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無法回答的如果
“如您所願。”阿黛爾等的就是這個命令,當即向绯戚欠了欠身,揮手命手下解除對峙的狀態,只保留最基本的警戒。
鐵面也沒有逼她們解下武器,只將她們驅趕到三只科多獸的周圍,包圍控制起來。
塵埃落定之後,鐵面用摟在绯戚腰上的手拍了拍他的小腹,低聲誇贊了一句,“做的不錯!”
绯戚郁悶地扯了扯嘴角,沒有接言。
從始至終,英東和流砂都沒有站出來說話,見事態已恢複平靜,便在沈默中關上車窗。
車隊繼續前行。
路上,绯戚注意到,英東的女奴悄悄下了馬車,去了阿黛爾的身邊說了什麽,但阿黛爾冷漠地搖了搖頭,女奴只能悻悻地返回了車廂。
“想成爲上位者,沒有擔當是不行的。”鐵面也看到了這一幕,告誡似的在绯戚耳邊低語。
绯戚明白鐵面是在嘲諷英東的馬後炮,只是怎麽都生不出半點幸災樂禍的快慰。他很清楚,他做的事看起來威風,實際上卻是在替英東和阿黛爾他們背黑鍋。如果英東他們真被鐵面“賣”掉,氏族那邊暴怒追究,下達不抵抗命令的他就是現成的替罪羊。
绯戚的人生規劃裏從來沒有做一名上位者的准備。即使是當初要給聖王做王後,绯戚也沒覺得自己會得到多大的權柄。魅黠和落月從一開始就已經明確告誡過他,他的這個王後就是一擺設,頂多和聖王頭頂上的王冠屬于同類存在——看似珍貴,其實隨時可以換掉。他能做的,應該做的,必須做的,就是別給聖王惹麻煩,別給氏族惹麻煩,別給自己惹麻煩。
正因爲這一點,绯戚一直在學習的都是如何避開別人的視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離開氏族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但眼看著就要享受學習成果了,他卻遇上了鐵面,然後,一切便開始事與願違,命運就像一匹脫缰的野馬,向著不可預估的方向奔馳而去。
绯戚當然也可以不做下命令的人,但他擔心,如果阿黛爾真的率人反抗,鐵面絕不會手下留情。鐵面需要的只是能夠給他做替身的英東,連流砂都是可以和阿黛爾一樣被處置掉的多余貨色。這一點,從鐵面的種種安排下就能看得出來。
下達不抵抗的命令固然是有後患的,但目睹阿黛爾她們被殺卻不阻止也一樣會成爲罪過,兩相一比較,绯戚只能先顧全眼前,讓阿黛爾她們多活一段時間。
——他是不是心太軟了?
绯戚歎了口氣,默默地反省起來。
當晚,绯戚照舊住在鐵面的帳篷裏,而且是帳篷剛一搭好就被鐵面塞了進去。鐵面自己也留了下來,陪著绯戚共進晚餐,把外面的事丟給副手洛桑處理。
晚餐不算豐盛,绯戚最喜歡的菌菇也沒了蹤影。鐵面特意向他解釋,他們上路前儲備的菌菇已經被绯戚吃光了,必須到大的氏族聚居地才能補充,讓绯戚暫且忍耐一段時間。
绯戚其實並不挑食,他也從來沒有挑食的機會,但鐵面願意哄他,他也不介意給鐵面這樣做的機會,反正他也看出來了,他從鐵面這裏得到的,遲早會被鐵面連本帶利地收回去。
——今天就已經收回去一筆了!
绯戚郁悶地想。
兩人還沒把晚餐吃完,鐵面的手下就跑了進來,告訴鐵面,英東帶著阿黛爾和流砂過來見他。
“讓他們等著。”鐵面不耐煩地下令。
手下顛顛地出去了,鐵面繼續不緊不慢地和绯戚吃飯。
绯戚想了想,覺得多等一會兒也等不死人,于是也沒多嘴說話,該吃吃,該喝喝。
鐵面瞥了绯戚一眼,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吃過晚飯,鐵面才讓手下把英東等人帶進帳篷。
因帳篷裏沒有椅子,他們只能席地而坐。英東和阿黛爾看起來還算淡然,流砂卻是一臉的不自在,扭來扭去,最後選了個跪坐的姿態。
鐵面自己也坐在地上,只是身下多了一個舒適的軟墊。绯戚則坐在了後面的睡榻上,雖然這樣的位置讓他太過居高臨下,比坐在不幹淨的地毯上的流砂還要不自在,但鐵面非要讓他坐這兒,他也只能老實坐下。
英東這會兒似乎終于想通了自己的身份,坐下後就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卻是詢問鐵面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知道您或許不會回答我,但我還是想試著與您溝通一下。”英東一臉認真地說道。
“我們要去王之谷。”鐵面不耐煩地答道,“我以爲這已經是很明顯的事了,從這裏向西,除了王之谷就只有土拉其氏族,我總不會帶你們去那個又窮又弱的小氏族吧?”
“我們真的要去王之谷?”英東卻是一臉驚疑,“您不是鷗歌酋長派來求親的嗎?爲什麽要把我們帶去那裏?”
“不是你們。”鐵面糾正,“我的任務是把你帶去那裏,你一個人,明白了嗎?”
英東一愣,顯然沒有明白。
旁邊的阿黛爾卻是臉色一變,聽出了鐵面話語中的濃濃殺機。
“等到了王之谷,你們就可以得到你們想要的答案了。”鐵面繼續說道,“至于現在,收起你們的好奇心,看好自己的小命還有嫁妝,如果我們平安抵達王之谷,這些東西你們興許還能用得到。”
聽到鐵面這樣一說,英東似乎想到了什麽,馬上將目光一轉,探尋一般地看向绯戚。
绯戚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臉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茫然。
英東迅速收回目光,再次向鐵面問道:“您應該知道,我曾與聖王陛下結有婚約。”
“當然。”鐵面勾起嘴角,“如果不是因爲這件事,鷗歌又怎麽會想要娶你?”
“既然這樣,恕我冒昧地問一句——”英東盯著鐵面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您帶我們去王之谷,到底是奉了鷗歌酋長之命,還是聖王陛下的意思?”
“這要看我能不能把你帶到王之谷。”鐵面模棱兩可地答道。
英東卻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但緊接著就又將目光轉向绯戚,意有所指地說道:“這座帳篷裏只有一張床榻嗎?”
“是啊。”鐵面微微一笑。
“就是說,您一直和我的哥哥‘睡’在一起?”英東挑眉追問,並刻意咬重了某字。
鐵面的笑意更濃,“我請他過來,就是爲了讓他睡在我的床上。”
“原來如此。”英東不再多問,起身向鐵面告辭。
阿黛爾和流砂也趕忙站了起來,能看得出,兩人都對英東和鐵面最後的那段問答似懂非懂。阿黛爾的臉上還顯露了不快,似乎對英東問出那樣的話持有不贊同的態度。
绯戚也聽出那段話不是好話,甚至可以稱得上不懷好意,但比起英東的意圖,更讓他在意的是鐵面的態度。
英東等人一離開帳篷,绯戚便皺眉問道:“你在誤導英東!”
“啊,被看出來了嗎?”鐵面輕描淡寫地回應。
“你到底想幹什麽啊?”绯戚郁悶地瞪起眼睛,對鐵面的行爲很是不解。
阿黛爾和流砂不明白是正常的,因爲她們不知道真相,甚至對聖王和海彌拉曾有過婚約的事都未必有多清楚。但绯戚是當事人,他一聽就明白了,鐵面用似是而非的話讓英東覺得這一切都是聖王安排的,甚至給了英東“聖王很可能會重新履行婚約”的暗示。
這麽一想,绯戚也猜到了英東那段話的意思,無外乎就是想確認鐵面知不知道真相,會不會把绯戚這個真正的前准王後交給聖王。而就英東離開時的表情來看,鐵面的回答顯然是讓他滿意的。
“我只是想督促他履行自己應盡的義務。”鐵面起身坐到绯戚旁邊,擡手幫他正了正假發,“雖然我不得不把你一起帶去王之谷,但我可不打算讓你永遠留在那裏。”
“你……你在說什麽啊……”绯戚緊張地看著鐵面。
“我有說什麽嗎?”鐵面順手拍了拍绯戚臉頰,“放輕鬆,我說過,不會把你賣掉的。”
“所以你就賣掉英東?”绯戚已經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何種表情了。
“不用我動手,他會自己把自己賣掉的。”鐵面向後一仰,倒在床榻上,“他和你不一樣,他有野心,而且會爲了這個野心而行動。”
“沒有野心又不是什麽過錯……”绯戚嘟囔了一句。
很久以前,绯戚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其實胸無大志,這或許是魅黠刻意調教的結果,但也可能是他的天性。
在绯戚看來,理想和空想其實並無多大區別,就算母親落月總是鼓勵他要厚積薄發,成爲一個讓部落銘記的偉大男人,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爲了一個空洞而不切實際的未來付出一切。
比起以後會成爲什麽樣的人,绯戚更願意去關心今晚能吃到怎樣的晚飯。
後者起碼可以被他影響甚至掌控,而前者的結果只有天上的神明才能知曉,
绯戚正在腹誹,鐵面卻忽然問道:“你想做聖王的王後嗎?”
绯戚愣了愣,下意識地答道:“那不是我想不想就能決定的事。”
“如果讓你選擇呢?”鐵面盯著绯戚的臉龐,“我是說如果……”
“這世上沒有如果。”绯戚認真地搖了搖頭,“如果聖王要娶我,我不能拒絕,這不僅僅是爲了氏族的安危,更是爲了我自己的性命。同樣的,如果聖王不想娶我,那我就算想嫁也沒有辦法,無論我還是我的氏族,都沒有辦法逼迫他。”
“我現在只想知道——你想還是不想?”绯戚的長篇大論並沒有讓鐵面滿意。
“……我可以不回答嗎?”绯戚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複。
“不想說就不說吧!”鐵面沒了耐心,手臂一撐,站了起來,“我出去看看,你先睡!”
說完,鐵面邁步出了帳篷。
望著因起落而晃動的門簾,绯戚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沒有告訴鐵面答案,一方面是因爲他不想因爲自己的回答成爲被利用的把柄,另一方面卻是因爲他真的想不出答案。
如果把這個問題裏的對象換成鷗歌,绯戚就可以很肯定給出答案:他一點都不想嫁給鷗歌。即使鷗歌取得和洃尊一樣的成就,獲得和洃尊一樣的地位,他也不願意嫁給他。他甯可出去流浪,甚至臣服于一個女人。
但如果對象換成洃尊,那個有著可怖眼神的男人,绯戚就變得難以抉擇。
绯戚無法忘記,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是爲洃尊而活著的。
即使現在,洃尊也影響著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