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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宮上+中+下》第7章
第七章

因為平安身體不適,皇帝沒有像之前那樣命秦宜立刻將他送走,看他臉色仍是不佳,便讓他繼續休息。 宋平安確實疲憊不堪,又說不過皇帝,最後還是乖乖躺在龍床上睡了。

期間,他被皇帝燁華搖起來一次,虛軟地枕在墊高的棉被上,一陣香氣撲鼻,揭開眼皮去看,皇帝正捧著一個粉青釉蓮花碗,盛起一勺細白的久熬入味的香米粥輕輕吹涼才遞到他的嘴邊。

宋平安當即誠惶誠恐地想爬起來接過皇帝手中的碗:「皇上,還是讓小人自己來吧。」

皇帝避開他的手,並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讓你吃你就吃,別拖拖拉拉浪費朕的時間,朕還有一大堆事情沒處理!」

宋平安被這話一噎,只能不知所措地待在原處,在湯匙貼近唇邊時,下意識地張口吞下。 見他如此聽話,皇帝不由抿唇淺淺一笑,一直沒怎麼敢正眼直視皇帝的平安看愣了眼,然後再第二勺香米粥送來時,傻傻吞進去。

「好吃嗎?」

趕緊把嘴裡的米粥一咽,平安老實回答。 「好吃。」

他家的糙米粥和這個完全沒法比,入口軟綿米香盈口,吞進肚子後從嘴裡一直香暖到肚子裡。 吃的時候宋平安還沒意識到,過後他才想起,他竟然吃了御膳! 這是除了皇族或是有功之臣才有資格品嚐的人間美味啊!

儘管只是一碗清淡的米粥,但好吃到宋平安肯定自己吃過一次絕對不會忘記,像這種東西他這樣的小人物從前連奢想都會覺得浪費時間,能夠吃一次已經算是三生有幸。 而那時候為這件事感嘆不已的宋平安壓根沒想到,他這輩子會吃御膳一直吃到老死。

宋平安吃東西向來很快,小小一碗的米粥很快就讓他吃沒了,皇帝捧著空碗問他還要吃嗎?

想起皇帝說過自己還有事情需要處理,只吃了不到三分飽的宋平安趕緊搖頭:「皇上,小人吃飽了。」

皇帝瞟了他一眼,用手中的湯匙輕輕敲了一下蓮花碗,莫名一笑:「朕記得宋護衛一次要吃三大碗米飯才會飽,這次怎麼吃這麼少?」

沒料到皇帝連這種事情都瞭如指掌,「欺君罔上」的宋平安傻住了。

皇帝轉過身去又盛了一碗香米粥。

「秦公公說你現在那裡不適,吃多不好,所以只能再吃一碗。」說罷,又裝了一勺米粥遞到平安嘴邊。

宋平安呆呆地看著表情平靜的皇帝,最後溫順地張口吃下。

一碗粥很快見底,這次皇帝沒有再餵,而是放下碗扶他去睡,為他拉好被子,看他合眼後,才起身離開。

床太軟,睡不習慣卻又疲憊不堪的宋平安只覺得昏昏沉沉似夢似幻,好幾次他睜開眼睛,透過迷濛的目光,總能看見皇帝坐在不遠處的矮案上,執筆對疊放在案上的一大堆奏摺一本本批閱。

有時候,他表情憤怒,快速看一遍就把奏摺丟開;有時候,他表情溫和,仔仔細細地執筆圈圈寫寫;有時候,他臉上蒙著一層陰霾,半天沒有動靜……

宋平安不知道看到的這一切是真的,還是作夢看見的,只覺得這樣的皇帝無比真實,又無比的虛幻,但不管如何,皇帝的每一面,都深深刻在了他向來平靜無波的心裡。

等平安醒來後,已經是傍晚,坐在床前的皇帝已經不在,矮案和一大堆奏摺也已經消失,秦公公像是算準了般,看平安下床靜靜穿衣完畢後,扯出了那條黑色的帶子。

小時候和其它小伙伴玩捉迷藏,其它小伙伴都不願做內鬼,沒有什麼要求的宋平安總是做鬼,當眼睛被蒙上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了,一開始總會驚慌不安,但習慣後就沒事了。

現在的宋平安也習慣了蒙起眼睛,出入這個華麗奢侈的宮殿。

對於宋平安過一段時日都會消失一、兩天,賈思奇當然很奇怪,但有秦公公放話在先,再多的疑問他也只能壓在心底,若是哪天宋平安在當值之中突然消失了,他還會在其它護衛前來詢問時,隨便找個藉口敷衍過去。

今天一臉疲色的宋平安來找他報到時,他還是同樣拍拍宋平安的肩膀,道:「秦公公是太監總管,在宮裡,除了皇上和后宮的幾位主子,他的地位是最高的了。你辛苦些多為他做些事,過不了多久,定能升職,怕還能直升上侍衛!」

皇宮裡什麼齷齪的事情沒有,國之中心,偌大的宮殿聚集人間珍品,同樣所有的陰暗也都匯集於此。 賈思奇在皇宮里當差也不是一年、兩年,見識過的事情比宋平安還要多得多,他肯定秦公公讓宋平安干的不會是什麼好事,因為好事不需要藏著掖著。 安慰宋平安的同時,他心裡也難免為這個老實人擔憂,見不得光的事情,定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事了之後,秦公公會不會滅口,還很難說。

當然這些賈思奇沒有明說,在他心裡,平安不會有事的希望更大一些,畢竟秦公公雖身居高職,名聲倒是不錯,在他手裡,還沒發生過一件冤殺事件。

聽見隊長的這番話,宋平安的心思意外地和賈思奇不謀而合,就是甭提能不能升職了,最後能不能活著還是個問題。

就算他相信了皇帝的話,他不會殺他,但太后呢?

秦公公說過的話宋平安一直沒敢忘記。

燁華本想等平安醒來的,可是一份由禮部尚書上呈的奏招頓時令他氣火頓升,看到最後,他差點想把這份奏摺撕了。 丟下這份奏摺後,他起身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終還是無心繼續批閱奏招,叫人進來把書案奏摺什麼的全給撤了。

思前想後,他叫人備好玉輦,坐上去直奔慈寧宮。

他從御駕上下來時正是申時七刻,下午時分,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在屋裡,品嚐前不久禦貢的新茶,桌上擺著幾樣精緻的小點心和幾樣新鮮的水果。

皇帝的駕到讓兩位長輩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茶盞,笑臉吟吟地相迎,皇帝也假模作樣地上前問安。 若是單單只看這一幕,外人皆以為這祖孫母子三人真是相尊相互,關係融洽。

待三人都坐好,太皇太后向宮女吩咐:「還不快去給皇上上茶,這新上的茶入口回香,好得很。」對著皇帝,她笑道:「皇上日理萬機,操勞國事,怕是沒心情坐下來慢慢品飲,今天難得有空來給哀家和你母后問安,就趁這個機會好好嚐嚐。」

說罷,她拿起幾樣點心擺到皇帝面前。

「知道你們男人不愛吃甜食,但配茶吃一些,也是妙極。」

燁華等茶上來,揭開茶蓋慢慢啜了一口,接著拈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嘴裡。

「皇祖母說得不錯,這糕點配著這茶,味道是極好。」

太皇太后自己也拿起茶杯慢悠悠飲了一小口,意有所指地道:「只是呀,再好吃的東西,也要有懂得品嚐欣賞的人。」

太皇太后語儘後,屋內的這三個於這天下間,身分皆無比高貴的人再無聲。 燁華等了片刻,看面前的這兩個長輩都一副不會主動開口的樣子,索性自己先把話給挑明了。

「皇祖母,朕今天看了一份折子。」

「哦?」

天下之大,事情天天有,折子天天上呈,有什麼可奇怪的?

「是禮部尚書赫連玥遞的折子。」

「哦。」

太皇太后還是一臉不咸不淡的表情,反倒是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太后終於抬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把麵前這兩人的神情皆收在眼底,燁華垂眸淺淺地笑:「赫連玥說今年國事接連受挫,如今戰事已休正是百廢待興,現在民間卻是沉浸於鬱鬱之中,若年底舉辦一場盛大而隆重的典禮,定能沖走這一鬱氣——他提議,朕可趁此機封後,一是後座空置已久,二又能興盛國氣,一舉兩得。 」

太皇太后聞言,喜不自勝,不由讚道:「真是好主意!」

燁華卻於私下冷笑。

「皇祖母不知道此事?赫連玥是您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朕還以為這是您老人家的安排。」

太皇太后聽聞此話,慢慢斂下喜色,放下茶盞時望了一眼身邊的媳婦。 似猜出什麼,太皇太后忽而又笑笑,用手絹輕擦嘴角,面對皇帝:「皇上,你也知道,這兩年哀家已經不管什麼事了,你這質問未免太過了?赫連玥是哀家一手提拔的人不假,可是他做什麼事總不能都要通報哀家吧?而且這事,哀家覺得甚好,後座總這麼空置,並不是什麼好事。等過了年,皇上就十八了,是該有個女人管管這后宮了。」

說罷,扭頭看向身邊的太后,太皇太后笑道:「月娥,你說對不對?」

年近四十風韻猶存的太后含笑點頭:「母后說得極是。」

若是這兩個女人都點頭,基本上事情就算定了,正因為深知此事,所以燁華才惱,他貴為天下之主,就連自己的親事都奈何不了她們,那國家大事,他這皇帝還有多少能自主?

燁華也跟著笑,眼底卻透出絲絲寒意。

「那不知皇祖母和母后可有什麼人選?」

「人選?當然是看皇上的意思了。」太皇太后拈了一塊糕點,又輕輕放下,拍拍沾到的糕沫。 「不過,畢竟是一國的國母,家世門楣相貌人品定要上上之選,不能失了國體,也不能違背祖制。」

「哦。」燁華挑了一下眉。 若按這個要求再經過一番篩選,剩下就沒幾個人了,此刻,燁華已然心知肚明。

太后在這時突然說道:「若皇上沒有合適的人選,也可以在朝堂之上問一問大臣們的意見。」

「朕知道了。」朝堂之上基本是她們的人,若放到殿上去問,口徑肯定一樣,人選自然還是那一個。

皇帝畢竟是自己的孫子,太皇太后一眼就能看出他臉色不佳,默默收在眼底,捧起茶盞想了想,道:「皇上,正因為你是國君,不能如意的事情才最多。」

「皇祖母說得極是。」

看他八成也聽不進去,太皇太后不以為意地笑笑,繼續喝茶。 見太皇太后沒再說下去,太后這才出聲:「皇上,你漸漸大了,很多事情該做、不該做自然清楚,不要再讓你皇祖母操心。這些天你的確因為國事諸多而煩心,哀家便沒多言。可哀家現在管著后宮,很多事情都看在眼底,皇上有多久沒召人侍寢了?以前皇帝可沒一連好幾個月都獨宿乾清宮過。劉昭儀年前生了長公主,你除了在她出生前去看過一眼,可還有看過第二次?

你是一國之君不假,別忘了你還是皇宮眾妃子們的丈夫,是皇子和公主們的父皇。 古人說得好,若要攘外須先安內,家事不和,如何去管國事? 」

瞟一眼看似在認真聆聽教誨的皇帝,太后繼續道:「還有一事,哀家最近聽聞一些風聲,說皇上其實並不真是獨宿乾清宮,操勞國事之餘,似乎還有閒情召一些不相干的人到寢宮之中日夜尋歡?」

一直看似平靜的燁華在這時露出一笑:「也不知道是哪個在母后跟前亂嚼舌頭,沒有的事還能說得頭頭是道。」

「是不是胡言亂語還真不好說,皇上這一年來把乾清宮圈圍得跟鐵桶一般,用的盡是你信得過的人,哀家聽聞此事想叫人去確認一下都千難萬難。」

「當然是沒有的事,母后也不想想,這皇宮裡出入什麼人,還有您不知道的嗎?」

似提醒,還略帶幾分刁難,太后聞言便不再作聲。

燁華在這時起身。

「皇祖母、母后,朕還有事情要辦,就不久待了,告辭。」

皇上走了,兩個女人看似若無其事,實則滿腹心思。 太皇太后在熏香裊裊之下靜看太后,靜靜嘆了一口氣。

「月娥,孩子大了,不好管,更何況這孩子還是當今皇上,你以後這訓孩子的口吻得改改,或許他還能聽聽。」

太后輕輕點頭,而後道:「母后,燁華這孩子心裡還在怪我吧。」

太皇太后不禁苦笑,「他又何嘗不怪哀家?」

「不,母后……媳婦一直覺得,當年那件事可能做錯了。」

太皇太后略微思忖,才道:「你是說燁華十四歲時,你下令處死那名侍衛之事?」

「嗯。」太后沉重地點點頭。

年邁的長者搖頭輕嘆:「你呀,是下手太快。十四歲的孩子,凡事都在興頭上,你若等他膩了厭了才出手,他或許還會感激你,你卻在他才嚐到樂趣時一刀斷得乾淨,他能不記著怨著?」

太后一臉苦色:「母后,媳婦當時聽說那孩子沾染此道真是嚇一跳,更何況那侍衛身分如此低賤,媳婦實在是怕傳出去對皇上名聲不好。後來媳婦才漸漸想開,歷朝歷代哪個皇帝皇宮裡不養著幾個男寵,這才在宮外找了些身家比較乾淨,長相也不錯的少年,把他們召進宮來專門伺候皇上。」

「唉,媳婦你也是良苦用心。可不管怎麼說你畢竟是他母后,是生他養他的人,在這件事上孰輕孰重,他定能知曉,不必多慮。」

「是。」

太皇太后都這麼說了,太后也便不再糾結於此事,撇開沉重的話題,繼續品飲糕點和新茶。

那日,燁華從慈寧宮出來後便直接到了一國之主接受朝拜的奉天殿中,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遙望遠處的殿宇巍峨,飛簷凌空。 這一個晚上,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遠。

皇帝於十二月初九封後的消息似乎於一夜之間傳遍全國,這不僅是皇帝的大喜之日,更是舉國土下的大慶之時,屆時,君王大赦天下,舉國宴賀,這一個新年,變得更有滋味了。

宋平安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食堂裡捧著個大飯碗往嘴裡不停扒米飯。 護衛營的伙食不錯,今天一個人一份炒青菜、幾大塊雞肉加一個煎雞蛋,全堆在盛得如山高的碗裡。 宋平安在家裡向來捨不得多吃,在這裡就總會幾大碗米飯吃到撐。

雖然說這裡是皇宮的外圈,但皇宮里傳出的消息,待在這裡的人比宮外的百姓至少早知道一、兩天。 聽起坐在身邊的同僚興致勃勃談起此事,他認真吃飯的動作略停,隨後繼續大口大口吞飯。

在這個消息傳出前,皇帝已經有近半個月沒來找過他,宋平安以為他在操心國事,結果就听說了皇帝要封後的消息。

身邊的人繼續談論即將成為后宮之主的人是誰,說她是先皇太傅劉仲德的女兒,十五歲時入宮,出身不凡、相貌出眾、舉止端莊、德才兼備,一入宮就被封為昭儀。 今年初給皇室添了位長公王,後來就有人提議封她為貴妃,結果被西狄入侵一事給耽擱了,沒想到如今是直接做一國之母了。

三大碗米飯,宋平安全吃完也不過片刻工夫,也不聽身邊的人還在說啥,吃完嘴一抹直接撂碗走人。

聽到這個消息,除了一開始的一愣,他真沒什麼感覺。 宋平安深知自己的身分和地位,對於皇帝的一時恩寵,更何況還是偷偷摸摸夜裡來去的見面,他壓根不敢有絲毫遐想。 對於未來是死是活還很難說,他也沒真的低賤到為此而不把自己當男人,不管不顧去向皇帝邀寵。

處在他這樣的地位和身分,對於皇帝的要求他沒有辦法拒絕,若哪天皇帝真的厭了能夠放他走,他會把這段經歷當成過眼煙雲。

十二月初九那天,宋平安正好輪休,他沒在家里和父母一起慶賀皇帝大喜,而是提著一壺酒去找鄭容貞。

鄭容貞家如往常一樣的破敗,擋不住雨同樣也漏風,比乞丐聚集的破廟還不如。 宋平安推開破爛的院裡徑直走進窗紙爛得完全不起作用的屋裡,屋門半掩,沒聽到有人聲,他推門一看,屋前躺著黑乎乎的一團,困惑地眨巴幾下眼睛,頓時臉色大變地醒悟過來。

「鄭容貞!」

宋平安一腿邁進屋裡,慌張地蹲下來查看倒在地上的人,結果把趴倒的人翻過來仔細一看,呼呼打肝睡得正香!

宋平安哭笑不得,最後還是扶著這向來有不少怪癖之人到床上去睡,他力氣大,沒費多少工夫就把人扛上了床。 給他蓋被子時發現棉被薄得跟單衣似的,不由嘆了一口氣。

除了酒,鄭容貞不接受他的任何東西,說是朋友有時候卻也不怎麼像朋友。

宋平安沒有多想,脫下自己還算厚的棉衣給他蓋好,然後把剛才隨手擱在地上的酒壺放在桌子上,便走了出去。

等鄭容貞醒來時,發現身上蓋著一件棉衣,桌上擺著幾盤香氣撲鼻的菜,門外出現一道身影,初醒模糊的視野裡,似乎是那個人,於是他輕輕張口叫道:「小琴……」

「小琴是誰?」

走進屋裡的人啪嗒一聲把手中的東西擺在木桌上,陽剛十足的聲線把鄭容貞澆了個透心涼,人立刻清醒了。

看清來人,鄭容貞揉了一把臉,似笑非笑:「是平安啊。」

「唔,本來是看看你的,結果你趴在地上正睡得香就沒叫醒你。後來我到你廚房想給你弄些下酒的小菜,沒想到裡面竟然連米都沒有,就索性上街亂買一通,回來隨便給你弄弄了。真不知道你平常都吃什麼過活。」宋平安把碗筷一一擺放好。

「讓你破費了。」鄭容貞要下床,發現蓋在身上的是一件陌生的棉衣,「這是你的?」

「嗯。」

「謝了。」鄭容貞把棉衣遞還給他,宋平安接過。

「你沒一床像樣的被子,我本來想買給你,又怕你不收。」

一覺醒來鄭容貞也餓了,坐下來看著幾盤小菜,深吸一口菜香,不禁咂巴咂巴嘴:「你手藝不錯,聞起來真香。你不用買給我,買多少我都會拿去換酒錢。」

宋平安給他盛了一碗飯放在他面前:「鄭兄,我看你也不是真的瘋瘋癲癲,要不要去找份活干?有了銀兩才能買酒喝。」

執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香茄子放進嘴裡仔細品嚐,鄭容貞不禁讚道:「好吃!」然後就沒下文。

宋平安被吊得不上不下,想了想,忍不住又道:「我以前看過你寫字,你是個讀書人吧?現在朝廷正在招攬人才,我看你也很有幾分才識,不如去衙門裡試一試,就算能領個文書之職也好。」

鄭容貞不緊不慢夾根青菜放進嘴裡,嚼完後才慢悠悠道:「我不喜當今朝廷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衙門不是朝廷。」

「株連。」鄭容貞啪一聲放下筷子,冷笑。

第一次見他這般,宋平安啞然,半天無聲。

鄭容貞看一眼宋平安,起身去拿酒壺,也不倒進杯中,打開塞子對嘴灌進喉嚨。 宋平安看他猛喝了好幾口,才意識到自己一定是失言捅中馬蜂窩了。

「鄭兄,是小弟失言了。」

鄭容貞放下酒壺,抹一把沾濕的唇,靜靜道:「你方才不是問小琴是誰嗎?她全名叫柳吟琴,是柳如晟的侄女。」

宋平安只覺得腦子嗡的一響,頓時一片空白,腳一軟,屁股直接坐在木凳上。

鄭容貞繼續往下說:「那年我與同窗好友詩興正濃便上山吟詩作樂,卻偶遇入廟燒香後下山的小琴,只是匆匆一面,我們倆卻情絲深種。她偷偷丟下一塊自己親手繡的梅花手絹,上面芳香猶在,我尋芳踪而去,才知她是當時權傾朝野的四位輔政大臣之一柳如晟的侄女。當時我只是一個貧困潦倒只會賣弄幾分文采的破落書生,這個事實讓我暗自形慚,只是情根早已深埋不能自己。我試著給她寫信,道明自己的情況,沒想到她絲毫不介意,反而鼓勵我,並時不時典當自己的珠寶首飾託人轉交於我手中,說男兒志在四方,將來我一定能功成名就。

當時朝廷的局勢讓我望而遠之,四位大臣已經把持朝政並且彼此明爭暗鬥,若是跟錯了人,等這個人垮台,底下一幫人等必受牽連。 我不敢入仕,可若要娶回意中人,就必須得有匹配的身分。 最後我決定拜託家裡從商的一位同窗,和他一起北上從商,掙錢發家,可等我千里迢迢趕至北方時,得到的卻是柳家一族被滿門抄斬的噩耗。

一切都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讓人欲哭無淚。 我趕回京城時,只得到他們一族的屍首被運至亂葬崗挖坑填埋的消息,就在那兒,挖一個大大的坑,然後把他們的屍首全丟進去,分不清誰,也不知道是誰。

我在那處待了好幾天,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瘋了還是沒瘋,但我知道,瘋了,比沒瘋好。 」

鄭容貞繼續往嘴裡灌酒,小小一壺酒很快就讓他喝盡,隨便用衣袖抹抹嘴,他起身爬回床上躺下,不再作聲,任只吃了幾口的小菜漸漸涼透。

宋平安坐了好久,才輕輕地問:「鄭兄,你恨朝廷,恨皇帝,是嗎?」

背對他,看似已經熟睡的人過了片刻,道:「若沒有皇帝,處在那樣的局勢裡,柳家最後也不一定能明哲保身。當時,我只想掙夠錢,把小琴娶回來,帶她逃離這種黑暗的局勢,遠走高飛,遊山玩水……」

鄭容貞並沒有正面回答,宋平安不知他是否在恨,但沒敢再問下去,一直默默看他的背影,在夜色逐漸暗下之時,起身上前,把那件棉衣再輕輕給他蓋上,收好桌上的幾檨小菜,轉身離去。

陳舊的門口吱呀一聲關上,一直面向牆壁閉眼的人張開眼,於寂靜夜裡,長嘆一聲。

那樣破敗的屋裡也沒能擋住多少風寒,可一出屋,沁涼的冷風一吹,脫下棉衣的宋平安不由縮緊身體,抬頭一望,只見一片黑漆漆的夜空,如蒙住眼睛的那條黑帶子,透不過一絲光亮。

穿過濕漉漉的小巷,走到兩排都掛上紅燈籠的街道上,皇家大喜,百姓同賀,上街上家家戶戶都要掛上喜慶的紅燈籠。 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透著濕意的青石路上,模糊倒影著火紅的燈光,夜里水霧降下,整個街道朦朧一片,帶著幾分冰涼的虛幻,讓宋平常覺得像是在作夢。

一步一步向前走,忽覺身後有人在叫他,驀然回首,清冷的街道那處,燈火絢爛之下,一人正在含笑看他。

宋平安呆在原處,以為是錯覺,一句話卡在喉嚨半晌,終還是逐漸逸出。 「皇……」

那人手指放在唇上,似乎輕輕說了一聲「噓」。 然後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平安的手,卻因傳來的涼意而輕蹙眉頭,手往上一摸,發覺他竟然在寒冬臘月裡只穿兩件軍衣。

「怎麼穿得這麼少?」少年很是不悅,解下披在身上的加絨斗篷給他披上。

身體被少年體溫溫暖的斗篷包攏,宋平安立刻回神,慌張地欲解下:「皇上,小人不冷,小人沒有資格……」

「穿好!」少年秀眉一豎,不容分說把他的手拉下,「朕——不,我現在是偷偷溜出宮的,你不准叫我皇上洩露我的身分,不然唯你是問!」

宋平安一聽,不由奇道:「可是,皇——呃。」在少年冰冷地瞪視下,他只能硬生生收口,「可是,今天不是您的大喜日子嗎?怎麼會……」怎麼會偷跑出宮呢? 後面這句話宋平安沒敢直接問。

少年似乎輕輕哼了一聲,頓了片刻,道:「我小時候總會不時跑到高高的宮牆下面,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可有天終於出來後,發現宮牆之外,還有一道更高更寬的城牆。」

少年抬頭遙望遠方,那裡在煙霧繚繞之下,一片模糊,但宋平安知道,那就是城牆的方向。 紅影燈火之下,少年一臉寧靜,可寧靜之中,卻莫名令宋平安心生悲傷。

「皇——」

少年舉手搗住他的唇:「我現在不是皇上。」說罷,也不等平安回應,扯過他的手突然向前奔去,來到一處暗巷方停下。

宋平安氣息未定,就被眼前一個高大的黑影嚇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匹高頭大馬,只見少年一腳就跨了上去,坐穩後伸手向他:「平安,上來。」

「不,皇上,小人……」宋平安可沒那種膽子與君主共坐一騎,立刻緊張地後退一步。

「上來!」少年臉色一冷,語氣更重。 宋平安望進他逐漸陰鷙的眼中,略一遲疑,最終還是把手放進他的掌心,在少年的協助之下,坐上了馬。

這是宋平安頭一回騎馬,一上去直接坐在少年的身後,心裡忐忑不安,雙手不知擺在哪里為好。

「抱住我的腰。」

少年向來清冷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宋平安愣了愣,視線不由移向比自己纖細些許的腰上。

「快些!」

聽到少年話裡的不耐煩,宋平安只得小心翼翼地把手輕輕放在他的腰上,看似握了,其實還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 少年不耐,索性一把扯過他的雙手環上自己的腰。

「抱緊,不要掉下去,我要騎馬了!」

語畢,也不容宋平安響應,少年便雙腳夾緊馬身,追雲踏雪的駿馬頓時朝前方飛奔而去,速度快得令宋平安下意識地收起雙手,環緊前面的人的腰。 速度太快,宋平安一直不敢睜開眼睛,但他能感覺刺骨的寒風從身邊呼嘯而過,若是被這樣的風刮在臉上,一定如冰刀般割開皮膚,然而這一切,全被他身前的少年一一擋住。

他給自己披了斗篷,又給自己擋住了寒風……

從小,別人都知道他人好、實在,總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幫助,除了母親,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為自己著想。

宋平安只覺得心中一暖,雙手不由收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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