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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94章
卷二:六國卷 第八十章 心魔

  一手扶著一個,秦長歌站了起來,捏了捏左邊那個,嘆口氣道:「阿玦的爪子就是硬,手感略欠。」

  捏了捏右邊那個,眉開眼笑道:「非歡一摸就知道出身比阿玦好,不像那個農民胚子。」

  然後無奈的嘆氣,咕噥,「要是還是前世,那幫腐女們一定又會大叫npnp,嘖嘖,莫愁前路無知己,極品不會沒人理,天下美男出我側,不要說我心太色……」

  那兩人將她咕噥聽得個清楚,俱都毫不意外的一笑,都知道秦長歌這個人,愈是險危之境愈見顏色,這個時辰還有心情開玩笑,也就她了。

  蕭玦拍拍她的頭,罵道:「女登徒子。」

  楚非歡則只是溫柔的緊了緊她的手。

  對面,水鏡塵微笑聖潔,也不追擊,只淡淡看著三人,突然道:「陛下,不得不承認,你收買人心很有一套。」

  蕭玦冷笑睨他,「哦?」

  「不然你們今日和她一樣,連眼都不敢睜開。」水鏡塵目光掠過屋後,做了個手勢,不知道哪裡傳來蹭蹭蹭的聲音,好像有人遠遠的快速的穿過街面,接著兵刃相接聲和悶哼聲隱隱傳來。

  蕭玦若有所悟的時屋後看了眼,猶豫道:「那個乞丐……」

  「貴人多忘事啊,跟隨你身邊那麼久的舊人,居然也記不得了。」水鏡塵漫然笑,「若是給他知道,不知道會不會覺得不值?」

  蕭玦怔了怔,秦長歌突然低聲道:「青殺?」

  「太師大人好生厲害!」水鏡塵輕輕鼓掌,「這麼一個微末小人物居然都知道,青殺此生不枉了。」

  「他是你的人?」蕭玦冷冷看著他,「不可能。」

  水鏡塵微笑,「陛下說不可能就不可能吧,說實在的,我也覺得真離奇,你有什麼本事,能令他一再抗命拒絕殺你,最後不惜找機會自廢武功,離開了這麼久,還想辦法回來救你?」

  「你不會懂的,大聖人,」蕭玦冷笑,「從綺蘭崩塌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懂得真正的性靈之善。」

  一直沒說話的陰離突然陰惻惻道:「說那麼多做什麼?什麼註定不註定,蕭玦趙莫言,你們今日註定會死,倒是真的。」

  秦長歌忽然一偏頭,大喊:「班晏你——」

  水鏡塵一怔。

  陰離一怔。

  陰離甚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黑青蘭三色流光飛射,同時閃掠向較遠的陰離,極有默契的一伸手,青光長劍襲目,淡藍飛魚襲胸,秦長歌在楚非歡低聲指示方位中,黑絲上纏陰離頸項,同時抬腿一腳惡狠狠直踹陰離命根!

  一霎間陰離全身都被三大高手的殺機籠罩,天羅地網,無處可避。

  輕微的噗的一聲,陰離的身子突然軟泥般癱了下去,像一層泥皮欲待貼上地面,四個殺著齊齊落空。

  可惜秦長歌腳尖踢出,人便突然滑了出去,依舊牽著兩人的手,身子斜斜一滑送出丈許,腰間啪的一彈,彈出一截雪亮的劍鋒,正向著陰離後心。

  利刃風聲裡她微笑道:「陰離,你這麼醜,好意思壓我?」

  陰離只好退,這一退,便退在了飛魚劍的劍鋒上,楚非歡不知何時轉到了他後退的方位,單手執劍,劍勢卻穩如秦山,飛魚帶著利齒的刃尖,寒光熠熠,正對喉心。

  而另一個方向蕭玦砰然一聲,和趕上欲待救援的水鏡塵拼了一掌,泥塵搖落裡蕭玦晃了晃,卻是一步不讓的護住身後秦長歌,大笑道:「水聖人劍法超絕,內力也這般渾厚,真是可惜了的。」

  他回身一探,掌力暴漲,直直罩住陰離三大要穴。

  三人本身就各各是一流高手,再加上難得的配合默契,毫釐不差,三人偷襲聯手,別說一般高手一招難擋,只怕素玄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逃脫,擒下失神的陰離,當真只在須臾之間。

  這本就是秦長歌的心理戰術,陰離好武,資質卻不甚佳,手下有班晏那樣的絕世強人,怎麼可能不心生忌諱?果然那一聲班晏,驚得陰離回首,導致被擒。

  陰離目光凖厲的盯著楚非歡,楚非歡根本不看他,手中劍緊了緊,劍氣透喉,陰離根本說不出話來。

  秦長歌已經帶著曖昧的微笑,伸手到陰離懷裡去摸,被蕭玦一把拉開手,道:「我來尋解藥。」

  秦長歌笑了笑,道:「小心。」

  蕭玦戴起手套,從陰離懷裡摸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不由皺眉,現在哪有時辰一一慢慢試?

  還沒來得及細細尋找,長街上一聲低嘯,隨即砰砰砰砰連聲,從街頭開始,長街上所有的地面突然一塊塊爆翻而起,仿若地下有金剛力士施無窮膂力,正移山倒海,洶洶而來!

  而每塊翻起的地面,都躍出一個身影,男著灰衣女著綵裳,輕功曼妙,有種詭異難言的姿態。

  低嘯由遠而近,自那些柔曼男女頭頂捲過,掠地颶風般剎那近前,人還未至,衣袖一揮,彩光衝天而起,夾雜著淡淡的腥氣直向三人竄來,如一條斑斕巨蛇,張開血腥大口撲面而至。

  三人根本不避,楚非歡默不作聲將陰離向前一頂,蕭玦立即拉著秦長歌躲到超級擋箭牌陰離身後。

  彩光一收,現出班晏窈窕身形,半邊秀眉高挑,冷冷道:「卑鄙!」

  秦長歌刷的一下從陰離身後探出腦袋,答:「難道你要我挾制了貴大祭司卻不用他?和愚蠢比起來,我寧願卑鄙。」

  班晏窒了窒,她並不善言辭,半邊鬼臉一抽搐,看了看陰離,卻真的是不敢出手了。

  水鏡塵卻如流泉般滑了過來。

  他滑過來的時候還是空手,軟劍繫在腰帶上,滑到一半,不知怎的手中突然出現了淡銀色的劍狀物,似有若無,光華內斂,彷彿真氣凝化而成,他手指一動,那虛幻的「劍」突然扭曲流動,成了刀,再一動,成了槍,再一動,成了戟,變化萬千,流動無定。

  他手一揚,最後出現的「氣戟」,直直捅向蕭玦後心。

  蕭玦立刻將陰離拖來一擋,與此同時班晏一個翻身倒飛而起,嚓的掠過來,手中一道彩光鏗然一架,怒道:「大祭司在他們手中!」

  水鏡塵微笑,「哦……抱歉,我忘記了。」

  班晏哼一聲,撤開兵器,誰知她手剛一挪開,水鏡塵掌中氣戟再次成為氣槍,光芒暴漲,一槍搠向陰離!

  「你!」班晏氣得幾乎吐血。

  那一槍去勢狠厲,好似不搠死陰離不甘休,卻在半途突然折成兩半,變化成了雙節棍,前棍忽的一折,風聲呼呼直擊楚非歡面頰!

  楚非歡卻已在先前班晏架開水鏡塵那一刻便滑了出去,那猛烈的棍風直直打在他身後,豁拉一聲地面出現一個長形大坑。

  此時秦長歌那邊已經成了一個長蛇形,陰離被頂在最前,楚非歡其後,蕭玦最後,秦長歌被護在中間。

  四人踢開虛掩的大門衝出臺階,小鎮上長街淒冷,風聲呼嘯,村梢上的夜鳥仍然在沈默的下望,各處殘破的簷下掛著幽暗的燈籠,在風中有節奏的搖晃,那悠悠搖擺的姿態,令人看著有些發窒,混沌的黑暗裡飛雪旋轉著飄落,冰雹仍然夾雜在雪中不斷墜落,簌簌聲裡有種憋悶的沉靜。

  每個人都覺得心裡緊緊的,想說話都有些憋不上氣。

  長街上,從地底竄出的彩蠱教等玄螭屬下投鼠忌器,面面相覷,楚非歡一言不發,只是冷然將陰離向外頂了頂,諸人便只有後退。

  外圈卻突然出現了些素衣麻冠的男子,並不後退,僵僵的站立在那裡,眼睛只看著水鏡塵。

  楚非歡冷笑道:「不用看,儘管攻擊,你們谷主,一定是很希望陰大祭司趁亂被殺的,省得被我們挾制。」

  班晏的臉色變了變,水鏡塵已經悠然笑道:「很好的離間計,可惜我和大祭司早已捐棄前嫌,結為盟友,南閔國滅,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利益紛爭,卻有了共同的敵人,任你怎生離間,都是沒用的。」

  楚非歡不理他,只是微微偏頭,聽秦長歌細語,隨即在她掌心寫字,隨即握緊了她的手。

  「是嗎,」蕭玦接口笑道:「誰說沒有利益紛爭,殺了朕,滅了西梁,地盤怎麼分?這是不是得爭?」

  「陛下,天下傳聞你英風磊落,仁厚天子,不想也心思如此詭詐,」水鏡塵面帶欣賞的看著蕭玦,淡淡道:「只可惜我們都不是三尺幼童,利弊權衡,得失輕重,自有分寸,不勞賜教。」

  他一彈手指,指中真氣所化之槍突然又成了劍,光彩如虹一耀,他冷然道:「擋住他們!不許傷及祭司大人!」

  轟然一聲,內圈彩光花蝶般招展,外圈素衣流泉般奔瀉,一陣眼花繚亂的走步,各走方位,長劍相交,鏗然聲響裡,劍幕如牆,森然林立。

  秦長歌突然仰頭,長嘯。

  女子聲音尖利,嘯聲又帶了充沛真氣,宛如一根極細的利線噝噝的割過平靜沉滯的空氣,刷的一下將夜的肌理悍然割開。

  砰砰砰砰連響,整條長街上的紙燈籠都炸了開來,搖搖欲墜卻沒墜,仔細看去似有細線相連,而此時楚非歡清嘯之聲也已到了,新一輪摧毀中,細線紛紛斷裂,燈籠墜地,啪啪連聲中燃起黃綠色火焰,隱約火焰中還有蠕動的物體,掙扎著被燒滅。

  水鏡塵和班晏都面色一變,蕭玦不待他們反應,一仰首厲嘯千雲,撲啦啦的那些樹上的沈默的夜鳥們,一部分無聲詭異展翅飛向高空,另一部分卻僵僵木木的栽落樹梢。

  哈哈一笑,蕭玦再嘯,這回嘯聲更加響亮清越,遠遠傳開,不似先前,過分瘮人的安靜,連聲音也好像悶在皮鼓裡出不去。

  遠處隱隱傳來雜遝聲響,號角聲,馬嘶聲,整軍聲,週邊陣法陣眼已破,蕭功的嘯聲傳出鎮外,驚動大軍。

  近處,原本被陣法所困的凰盟暗中護衛的屬下,飛躍而來,一路和南閔中人短兵相接,兵器相交激發的火花,在暗夜中閃出一溜暗光,似不斷眨動的眼睛。

  現在局勢成了詭異的五花肉形,最外圈,是趕來救駕卻不得其門而入的二十萬大軍;次外圈,南閔人和阻攔大軍的陣法;再次,凰盟屬下:再次,又是南閔人;再次,相互對峙的秦長歌蕭玦楚非歡陰離和班晏水鏡塵。

  雙方糾纏在一起,看人數,自然西梁為眾,看情勢,雙方各有弱處,單看誰先搶得先機,誰就贏。

  「蠢鳥陣控人氣息,時辰越久越會為其所趁,所以你才不急著救人或殺我們,是不是啊水谷主?」蕭玦不急不忙,斜睨著水鏡塵,朗聲一笑。

  「劈破長空,沖裂天地,朗朗乾坤,明月如洗。」秦長歌手一引,一隻眼睜一隻眼閉,很滑稽的瞅著水鏡塵,「你那燈籠和鳥做得以假亂真啊,看樣子,以後要是做不成谷主了,做個小販也是奇才啊。」

  水鏡塵毫不動氣的微笑,道:「若是做了,還請太師賞光。」手一揮,兩圈人馬飛快轉動,劍光和彩光交織閃動,看得人頭暈。

  楚非歡冷冷道:「兒郎們,結陣!」

  外圈的凰盟屬下訓練有素,不過須臾之間,亦成日月經天陣法,反攻了彩蠱陣外的水家的屬下,水鏡塵揚眉看了看,輕輕咦了一聲。

  蕭玦秦長歌三人卻已互視一眼,目光中同樣一個字。

  「闖!」

  身形躍起,橫跨長空,呼嘯風聲裡蕭玦青光劍和楚非歡飛魚劍都光芒暴漲,牢牢護住秦長歌,秦長歌則卑鄙的用黑絲拉緊陰離,頂在自己前方。

  四面八方彩光如練,與飛舞的雪花冰雹混雜一起,交織成瑰麗的光網,每隔五個人,光芒便越發豔麗點,彩光躍動,不時射出細小彩珠,宛如雨落霓虹。

  那些光網,罩到陰離身上,對他並無傷害,卻如附骨之蛆,緊追著三人身形,空中不斷有哧哧風聲,交織得越來越密,陣法忽緊忽收,無論幾人奔到什麼地方,都隨之移動,光網所落之處,便如利刃相割。

  本來如果三人散開各自作戰,那麼只要攻開一個缺口,都有望闖關,現在秦長歌不能視物,蕭玦和楚非歡一步也不敢離開,抓著陰離又妨礙了一隻手的施展,是以一時左衝右突無法衝開,三人輾轉騰挪的餘地,越來越小。

  「哧啦」一聲,一道彩鍊鬼魅般蕭玦背後一個詭異的角度出現,繞過他,擊向秦長歌背心。

  蕭玦青光劍立即橫拍,將那彩鍊猛力拍飛,那鍊飛起時突然一蕩,蕩出小小的彩色珠子。

  蕭玦啪的一個鐵板橋,跪地哧然一滑,滴溜溜的彩珠擦著他的左臂掠過,臂上衣柚被那東西輕輕一擦,突然現出絲縷,隨即化成大洞,那洞還在不斷擴大,毒性蔓延極快。

  蕭玦刷的扯下那裁殘破的袖子,扔到對面一個彩蠱教徒臉上,那人啪的向後便倒,倒下時臉上肌肉扭曲五官碎裂,猙獰不成人形。

  他一倒下,立即就有人無聲無息的補上,缺口瞬間合攏。

  蕭玦噝的吸一口氣,大笑道:「什麼玩意!要逼得朕赤膊上陣麼?」

  秦長歌摸摸他衣袖,閉目聽風霍然拔刀,劍尖在陰離臂上掠過,帶出一溜血珠,隨即腳尖踢起一大塊翻起的泥土,血珠入土,秦長歌喝道:「一人抓一把!」

  蕭玦和楚非歡齊齊伸手,各自抓了一把,同時先塞到她手中,才抓了自已那一把。

  琉璃彩蠱,當初秦長歌對付蘊華就用過這一招,以帶血之土破之,尤其陰離的血,彩蠱連陰離身子都不靠近,他的血一定極好用。

  果然,接下來彩鍊光芒雖然還是極盛,但是到了近側,卻會自動一折避開,彩珠也不再飛出,蕭玦和楚非歡對視一眼,齊齊往先前死了一個人的那個方向沖,無論如何,替補的肯定沒有原來陣中那個熟練,要想打開缺口,只有從這裡突破。

  然而水鏡塵和班晏見陣法失效,對望一眼,齊齊撲起,水鏡塵身姿流雲,班晏步法鬼魅,一閃便進了陣中,水鏡塵手指一抬,掌間流動的劍氣突然飛射丈許,成了一柄超長的槍,直戳秦長歌咽喉。

  蕭玦和楚非歡立即齊齊來救。

  水鏡塵要的就是這個。

  他微笑著,雙手一分,身姿如梨花飄落,「長槍」突然變成兩柄「短槍」,拉開扇形光幕,左右籠罩撲過來的楚非歡和蕭玦,於此同時彩蠱陣光芒大漲,耀得人睜不開眼睛,彩光中班晏無聲無息已經到了秦長歌上空,「秦山壓頂」,毫無花哨卻殺氣凜然直拍秦長歌天靈。

  楚非歡在秦長歌右手邊,離班晏近些,一眼看見彩光裡隱約探出一雙雪白的手,按向秦長歌頭頂,大驚之下也不管即將插向胸口的「短槍」,橫掌上揚,硬接班晏掌力。

  「短槍」襲胸。

  蕭玦一掌拍出,將槍尖震得歪了一歪,側身的剎那由於角度的問題,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即將插入楚非歡胸口的「短槍」。

  第二眼看見的是秦長歌霍然回首,無限震驚關懷焦慮擔憂的神情。

  她那眼色落入蕭玦眼裡,彷彿重鎚擊落,又或是剛才那一槍擊中了自己,貫穿了胸膛,搠開一個大洞,有森涼森涼的風透進來。

  電光石火間忽然掠過一個念頭。

  她是愛他的……是不是?

  她那麼害怕!

  如果,如果沒有楚非歡……這麼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卻像一堵牆突然橫亙在了面前,阻攔了直覺會做出的動作。

  本來來得及撥開那射向楚非歡的短槍的蕭玦,手突然慢了一慢。

  然而也是慢了那麼一慢而已,下一瞬蕭玦迷濛的目色突然一醒,大喝一聲,毫不猶豫的長劍橫揮。

  然而高手對決,一瞬便是生死。

  掌力落,掌力迎,短槍射,如電光奔襲楚非歡心口。

  燦亮的銀色光芒,在脫離唯一可能造成威脅的攔截之後,以一往無前不容躲避的速度,射入。

  蕭玦目眥欲裂!

  「楚兄!」

  ……「短槍」射向楚非歡胸口。

  秦長歌突然閉目橫肩,全力對楚非歡一撞。

  楚非歡被撞得身子一歪。

  「短槍」呼嘯著穿過他的肩,帶出一溜血花,燦爛開放在漫天冰晶裡。

  而班晏的掌力,擊空落地,轟然一聲巨響,地面一層石塊被齊齊整整的毀去。

  一聲大喝,蕭玦猛撲過來,他目中閃著怒色,也不知道是恨著班晏還是自己,二話不說一掌便向陰離拍去。

  他這一掌含怒而發,十足真力,竟是不打算再將陰離作為人質,定要將他立斃掌下!

  班晏果然急了,橫掌一抬,一道彩光橫削過來,蕭玦反手一轉,惡狠狠將陰離一推!

  班晏只好收手,再退,蕭玦直推著陰離衝過來,青光劍在陰離身後舞出潑風般的殺氣,完全是不顧一切的打法,班晏不敢回手,竟被逼得一退再退。

  蕭玦此時已經動了真怒——你攻我們必救,我便攻你必救,大家都有軟肋,看誰殺了誰!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你喜歡陰離!

  水鏡塵怎麼可能容仵這種情況出現,衣袖一拂手指一轉,「長槍」又成「氣劍」,無聲無息追綴而來,直襲正在一邊躲彩網,一邊努力急急摸索著給楚非歡點穴止血的秦長歌。

  楚非歡一抬頭看見水鏡塵的劍氣,一把抱住秦長歌一個翻滾,騰空而起閃過那一劍,鮮血頓時又如紅綢般飄灑在碎雪之中。

  秦長歌恨然咬牙睜眼,一睜眼就覺得眼前猙獰,似有赤身妖魔撲面,只好再次閉眼,然而這一瞬間看見的景象令她心中突然靈光一閃。

  冷笑著,秦長歌在楚非歡耳邊說了一句話。

  楚非歡怔了怔,隨即點頭,兩人再次一個翻滾避過水鏡塵的追殺,秦長歌五指一揚,數十道黑光閃過,楚非歡橫劍一掄,那些黑光被擊散得到處都是。

  那些細長的黑光飛快的穿過彩練,消失在包圍圈內。

  彩蠱教徒看見黑光,都下意識的先護住自己的要害,不想那黑光在半空中叮叮噹當一陣亂撞,突然改了方向,在他們身前一滑而過。

  彩蠱教徒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覺得下身冰涼。

  低頭一看,褲帶斷裂,褲子突然掉落,露出殘缺不全被閹割的下身。

  「啊!!!」

  彩蠱教徒齊齊發出一聲慘叫,他們深以為恨,永生不願露於人前的悲慘缺陷突然袒露人前,不啻於天崩地裂,何況還有秦長歌大聲嘲笑:「哎呀,人妖!好多人妖!」

  男人恥辱,莫過於此。

  心魂俱喪羞辱萬分下這些人哪裡還管什麼陣法,譁然一聲齊齊提著褲子作鳥獸散。

  陣法離奇崩潰。

  這下連水鏡塵也怔住了。

  而那廂,蕭玦狂笑著,將滿腔自棄的憤恨都化為手中劍招,再也不想管什麼光明磊落君子不欺,招招都向陰離身上招呼。

  插眼、掏心、扼喉、碎腑。

  什麼殺手殘忍就來什麼。

  班晏武功本在蕭玦之上,百招之內便可殺他,然而如今因為陰離招招受制,一個只管殺,一個拚命搶,不落下風也落下風。

  眼看蕭玦殺著連綿不窮,完全是不殺陰離誓不甘休,班晏這麼溫吞性子也動了怒氣,喝道:「蕭玦!枉你身為一國之主!竟幹得出這種潑漢般無賴行徑!」

  「待君子當如君子,待小人當更小人!」蕭玦狂笑,「朕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已,何錯之有!」

  「我是小人,」班晏一招拍開蕭玦挖陰離眼的劍勢,冷笑道:「不過你好像也未必從來都是君子?」

  「是!」蕭玦呼的又是一劍插向陰離咽喉,「朕終於知道朕非磊落君子,那就何妨做個真小人!」

  班晏只好再次去擋。

  秦長歌突然無聲無息的竄過來,笑道:「那麼多個人妖,不妨再多一個!」橫劍向陰離下身插落。

  班晏目光一厲,橫袖一攔,袖如鐵板,巨大真力狂湧而來,秦長歌卻已飛快伸手在陰離面上一抹,笑道:「九龍大補丸!」飛出黑絲將陰離往班晏面前一遞,一把拉住蕭玦退了開去。

  蕭玦一扭頭,澀澀道:「長歌我——」

  秦長歌只是搖頭,拉著他和楚非歡飛退。

  水鏡塵飛身追來,突然頓住腳步。

  那邊,黑絲送出,班晏下意識伸手去接陰離。

  「轟!!」

卷二:六國卷 第八十一章 纖手

  「轟!」

  劇烈震響之中,漫天硝煙將起未起之際,隱約彷彿有雪白的手指,做出了一個撈取拂盡的姿勢,隨即狠狠一推。

  地裂天崩,硝煙升騰。

  爆炸並不算範圍巨大,卻極其兇猛集中,濃黑煙氣夾雜著被激飛的碎雪黃土迸射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一團黃黑的矮雲,然後砰砰砸落在地,灑了人一頭一身。

  地面因這兇猛無倫的一炸,不住顫慄震動,彷彿有人在用巨鎚,一鎚鎚拚命敲擊,欲待敲開萬頃厚土,掙扎而出。

  硝煙未盡,秦長歌三人已經倒掠而出,秦長歌低聲快速的說了幾句話,蕭玦立即橫劍飛捲,光芒暴漲,倒走七星步,三轉兩轉穿插入因為爆炸而分神散亂的水家陣勢,抬手間刷刷幾劍,便砍倒兩人。

  缺口一出,凰盟的日月經天大陣立即反攻,原本旗鼓相當的陣勢,出現了勢力傾斜的局面,不多時,陣勢被毀。

  水鏡塵突然倒掠而起,手中劍氣一擲,如飛龍夭矯,直貫蕭玦天靈。

  立即有分身出來的凰盟屬下,撥劍迎上,十數道劍光燦然閃亮,夾擊那道銀光。

  然而那卻是虛招,銀光擊到中途突然掉轉,水鏡塵飄身而起,落於銀光之上,飛雪中一個回首,眉目宛然的微笑,梨花淡淡,月光深深。

  他腳踩「銀劍」,禦風而行,留一個玉樹瓊葩般的超逸背影,瞬間遠去。

  蕭玦手一揮,凰盟屬下一部分去追,一部分去鎮口破陣。

  蕭玦無心去追他,先從那些陰離懷裡搜出的瓶瓶罐罐裡找出解藥,給秦長歌嗅了。

  他始終不敢看楚非歡,低著頭遞過宮中最好的金創藥。

  楚非歡笑笑,接了,秦長歌過去,親自給他包紮,楚非歡卻只看著那爆炸的地方,臉色蒼白而目光微涼。

  前方硝煙未盡,地下隱約已經出現了一個深坑,坑中鮮血殷然,隱約有碎肉殘肢。

  卻一時辨不清是誰的。

  秦長歌突然發出一聲嘆息,輕輕道:「其實我想殺的並不是你……」

  楚非歡捂著肩,注視著那方地面,悠悠道:「以身相代,雖死無悔,恩耶?情耶?」

  深坑裡,一隻形狀優美的手,奇異的沒有被鮮血和黃土所汙,仍然保持著主人生前的潔白纖細,保持著一個撈取拂開的姿勢,輕輕指向側前方。

  側前方,灰土裡,陰離蠕動著,掙扎著咳血起身。

  來自中川,經過名匠改良過的,比霹靂彈更勝一籌的霹靂子,終於在首次使用中,便發揮了它無與倫比的威力,將當世頂尖高人,炸得幾近覆沒。

  班晏死,陰離傷。

  本來是應該倒過來的,班晏完全來得及退開,然而那一刻她選擇了繼續接下,其實就算接下,她也完全來得及鬆手,只要不管陰離死活就行。

  然而她永遠做不到不管。

  她突然發現,秦長歌在陰離全身上下,都塞了那東西。

  班晏的選擇,毫無猶豫。

  最後一刻,她將所有霹靂子飛快從陰離身上拂下,然後將他推出。

  須臾之間,生死倒替。

  誰在多年之前便撥動了命運的絃索,以一個蒼涼的尾音,將生死相隨的故事結束。

  陰離伏倒塵埃,那一霎時間終究還是不夠,班晏沒來得及將最後一個黏在他腿上的霹靂子摘盡,他的左腿被炸斷,鮮血浸透了地面那層混著雪色的黃土。

  他卻並不知道疼痛,只怔怔注視著那隻至死還指向他方向的手,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無名寨子裡,遇見的那個因為觸犯禁忌全家被誅,自己也被扔進毒蟲谷裡,日夜號哭將要死去的小女孩。

  他當時就在穀中,借那遍天遍地的飛行毒蟲,練教中的百毒大法,始終不得突破的功法令他心情煩躁,那女孩被扔進來時,就落在他身邊不遠處的草叢裡,各種毒蟲立即嗡嗡的飛去,尋那芬芳的人體的氣味,孩子悽慘的哭聲響徹天地,他連眼皮都未睜開。

  哭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的,他沒在意,他只關注自己的功法,然而一日夜後他終究未能突破,鬱鬱站起,轉身就待離去,不想看見草叢微動,那孩子居然沒死。

  他冷然俯身,看著那孩子,她的臉已經被毒蟲叮咬得全部毀去,臉上結滿瘡疤和黑色瘤子,猙獰扭曲,宛如火灼,盡成焦炭,然而身子卻毫髮無損,她在落下時,本來沒有衣物,她一邊哭一邊拚命搬開石頭挖了個洞,將自己的大半身子埋進土裡,又撥草遮蓋了其餘的部位。

  他目中閃過激賞——這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好好培養,必成大器。

  何況,自己修煉的百毒大法,如果不能進益,那麼反著練撥毒,拿她來試驗倒是不錯。

  他帶走了她,培養她成為忠心屬下,十數年裡她創彩蠱教,一步步成為玄螭天使,為他主掌全宮應對來敵,為他出謀劃策拓張勢力,她向他獻出全部,從無一刻背離。

  十數年裡他慢慢給她治傷臉,當一半容顏出現時他驚為天人。

  忽然便起了私心,為什麼要全部恢復她的容貌?這麼一個傾國傾城又天生武學奇才的女子,一個比他遲練陰家武功很多年,卻練得出類拔萃有所創新,甚至遠超陰家武功最高的先祖的女子,她只是因為身世和容貌的悲慘,才留在了陰冷的他身邊,如果她光豔如常,她會令天下瘋狂,那麼到時,他又將置身何地?

  他假借功力不夠,放棄了繼續治療,她無一句怨言,只笑著說終於看見了自己原本應該長什麼樣子,此生不枉。

  她盈盈拜謝他的大恩,他看著她,不知道慚愧。

  玄螭事變,自己那時正在練九天玄極功,陰差陽錯再次失敗,若不是她三日三夜一步不退的守在幽火澤,宮中子弟怕已無存。

  和西梁的界橋之會,他被西梁詐了一回,亂軍中狼狽奔逃,若不是她迎出數百里悍然接應,他未必能全身而歸。

  他並沒有真正救過她,她卻還了他一生的忠誠,乃至生命。

  陰離不住的咳著,咳出血沫,這許多年他只知道沉溺武學,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到不知道去深想一切,然而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沒有了,大約在剛才那一炸中,便已被炸碎了。

  只留下了一處巨大的空洞,穿過這午夜森涼的帶血和雪的風。

  他看著那隻手,那隻手擱在坑側,黃土飛雪中一個上揚的姿勢,看似一個人扒在坑邊,正想努力爬出坑來。

  陰離忽然掙扎著,一點點蠕動過去。

  身後拖出長長的一條血線。

  蕭玦探身動了動,秦長歌伸手一攔,三人默不作聲的看著陰離,一步步挪向深坑。

  陰離的手,終於夠到了坑邊那手,他大喜的喃喃道:「班晏我來救你……」

  伸手大力一拉。

  落空的力道令陰離一跤栽倒,被震傷的內腑再一次鮮血狂噴。

  那隻雪色纖手落於陰離懷中。

  陰離怔怔的看著那隻斷手,目光中滿是愴然和不可置信。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個黃昏,日光鍍上明紗長窗,他匆匆進了她閨房,欲待和她商量宮中的事務。

  她彼時正在梳妝,半邊長髮垂落遮住鬼面,銅鏡裡只見雲鬢香腮容色鮮妍,見他進來,回眸一笑,停在黑髮邊的纖手如雪。

  那般驚心的白與豔,宛如碧池邊一朵盛開的蓮。

  彷彿也只是一眨眼,那朵蓮花便悠悠垂落枝頭,萎謝在他的懷中。

  陰離輕輕的撫摸那隻手,撫摸那隻記憶中自已從沒有這般溫情的觸摸過的手。

  很多年前他在毒蟲谷漠然聽她哭泣,很多年後爆炸那一刻他聽見她對他低低道:「離……」

  只來得及說一個字。

  是在喚自己的名字,還是在告訴他,從此,你我,離。

  陰離低低的咳著,偏頭將血沫咳進塵埃,他不願有一絲血跡,沾染懷中那玉色柔荑。

  他將那殘手緊緊揣進懷裡,掙扎著要跳進坑,將班晏的其餘屍骸收斂。

  秦長歌注視著他,無聲的揮了揮手,立刻有凰盟屬下意圖去幫忙撿拾,卻被陰離大力揮開,他什麼人都不看,艱難的滾進坑內,脫下自己的外袍平攤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在坑內一點一點摸索,每摸到一點骨骸,都小心的剔去泥土,放在袍上。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黑暗天空中只有雪花旋轉飄落,落入那些黃土黑煙鮮血白骨中,瞬間消失不見。

  冰雹小了此,細細的飛落,聽起來像是環珮叮鐺的女子,蓮步姍姍遠去的步聲。

  長空下,飛雪裡,數百人的注視中,曾經煊赫一時,總掌一國大權的南閔大祭司,旁若無人伏倒在冰涼污濁的泥坑之中,將那伴隨了他半生的女子血肉,一一珍重收斂。

  她在時,他不曾予他回顧,她去後,他方知心意幾許,卻為時已晚。

  不過無妨,以後,我和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近乎永恆。

  陰離沈默抿唇,將那血肉斂成一堆,放進懷中,仰首看著天際飛雪徘徊如女子輕舞,漸行漸遠,而遠處,夜鳥悲鳴,掠過空山。

  然後撒手,坐在坑中,閉目,淡淡道:「埋吧。」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無名小鎮風雲再起,一場精心佈置的針對西梁最高層決策人物的暗殺行動中,南閔兩大勢力捐棄前嫌,合力出動,設大陣、掘地道、布幻毒、重重布網,意圖將西梁帝王暗殺於詭鎮之中,卻最終折戟沉沙,彩蠱教全軍覆滅,水家傷亡過半,水鏡塵於大軍追逐中逃逸,玄螭宮天使班晏被炸死,大祭司陰離抱骨自斷心脈而亡。

  那一夜飛雪落冰,死傷無數,大軍終於衝破陣法搶進鎮中後,對未及逃逸的南閔人大開殺戒,橫貫鎮中的一條長街,堆滿了來敵的屍體,鮮血融進薄冰,化成紅色晶體,沾染上了士兵黑色長靴,一步一個血色腳印。

  那一夜山風呼嘯,飛雪呼嘯,廝殺或奔逃的人們在呼嘯,然而在鎮中心,卻有一塊最為安靜的地方,永久埋葬了曾經叱吒風雲的一對男女。

  南閔人視為神祇的玄螭宮,從此和那個國家一般不復存在,而南閔遺民心中曾經的精神領袖,默默無聞的葬在了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廢鎮。

  古戌蒼蒼,大荒茫茫,從遠山奔過來的風,將那些刀光劍影和生死枯榮都凜冽的捲了去,再驚破,所有寫著謎題的夢境。

  那一日,還有一段對話和一幅場景,永久的留在了血跡殷然的廢墟。

  雪盡,日昇,最初一道日光投射到並肩而立的兩人身土。

  「……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很卑鄙的人……很卑鄙。」

  沈默。

  良久以後,男子嘆息著轉身,欲待走開。

  「那不過是你,愛她的方式。」朝陽下,藍衣男子回首,眼眸清透如玉,「還有什麼,比知道有人會全心全意愛她,全心全意用一生來呵護她,更讓我愉悅?」

  他微笑著,臉色有些蒼白,卻不掩神採光芒四射。

  「我很安慰。」

  乾元六年正月十九,睛空萬里。

  山背後還是山,只有一條蒼茫的古道向天際延伸,清晨的風吹過來,帶著雪後初霽的寒意。

  前方,越過那片漸生微綠的平原,雲州在望。

  秦長歌在馬上仰起首,長長的籲口氣。

  此刻,魏燕聯軍和西梁軍隊,都在和時間賽跑,誰最先趕到雲州,佔據了有利地形以待對方的疲兵,誰就勝。

  滄海輿圖之上,兩支強雄勢力,一自青瑪神山山腳下,穿蒙都草原,越確商山千里奔襲而來;一自天下第一帝都的心臟郢都,經平、齊、德、定、成州諸州遠途行軍迎上,然後在雲州狠狠相遇,天下勢力間的最後碰撞的巨響,註定將震動睿懿皇后家鄉之城,並遠遠擴散,引起四海翻騰之怒。

  誰的戟最先染上敵人的血,帶著火花燃起攻城的炮聲?

  前方斥侯已經來報,沒有發現敵蹤,將帥們疲憊焦灼了多日的神情,終於有了微微的紓解。

  秦長歌安慰的笑著,轉身看著楚非歡道:「非歡,你傷勢未癒,這麼多天不眠不休趕路,都瘦了一層,今晚到了雲州,無論如何你得先好好休息下。

  楚非歡淡淡一笑,道:「無妨。」他出神的看著雲州方向,眉間微蹙,秦長歌細心的觀察著他的神情,小心的道:,非歡,你覺得有什麼不對麼?」

  「……哦,」楚非歡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展眉笑道:「長歌,我那點預知能力其實很有限,越是親近熟悉的人才越靈驗,而戰場休咎這般大事,是難以預測的。」

  「沒事,」秦長歌抬頭看著前方隱隱出現輪廓的城池,「我只是擔心你太累了,至於打仗,風雲莫測,要都給你推算出來,那還要咱們幹嘛。」

  楚非歡淡淡一笑,突然頭微微向蕭玦的方向偏了偏,道:「你去和陛下談談吧,他心緒不甚好。」

  秦長歌默然,半晌道:「你們不是談過了麼?」

  「長歌,你要明白,陛下只是太在乎你,」楚非歡偏頭看她,「他一生光明磊落,誠厚不欺,那一霎的遲緩,於他是畢生恥辱,你如果不原諒,他更是永生都不願原諒自己。」

  「我沒有不原諒,你都原諒我為什麼要堅持?何況他真的只是一剎間的心魔而已,人的一生中,誰都有被心魔所擾的時刻,」秦長歌緩緩把玩著手指上的韁繩,「只是非歡,我最近好像心很亂,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心亂。」

  楚非歡轉首,靜靜看著秦長歌,透明的風裡,她亮若星辰的眸子宛如金剛鑽,光芒閃耀,照得見大千世界故事種種,卻當局者迷,看不清自已去向和來路。

  無比珍重的看著她,楚非歡眼底漸漸起了一層迷離的霧氣,隨即緩緩散去,他一笑清透如風,卻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沒有回答。

  時間倒回到正月十八,夜。

  無星無月,只有一層一層無比厚重的雲,疊加在遠處深黑的天際,前幾日下了一場雪,沉沉的壓在樹枝上,時不時聽見「咯嚓」一聲,一些細弱的枝條被壓斷。

  三面環山的雲州城,安靜的沉睡在雪後清冷的空氣裡。

  「咯嚓」、「咯嚓」、「咯嚓」、接連不斷的聲音一聲聲響起,響起城西外不遠處的確商山中。

  聽起來卻不再像是樹枝斷落的聲音。

  一隻夜遊的兔子,驚惶的從草叢中竄出來,惶然回顧身後。

  「嘿,兔子!」

  大步的腳步聲傳來,一雙大手拎起這只莫名慌亂的兔子,那個獵戶打扮的人揚起眉,得意的拍了拍兔子毛皮上的雪。

  他住在山腳附近,夜裡出來解手,不防看見這只亂竄的傻兔,嘿,夜半家中睡,兔子送上門,多好的美事!敢情今年轉運?

  「咯嚓」、「咯嚓」、「咯嚓」。

  獵戶什麼都沒聽見,只是喜滋滋的拎著兔子,回身。

  「咯嚓」。

  黑暗中明光一閃。

  獵戶頓住身子,有些訝異的瞪大眼睛,他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突然凸現的一截帶血的槍尖。

  「噗通」。兔子掉在了地上,他努力的想在貫穿了自己的槍上轉身,看看殺了自己的人是誰。

  然而槍尖突然一收,刷的從他胸膛抽回,隨即一股大力湧來,啪的一聲,他被踢飛到山路邊,如同一塊破麻袋棄之路邊。

  他斜斜倚在一叢柴垛上,看見自己身後的一處隱蔽山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黃甲黑衣的士兵,正在冷然拭著滴血的槍尖。

  隨即,更多的同樣裝束的士兵出現,越來越多,如同潮水般從那條山路源源不斷湧出,黑壓壓的佔據了整個山腳偌大的平地,山坡之上,茂密的叢木之中,隱約也可以見人影閃動,如一道道溪流,無聲彙聚在那越來越大的隊伍中,天知道有多少人神奇般的出現在這個平時很少有人蹤的確商山中。

  那些人無聲無息卻又步伐快速的從他面前走過,目不斜視,有人將那隻兔子一踢,低低罵道:「西梁這鬼地方,連兔子都瘦許多!」

  立即有人喝:「噤聲!」

  獵戶瞪大眼睛看著陌生的隊伍如狂潮般從面前衝過,將死的神智裡突然隱約明白了這是異國的軍隊,他充血的眼睛吃力的投向西方一處茅屋——那裡,住著他的妻子兒女。

  他最後聽見的一句話,是一聲森冷的低喝。

  「全數殺掉!」

  確商山腳的風,吹到雲州城牆下時,已經不帶一絲血腥氣息。

  正如那黑壓壓的大軍行到雲州城牆下時,已經不容毫無防備的城中軍民驚惶或喘息。

  本來應該有防備的,可惜朝中發來的所有傳遞軍報文書的人,全數被潛伏西梁境內的南閔勢力給截殺乾淨。

  幾乎在聯軍到達的那一刻,攻城便立即開始。

  這些人,沒有帶糧草,沒有帶輜重,沒有帶戰車巨炮之類一切可以用來攻城的武器,完全的輕裝簡騎徹夜奔趕,甚至連乾糧也是計算精確,到得城下時,恰恰吃完。

  上頭有命令,沒有糧食,什麼都沒有,要吃,進城去搶;要換掉那些被荊棘勾破的衣服,進城去搶;要金銀珠寶,進城去搶,要玩玩西梁美女——進城去搶。

  按照正常的用兵方略,良將不策疲兵,本當休整完畢再開始,然而士兵們長途奔馳,筋疲力盡,如果此刻給他們躺倒,定然能睡上三天三夜。

  可是沒有三天三夜的時間可以等待,西梁大軍亦在急如星火的趕路,爭的,最多就是幾個時辰!

  那麼,就一鼓作氣的繼續吧,用逼迫和利誘的方式,逼你繼續。

  夜最深時,攻城戰打響,魏燕聯軍燃起火把,整個雲州都被火把的海洋包困,站在城樓上遠望,宛如漫天星辰降落平野。

  馬思銳從自己的「帝王磚大宅」中被士兵們匆匆拱衛上城頭時,一眼看見地下黑黃二色連成廣袤一片的聯軍大軍,直接昏厥。

  魏燕聯軍很有默契的直接攻擊城西,他們從確商山腳砍下巨樹,數十人抬著巨樹,不去撞擊城門,直接衝著那一片顏色有異的青灰色城牆而去。

  西梁士兵拚命的發射弓箭,向下投擲火石火把石塊,然而聯軍人太多了,死一個補一批,那些黃甲的東燕士兵尤其悍勇,踩著腳下士兵同鄉的屍體,不管不顧冒著箭雨,頂著巨樹一次次撞擊。

  數十下後,城牆不出意料的斷裂,裂口處全是碎磚和泥灰。

  聯軍發出狂喜的呼喊,爭先恐後的躍進缺口,最先進去的被守在牆後的士兵一刀砍死,然而更多的人湧進去,將那些守牆的士兵踩死。

  城牆上一個不算大的缺口,卻成為了雲州城偌大軀體上的致命之傷,帶血的創口被有心的一遍遍咬齧,無數人頭螞蟻般的源源衝入,像是黑色的毒汁,融進了雲州平靜跳動的心臟,融進了雲州的血管。

  西梁士兵猶自不肯放棄的抵抗,城內卻已隱隱響起百姓的哭喊,街角小巷裡一簇簇火光燒起,如夜色凶厲的眼。

  夜未央,而殺戮剛剛開始。

  聯軍歡呼著,湧上城頭,砍死那些據城不退的士兵,將他們的頭顱從高牆上扔下去,摔得稀爛,再在碎裂聲中哈哈大笑。

  雲州城的父母官,住過帝王宅,睡過帝王炕,等著自己做下一個帝王的馬思銳,拆掉了自己的牆,終於輪到了別人來拆他的牆。

  他在城樓裡一處夾角裡被發現,攻城的士兵不認得他的代表身份的官袍,把瑟瑟發抖的他揪出來,活活從城樓上扔下,再被捲入城中的士兵們一遍遍踩過,零落在泥塵之中,以至於後來,再沒有人能找到馬大人的遺骸。

  雲州守將在城破伊始便放棄抵抗,率領部分將領投降,只有一個被罷免的城門官劉汝南,臨危之際再披戰袍,帶著一批死不棄城的士兵死守在那個缺口,在城牆處連殺三十二人,將長刀生生砍裂,最後失卻兵器,眼見敵軍包圍過來,大笑道:「敵寇屍首成山,丈夫死於其土,快哉!快哉!」

  爬上那三十二具屍體,觸牆而亡。

  聯軍士兵默然佇立,無人上前踐踏屍體,男兒心性重英雄,縱然敵對,縱然殘忍,依然不免為此觸動,一個小隊長肅然三躬,將劉汝南屍首端放於地,其後數十萬聯軍士兵經過此地,無一人辱及劉汝南屍身。

  午夜,不過一個時辰,雲州城已被佔領。

  厚重的城門在月光下,緩緩開啟。

  數騎絕塵而來,馬蹄騰起如線如電。

  士兵們雁列城門之側,排出一眼望不見頭的隊伍,見那當前一騎馳到,齊齊跪地。

  馬上騎士一勒韁,淡金衣袍在風中飛捲,他緩緩抬頭看著城門之上,雲州兩個骨秀神清的大字熠熠閃光。

  清冷月下,男子仰起的下頷,有著流動的韻致和風華。

  他一揚眉間,十萬里江山鬱鬱青青。

  散漫的笑了笑,笑意慵懶而灑然,男子一揚鞭,在眾騎擁護下長驅直入,如利劍悍然穿透雲州。

  聯軍如浪如潮的歡呼聲中,男子登上城樓,淡然下望,只是一個揚掠的眼神,呼聲立止。

  數十萬士兵,用崇拜敬慕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心目中如同神人的主帥,望著這個彈指間便擊破西梁獨霸天下的不破神話的氣度非凡的男子。

  看見他輕笑,平靜開口,聲音不大,卻響徹全城。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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