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涅槃卷 第三十五章 暗箭
三千勇士,鼓出全部的精神和殺氣,飛蹄而來,馬蹄聲咚咚擊響暗夜裡沉寂的大地,如擂響的戰鼓,敲擊碎了懵懂沉睡人們的美夢。
那陣起陣落的馬蹄聲,猶如催命的號角,滴血的刀鋒,帶著極野之地鐵腥濃厚的氣味,如夜空中跨越蒼穹閃電一掠,抬眼間便馳至近前。
三千人,生生奔出了十萬人的肅殺氣勢。
魏軍猝不及防,被踹營而來的敵人嚇破了膽,慌亂中不知敵人幾何,只知倉皇逃命,大多數人在赤身奔逃,少量人胡亂抓起身側用具抵擋,被騎士尖銳的長矛大力刺穿,挑飛在半空,沉悶的鋒銳入肉聲響,淹沒在喊殺聲,驚叫聲,擁擠叫嚷互相踩踏的慌亂聲之中,而血光如大幅扇面般在血月之下淋漓展開,瀰漫出一片腥熱的氣息。
魏軍和梁軍,本都是元朝子民,兩軍勢力之地接壤,都有一部分子弟來自赤河及附近州縣,黑夜之下,戰亂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遠房弟弟死在哥哥刀下,又不知道有多少原本的同村鄉親互相將刀槍刺入對方胸腹,帶出血淋淋的肉塊和生命。
沙場無情,幾人能還?來年春草,沐血而生。
蕭玦不管這些。
他只知道,殺戮是為了止住更大的殺戮。
他帶著拚殺而出的最精銳數十騎,直奔魏元獻大營而去。
一片混亂中,魏王帳營更是亂成一團,左右中軍眼看著亂勢不可止,擁著魏元獻逃去,其餘人圍擁而上,攔截蕭玦,蕭玦眼尖,看見一錦袍男子被人護衛著轉向帳後,心知必是魏王,奈何自己帶的人太少,都已陷入混戰之中,竟是分身無術,眼見魏王身影即將消失在帳後,急得眼睛都要瞪出血來。
卻有一抹纖細黑影,忽然自魏王金帳頂上一掠而起,如輕羽似枯葉,毫無重量的一飄便飄到魏王中軍上方一株枯樹之上,抬手一拉,枯樹上一枝輕脆樹枝頓如利劍般,破空而去,激射魏王頭顱。
心有所感駭極回身的魏王,驚怒之下抬劍欲擋,卻已來不及。
然而他命大。
身側一個死士,大叫一聲,橫身一撞。
硬生生將他撞開。
立即有三個人撲上,疊擋在魏王身前。
撲哧一聲,樹枝穿透那死士胸口,帶出血泉和心臟碎塊,再飛射入人群,轉瞬之間,將和死士擁疊在一起的三名士兵,串成人串,再射入被護在第四個人身後的魏王前胸。
血出,然而魏王猶自能捂胸逃開。
秦長歌怎肯甘休,手指一扣,正要再來。
卻突然微有暈眩。
全力施為之下,久病身軀已有不支,她的反應慢了一步。
她立在樹上,突然心生警兆。
忽聽得一聲大叫,蕭玦竟不顧圍困他的三個人,拼著挨了一刀一劍,飛掠而至。
他鮮血滿身,黑髮披面,什麼都顧不得再說,只是毫不猶豫用自己的身子,重重覆蓋上她的。
與此同時,一抹烏黑流光,悄無聲息直襲兩人背心。
那人就在樹下。
大將成羽。
以堅韌善忍著稱的成羽,其耐性和陰狠令人心生驚怖,他隱在樹下,眼見魏王遇險,竟也毫不動容,一直等到秦長歌最為疏忽虛弱的那一刻,玄鐵巨弓悄無聲息,直襲她後心。
吵雜之聲中那一聲大喝似有驚天巨響,響在秦長歌心頭。
那一箭,射在對陣之中依舊時刻關注秦長歌,發現成羽在樹下,立即及時橫掠過來,以身相代的蕭玦身上。
自頸後側入,胸前出,鮮血噴了秦長歌一頭一臉,傷口離頸項要害,只差一分。
秦長歌俯身接住蕭玦軟倒的身軀,霍然抬頭!
卷一:涅槃卷 第三十六章 神后
她的目光,自樹梢之尖,冷冷投下,冰刀般的在成羽咽喉上劃過。
成羽一擊不中,立即要逃。
秦長歌抬手,哢嚓一聲截斷露出蕭玦體外的長箭,深吸一口氣,抬手一擲。
電光不及這箭光快,准,狠,厲。
驚天撼地的電光,不及這箭意怒極而發,殺氣淩人。
箭出,箭沒,斷箭準確射中已躲入士兵群中的成羽後心,齊齊沒入,一分不露。
成羽,死。
成羽這一死,全數壞了他打好的算盤,魏王遇險的那一剎,他於電光火石之間想定,拼著不救魏王,射殺兇手秦長歌,魏王既死,以他的威望,他便是下一個魏王,就算魏王未死,以他射殺秦長歌的功勞,也足可抵主險不救的罪名。
然而他未曾想到蕭玦會不顧一切來救,最終死在秦長歌飛箭之下。
是以成羽死後極其淒涼,魏王秋後算賬,略一思想便明白了他的私心,大怒之下,虢奪成羽封銜,他是唯一沒有在北魏立國後,牌位入駐功臣祠的從龍陣亡重將,也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蔭封的將領,成家後代,在北魏一直境遇悽慘。
這都是後話了。
其時秦長歌抱著重傷的蕭玦,陷入重圍之中。
不敢拔箭,不能裹傷,不能劇烈移動,在這混戰圍攻之場,缺醫少藥的情形下,無論做了這三件事的哪一種而沒能立即有後續護理,蕭玦都性命難保。
也不能背著他躍出重圍,那等於將蕭玦當做箭靶。
秦長歌並指連點,先封了蕭玦幾處大穴,血流立止,又餵了他一顆護心丹,保住他殘存的元氣。
飛身上樹,有若金石的雙手,劈開身側枯樹樹皮,單手撥開不斷飛來的箭矢,另一隻手,迅速在樹身上挖了個半人高的洞。
那樹雖枯死,樹冠已失,但樹身頗為巨大,秦長歌將蕭玦放入,他的身體被包在樹中,秦長歌眼光一掠間已經確定樹身厚度,任誰也不能一箭穿透樹身,傷到樹洞內的蕭玦。
秦長歌自己就坐在樹洞旁的岔枝上,取了蕭玦寶劍,一隻手按在蕭玦前心,源源不斷輸出真氣,以維持他淺弱的呼吸和細若遊絲的生命,另一手長劍幻化星菱點點,撥開四面飛箭,但凡上樹來的,都一劍砍死。
此時密赴平州、偃陵調兵的玉自熙已經領兵趕至,但一時未得衝近,魏軍已亂,但畢竟人數眾多,衛護在魏王身側的中軍依舊建制未散,護衛受傷魏王逃走,魏王臨行前下令,務必拿下秦長歌和蕭玦,不論生死,提頭來見,賞參領並白銀萬兩;活捉,賞將軍並黃金萬兩。
是以人若潮湧,拚死以上,性命重要,富貴前途也重要,無論在哪裡,都有抱著僥倖心理妄圖行險博取富貴的,蕭玦帶著衝入中軍的護衛剩下的已不多,僅有幾個陷在重圍無法接應,只剩秦長歌高踞樹頂,以一人對千軍。
然而她還是那般沒有笑意的微笑,長劍點落如雪花,輕而涼,受者亦覺咽喉如雪花拂落,只是那般幽幽一冷,生命已被無情收割。
血花飛濺,而天空真的飄起碎雪,落於秦長歌烏黑眉睫,她的笑容搖曳恍若瑤台仙子,眼神卻冷寒如萬年冰川。
屍體越堆越高,竟漸漸要湧到她腳下,餘下的士兵踩著同袍的屍體衝上來,再被她一劍拂過,淪為後來者新的血肉階梯。
那些積壓成人台的屍體,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味,令人作嘔,秦長歌卻依舊極其鎮定,於無數鮮血屍體腸臟肉碎之中,手揮目送乾脆俐落了結人命,神情雍容寧靜如高遠之月,樹下士兵仰望著她,猶如看見不可摧毀不可磨折的神人,心驚魄動之下皆生怯戰之心。
那一夜的魏軍中軍士兵,存活回國者不足十中之一,然而只要活下來的人,都永生不能忘記那夜枯樹之上,血月之下,絕豔如洛神的女子,那個守在愛人身邊一步不離,視千軍萬馬於無物的女子,笑容輕淺如霧神韻如詩,月光下幽美如清麗長賦,她拂袖之間血色漫天,卻潔不染塵,姿態高妙,猶如血海中開出的聖潔火蓮。
他們於殘存的餘年中日復一日的挖掘回憶,日復一日想起那夜那明豔無雙的高貴眉目,不肯淡忘那一刻關於美與震撼的感受,他們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後,悄悄稱她「神后」,並在她死後,對著西梁國的方向默默拈香,哀哀嘆惋世間最美傳奇的風逝。
其實當時,只有秦長歌自己知道,她每揮出看似輕鬆的一劍,都會隱約聽到骨骼不堪重負發出的咯吱聲響,手臂痠軟得恨不得自己砍掉。
她不是神,她沒有永生不絕的力氣。
她口中滿是鮮血,那是生生嚥下的內腑熱血,和自己為了不致累昏而暗中咬破的舌尖之血。
她微笑,慢慢的轉頭,去看昏迷的蕭玦,目光如水,拂過他蒼白的容顏。
長風中衣袂獵獵,交纏一起,她的和他的。
死在一起,也是很愉快的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