜。

傍晚，帝辰獨自站在已成廢墟的王宮裏，看起來淡定依舊，心裏卻是頗爲不安。

绯戚的失蹤和紗麗的死讓他的計劃成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死局，雖然他已經趁著異族人來襲的機會將高爾氏族滅口，但鐵面會像以前的洃尊一樣相信他的說辭嗎？帝辰沒有信心。

更讓帝辰不安的是，他安插在鐵面身邊一起去尋找雙足飛龍的暗探已在早上趕了回來，說鐵面突然放棄了捕獵雙足飛龍的計劃，一個人離開了隊伍，不知道去了哪裏。

——或許他應該準備一具名爲绯戚的屍體，讓洃尊徹底死心。

帝辰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卻又擔心鐵面已經見到了绯戚，他這樣做反倒會畫蛇添足，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沈吟中，帝辰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鐵面的臥室，更確切地說，是曾經的臥室。

帝辰不由自主地走到床邊，伸出手，撫摸那張已經焦黑的木床，想象鐵面躺在床上時的樣子，只是馬上便又想起了鐵面並不是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

——該死！

帝辰握住拳頭，咬緊了牙關。

在鐵面還是洃尊的時候，帝辰從沒嫉妒過洃尊身邊的女人，因爲他知道他無論如何都變不成女人，他也根本不想在洃尊的身邊擔當一個女人的角色。但帝辰萬萬沒想到洃尊最後竟被一個不大點的男孩迷了心竅，非要娶他做王後不說，更是動了將身邊女人全部趕走的心思。

帝辰第一次感覺到不知所措，哪怕他還是奴隸，而且眼看著就要被絞死的那一次，他都沒有像得知洃尊想要娶一個男孩時這樣迷茫。直到妹妹紗麗跑過找他商量對策，帝辰才從迷茫中清醒，想起自己並不是別無選擇，他還可以動用他的頭腦，讓洃尊娶不到那個男孩。

但紗麗的瘋狂同樣是帝辰沒有想到的，他正頭痛於要怎麽阻止洃尊，紗麗卻趁機給他灌了藥酒，讓他又遭遇到了一個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和女人歡好，而且對象還是他的妹妹，親妹妹。

藥勁過去之後，帝辰真是連殺掉紗麗的心思都生了出來，但紗麗的一句話卻讓他打消了殺人的心思，進而怦然心動。

“只要我有一個能夠繼承王位的孩子，洃尊就沒用了！”

後來想想，帝辰也覺得自己那時候簡直是鬼迷心竅，異想天開。但那一刻，欲念蒙蔽了理智，讓他對紗麗的野心産生了期待。他雖然不覺得紗麗能夠殺掉洃尊，可他知道紗麗其實是覺醒了氏族天賦“石膚”的，只是礙於女奴的身份一直不敢宣揚。以有心算無心，紗麗未必就不能讓洃尊落入陷阱，給他重重一擊。然後，他就可以趁機囚禁洃尊，讓洃尊成爲他的私有物。

於是，他縱容了紗麗的安排，又額外布置了一批人手，準備在紗麗得手後搶走洃尊。

可他忘記了洃尊到底有多強大，也沒想到洃尊對紗麗一點都不信任，對孩子竟然也毫無期待可言。結果，紗麗安排的人和他安排的人全部都被洃尊殺死，紗麗也被洃尊一腳踹傷了肚子，失去了她從她哥哥身上騙走的孩子，也失去了再次孕育新孩子的能力。

而接下來的發展更加不在帝辰的預料之中，洃尊沒有殺死紗麗，也沒有跑來找他質問，留下一地屍首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帝辰很了解洃尊，所以冷靜下來之後便猜出了他的心思。洃尊早就厭倦了王之谷裏的無聊生活，甚至可能也厭倦了那些需索無度的女人，紗麗的算計正好給了他離開的借口，於是便把手一甩，乾脆走人。

帝辰本以爲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洃尊，但就在部落祭即將到來，聖王失蹤的事馬上就要曝光，他已經做好準備給王之谷陪葬的時候，洃尊卻回來了。

當帝辰意識到鐵面就是洃尊的時候，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一眼就認出他。雖然鐵面的個子長高了一些，體格看起來也更加壯實，臉上還做了毀容一樣的僞裝，但帝辰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竟然沒能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認出他。

後來，帝辰想，這或許是因爲他從來就沒有好好“看”過洃尊，他一直把洃尊當成無所不能的聖王，卻忘了那時候的洃尊其實非常年輕，無論身體還是心智都沒有徹底成熟。

不過，忽略了這一點的也不僅僅是他……

帝辰正沈湎於往事，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倒是悠閑。”

聽到這個聲音，帝辰立刻驚喜地轉頭。

果然，站在他身後說話的人正是他心心念著的鐵面，

“吾王！”帝辰馬上連身子也轉了過來，快步向鐵面身前走去，只是還沒等他靠近，眼前便白光一閃，鐵面的長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間。

“離我遠一點。”鐵面冷冷說道，“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招惹我。”

“引誘雙足飛龍的計劃失敗了？”帝辰故作費解地問道。

“別跟我裝糊塗，你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我也清楚！”鐵面的聲音愈發冷冽。

“看來，您已經見到您的小王後了。”帝辰盯著鐵面雙眼，猜出了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是啊，讓你失望了。”鐵面惱火地答道。

帝辰卻勾起嘴角，“他的情況不太好？看來紗麗終究沒有白死，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

帝辰話音未落，鐵面已橫起長劍，用劍身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將他打得一個趔趄。

“她是你的妹妹！”鐵面憤怒地吼道，“是她用自己的身體做代價，把你從死亡的邊緣救回來！是她把你的智慧展現給我，讓你得到現在擁有的一切！可是你卻一直把她往死路上推，你就不覺得心裏有愧嗎？！”

“爲什麽要愧疚，我什麽都沒有做，殺死她的也不是我，而是您的王後。”帝辰站穩腳步，直起身，輕描淡寫地說道，“說起來，您失信了呢，您可是答應過，無論如何都會保她一條賤命的。”

“是啊，你什麽都沒有做，你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找死。”鐵面陰冷地盯著帝辰，“還有，我只是說我不會殺她，從沒承諾不允許別人殺她。”

“您也學會玩文字遊戲了？”帝辰沒有理會自己紅腫的臉頰，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還是說，那位小王後的魅力太過巨大，讓您即使違背諾言也要維護他的利益？”

“閉嘴吧，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鐵面冷冷說道，“其實你比任何人都希望紗麗死，但你是她的哥哥，不好親自動手！或許還可以再加一個理由，她覺醒了氏族天賦而你卻沒有，你根本殺不了她，只能寄希望於我！”

“可您卻讓我失望了。”帝辰笑了笑，沒有否認。

“因爲我已經受夠了按照你的意願做事！”鐵面一字一句地說道，“從聖王到王之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我沒興趣做你的傀儡，也沒興趣去完成你的宏圖大志！我感謝你曾爲我做的一切，但從現在開始，咱們一刀兩斷，恩斷義絕！”

“吾王，如果你怨恨我謀害小王後，你可以殺掉我。”帝辰盯著鐵面的雙眼，輕聲說道。

“我的劍就在這裏，如果你想死，自己撞上來！”鐵面毫不客氣地回道。

一聽這話，帝辰立刻失笑，“就是說，您之所以回來，不過就是來向我發脾氣的？”

“我回來，只是爲了履行我對另一些人的承諾。”鐵面沒把帝辰的譏諷放在心上，“順便給你最後一次忠告——放棄王之谷，趕緊離開這裏！”

“您又要離開？！”帝辰聽出了鐵面這句話的潛含義，不由瞪大了眼睛。

“這裏本來就不屬於我。”鐵面漠然說道。

“吾王……”

“我不再是你的王了。”鐵面打斷帝辰，“如果你留戀這裏的一切，那你大可遵從於命運，讓自己成爲真正的帝辰。”

“讓我留戀的只有您。”帝辰喃喃說道。

“那就繼續留戀好了。”鐵面的聲音愈發淡漠，“我已經不在乎你想什麽，也不在乎你們想什麽了。你們從沒把我當成真正的王，而我也無法將你們視爲自己的子民。比起履行所謂王的責任，我更想履行一個男人的責任，保護那個真正需要我也被我需要的人。”

說完，鐵面收起長劍，轉身走向門外。

“吾……”帝辰想要追上去，但終是停下了腳步。他很了解鐵面，所以也更加清楚，暴怒狀態下的鐵面反而更容易安撫，而他冷靜的時候，卻是沒人能夠阻攔。

“我應該在你決定娶他的時候就殺掉他的。”帝辰低下頭，嘲弄地自語。

鐵面沒有聽到帝辰的自語，否則的話，他或許又會生出殺機。

在抵達王之谷之前，鐵面是真的想把帝辰殺掉，給绯戚出氣。但到了王之谷，看到滿目瘡痍，又看到帝辰獨自站在他的房間裏流連不去，鐵面便覺得殺不殺他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在納爾斯恩人剛剛出現的時候，鐵面真的是想擔當起部落之王的責任，將納爾斯恩人趕出阿南大陸，保護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畢竟，無論納爾斯恩人究竟是因爲绯戚還是因爲他才出現在這裏，都和他刺殺了納爾斯恩的皇帝脫不開關系。就這個角度來說，其實是他將納爾斯恩人引到了阿南大陸，讓部落陷入戰火。

但祭司們的傲慢和貪婪，以及各大氏族對他和绯戚的不斷算計卻讓鐵面意識到，他們並不需要他，他們只是一如既往地在壓榨他，利用他，根本沒意識到納爾斯恩人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麽。

——那就一拍兩散，各安天命吧！

——去納爾斯恩救走绯戚，和他一起開始新的生活，這才是他現在最想做的。

鐵面垂下眼瞼，快步走進了王宮下方的密道。

洛桑等人已經等在了那裏，雖然鐵面讓他們先行離開，但當鐵面進入密道的時候，卻發現他們還等在原地。

“頭兒！”見鐵面出現，拿拿嘎率先叫了起來。

野鴨趕忙給了他一記響頭，“小聲點！”

拿拿嘎立刻委屈地閉上了嘴巴。

“都別廢話了，趕緊走！”鐵面無奈地加快腳步，走到他們身邊，隨即發現隊伍裏又多了幾個被五花大綁的家夥，仔細一看，卻是當初他讓洛桑他們綁架過一次的匠師。

注意到鐵面的目光，地精湊了上來，笑嘻嘻地解釋道：“雖說現在情況危急，但戰爭總是要結束的，就算繼續下去，大家也得吃飯穿衣，打造武器不是？把他們一起帶走，既能讓咱們以後的生計有了著落，也是救他們出火海——放心，我們選的都是沒有家庭拖累的，絕對不會搞出什麽妻離子散的慘劇……”

“閉嘴，快點走！”鐵面翻了個白眼，打斷了地精的囉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