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涅槃卷 第六十五章 趙王
祁繁在一旁笑道:「無妨,你且說來。」他看了一眼秦長歌,想到她剛才那一剎的目光,有微微的驚怔。
「那夜三更許,王爺他們在書房談論詩文,有個士子酒多了,大約談得又太激動,竟吐了書房一地,王爺命人進去打掃,又著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然後換到書房裡間繼續談……小的當時沒什麼,現在想想,那日王爺興致也實在太好了些……」
三更許,正是出事前後。
微微一笑,秦長歌不置可否,卻已換了話題,「你是因何事被斥出府的?」
「小的是因為失手誤打了御賜玉瓶,本來是要杖殺的,王爺卻說我是無心之失,罪不當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打了我十杖,趕出了府。」
「你什麼時候被斥的?」
「那夜過後三個月。」
秦長歌點點頭,道:「辛苦了,下去吧,祁先生,我看這人還算伶俐,綢緞店若缺主事,不妨栽培一下。」
祁繁應了,衛恭喜出望外,連連行禮,歡天喜地的下去。
「被杖殺的那個,又是因為什麼事?」秦長歌若有所思的問,一掌拍開蕭包子正探向桌上碟子裡第六塊金絲桃仁酥的狼爪。
「聽說是因為辦事不力……您知道的,靜安王外貌嬌柔內心殘暴,他以軍法治府,所有手下都簽了生死契約,他殺自己府中人就像割草,是無人過問的。」祁繁手一伸,端走金絲桃仁酥旁邊的棗泥糕,彷彿根本沒看見從另一個角度悄悄攀援而上逐漸接近目標的小狼爪。
秦長歌嗯了一聲,抓過三塊棗泥糕,對著蕭包子瞪大的眼睛晃了晃,在他渴盼的目光中神色平靜的送到自己口中,很優雅的慢慢吃了,才道:「三件事,勞煩你。」
祁繁似笑非笑的站起,躬身聽命,現出毫不違逆的態度,他一直隱隱覺得,這女子很有先皇后風範,也覺得她能解決掉這個驚天血案,為先皇后報仇,只要能為皇后洗雪沉冤,那又何妨忠心於她?
他站起來的時候,很有默契的「一不小心」,將擱在手邊的棗泥糕拂落在地。
蕭包子盯著沾滿塵埃的甜食,將手中的九連環擺弄得嘩啦嘩啦響,連成一個圓圈,惡狠狠的套住想像中的某人的脖子,勒緊。
那兩人瞄也不瞄他一眼。
被大力忽視的蕭包子爬到凳子上,叉腰俯視,努力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三塊糕,勞煩你們----還我。」
「哦,」秦長歌這回正視他了,「真的要?」
「要!」
「原來你要啊,你要你怎麼不說呢。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要呢?」秦長歌無限惋惜的搖頭,「不過,你確定你一定能吃得掉?浪費食物我是不允許的。」
「一定!」蕭包子嗤笑,三塊糕嘛,算什麼,他肚子裡的五塊金絲桃仁酥,還等著棗泥糕去相見歡呢。
「那好,」秦長歌笑眯眯,「你說的哦,三塊糕,你要是吃不掉的話,以後就再也別想碰任何甜食了。」
「當然。」蕭包子不耐煩,壞娘今天忒囉嗦!
站起身,秦長歌翻了翻藏在高處的點心匣,端出一碟糕點,笑嘻嘻往兒子面前一推。
「請吧,蕭公子。」
難得壞娘放寬對他吃甜食的限制,蕭包子欣喜的目光往盤裡一瞅。
啊!
萬惡的,難吃的,他誓死仇恨的苦瓜糕!
「吃吧,」秦長歌笑得慇勤,「你看,三塊,糕,沒錯的。」
……在蕭包子的尖叫中,在他先是苦大仇深然後欲哭無淚最後楚楚哀憐的目光中,在他磨磨蹭蹭吃半口吐一口的折騰中,秦長歌神色不動的繼續討論正事,先將從素玄那裡聽來的飛針來歷和飲雪族傳說講了,才道:「第一,你去查孟庭元戶帖,看看他的生辰,是不是真是那一天,第二,你去查清素玄的出身,記住,真正的出身,任何有關的線索我都要,並派個能幹的人,去赤河一趟,在冰圈周圍村落部族,蒐集所有關於飲雪族的資訊,第三,你給我安排個身份,我要去趙王府做幾天下人。」
祁繁先是應了,聽到最後一句,瞪大眼衝口道:「這怎麼能成----」
正跨進門的容嘯天聽見最後一句,張嘴正要說話,卻被飛撲而來的肉球連同一碟糕一起砸中,那肉球揮淚如雨,含著滿嘴不肯下嚥的糕膩到他身上,一邊抱著他大腿告狀:「嗚嗚嗚容叔叔他們欺負我……」一邊趁機將滿嘴的糕點吐到他衣襟裡,爪子裡的糕塞到容嘯天袖筒裡,還拚命搓揉幾下以毀屍滅跡,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三塊糕都在容嘯天身上壯烈了。
黑著臉,俯視正抱著他腰對他現出一臉討好的笑的蕭包子,容嘯天的目光緩緩落到自己狼藉不堪的衣襟上,蕭包子目光隨之落下,看著慘不忍睹的衣服,心虛的抖了抖,那廂秦長歌已涼涼道:「蕭公子啊,糕吃完了沒有啊。」
飛快的換了個表情,蕭包子霍然回首,義憤填膺抖抖索索的戟指指控,「我吃了!都怪容叔叔,他抱我那麼緊!害我吐出來了!」
……容嘯天悲憤的黑了臉,先皇后,你為什麼會生出這麼個奸詐的禍害?!還有,為什麼每次被推出來的替死鬼都是他,難道他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容嘯天的耐性一向不怎麼好,也沒有被欺負了不還回來的習慣。
所以他立即手揮目送,將腹黑無恥的西梁太子殿下,穩穩恭送出書房,到十米遠的花圃裡蹲著去了。
送走了蕭包子,三個人這才坐定議事,容嘯天接上剛才的話題:「為何你惦記著趙王不放?明明是皇帝可疑,這三年來我們都查的是他----」
「這三年你們也許都查錯了方向,」秦長歌一笑,「我也是剛剛想起了一件事,才決定要先去查趙王----現於表像的,往往不是真相,蕭玦是可疑,但當真就他一個有嫌疑?」
卷一:涅槃卷 第六十六章 線頭
「先皇后暴死宮中,他這個做丈夫的,不聞不問,連陵寢都沒有,也不提為皇后報仇之事,不是他殺的,也定是他默許的!」
「你忘記了那個流言,」秦長歌淡淡道:「這個流言絕非空穴來風,假如,蕭玦深信了那個『皇后死遁』的說法,那他就是個被妻子拋棄的男人,這對帝皇的尊嚴,是莫大的打擊,他為什麼還要報那個莫須有的仇?」
看著默然的祁繁,她又道:「眼下的諸多事端,看來紛繁複雜,其實只要理清了,左右也不過就那些人罷了----想殺掉先皇后,又豈是常人能為?」
她微微嘆息,「無論是金弩暗藏的機關,還是我今日在熾焰幫總壇遇險,都說明,在暗處,有一處強大的勢力,時刻對我們虎視眈眈,這個我們,未必就是蕭玦,凰盟,或熾焰單個一體,也許,我們都在其中,都因為觸動了某方利益都受到暗襲----這是很強大的力量,我們需要小心。」
「如果我們真的處於對方監視下,為何我們還能平安度過三年,將溶溶安全撫養長大。」容嘯天不服氣。
「我說了,對方的視線點,也許未必就是直指凰盟,它指向的,也許只是所有可能觸及它利益的群體,凰盟三年來韜光養晦,不過是一普通商戶,未必能進入它的視線,但一旦凰盟有所動作,牽一髮而動全身,就難免為人所察覺。」
秦長歌緩緩踱步,道:「剛才我看了下路引----別的倒罷了,隴西大豪安飛青,在事後第二天出城,你們查過沒有?」
「查過,他之前一直盤桓在郢都,出城是因為他的老母傳信說病重,他在郢都趕著買了一批東燕出產的藥材便趕著回去了,而他老母確實生病,我們悄悄查過。」
「生的什麼病?」
「腹膨。」
「購得何藥?」
「萊菔子、木香、檳榔、枳殼、青皮、甘草,何首烏,盾葉鬼臼,這藥方沒問題。」
「你很精細,記性也好,」想了想,秦長歌微笑,「可惜精細太過了並不好,容易走岔注意力,弄錯方向--這些藥是沒問題,可是你不覺得,大老遠的從郢都買這些很普通的藥回去是很奇怪的事嗎?難道隴西沒藥草就等他的藥去治?是的,隴西沒有東燕特產的何首烏,可是偏偏何首烏是這個藥方裡,最可有可無的物事。」
祁繁一怔,喃喃道:「何首烏解毒消癰,潤腸通便。用於瘰癘瘡癰,腸燥腎氣不行,是最合適的啊。」
「是沒問題,但是和前面的藥合起來就很有問題,其實只要前面幾種藥草煎服,便有奇效,既然開出這個藥方,就說明是行家,行家不會多此一舉的添上收斂一藥的何首烏,那麼是誰添的?當然是那個想將『送藥回家』這個藉口掩飾得更為合理的安飛青自己--畢竟大老遠的巴巴的送甘草回去,誰也不信的。」
「去查他,」秦長歌將路引一推,「就是他了。」
祁繁接下,想了想,笑道:「明姑娘好厲害的眼光。」
秦長歌一笑,道:「其實我取了巧----你看這藥丸。」
她取出先前自那刺客口中掏出的毒藥,掰開一聞,道,「我聞到這藥丸裡有熟悉的藥草味道,楓前花,甘遂,都是生在隴西之地的藥物,所以才特別注意了安飛青而已。」
「那個刺客,熾焰一定也在查,」秦長歌笑笑,「我留下了藥丸沒給素玄,是想看看他們的本事,素玄如果找不到頭緒,那麼熾焰這個盟友不要也罷,反而礙事。」
毫無疑問,素玄大舉南來,搶做皇商,是為了替自己這個恩人報仇來了,雖然沒能想起來自己到底對他有何恩惠,但素玄的心思總算瞭然,只是查明真相,有時未必人多便有用,尤其熾焰樹大招風目標明顯,真要夾纏在一起,反可能處處牽絆,令凰盟也牽連暴露,秦長歌素來謹慎,在熾焰沒展示出可以為她所用的實力之前,她才不管人家心意如何,寧可謝絕好意的。
「好吧,該做的事,先去做著,線索多了,總有理到線頭的時候,」秦長歌敲敲桌子,道:「該把楚非歡的事情,說個明白了。」——說到楚非歡,容嘯天立即面有怒色,重重道:「一個死掉的人,又是叛徒,何必再問!」
「嘯天!」祁繁一喝,容嘯天翻翻白眼,也知道自己語氣不佳,悻悻的閉了口。
秦長歌並不生氣,只溫柔而堅定的道:「我聽先皇后說過,楚非歡其人雖然冷漠少言,心性高傲,但絕非奸佞小人,皇后乍死,他就背叛,實在可疑。」
「明姑娘,」祁繁皺眉道:「楚非歡是我們凰盟三傑之一,雖說和我等不大親近,但也算是兄弟,若非有確鑿證據指向他,我等怎會對他下殺手?所謂眼見為實,我們親眼見的,想必不會有假。」
眼見便一定為實麼?秦長歌微笑,你是沒見過後世的視頻剪輯技術呢,鬼都可以假造,何況是人。
「那麼,你們見到什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