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涅槃卷 第二十一章 覓香
秦長歌仰頭,看看紅影,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轉了另一個方向,藉著山石樹木掩護,再進了樹林。
過了半晌,頭頂一暗,紅雲飛過。
冉冉落於林外。
一陣迅速而訓練有素的腳步聲接近,有人遠遠恭聲道:「王爺。」
「給我包圍上林庵」,玉自熙負手而立,再無方才那一刻的妖魅,冷而無情。
「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給我找出一個年約十六七的宮女,」他簡單明瞭的描述了秦長歌長相,「記住,不許驚動長公主。」
那人恭聲領命而去,手一揮,灰衣紅甲的士兵立即撒網般散開,潛入上林庵周圍草木中。
玉自熙轉身,看向幽深的林子。
她……會不會反其道而行之,並沒有回庵,而是仍舊返回這林中?
以她的聰明,未必沒有可能。
而她對這林子中機關甚是熟悉,派人進去,或自己親身捉拿,只怕會著她的道。
要不要派人圍住這林子,也不進去,只死守著,活活……餓死她?
玉自熙微微的笑了。
……算了。
難得遇上這麼有趣的人,這幾年,自己已經夠寂寞了,找點樂子也好。
他媚姿搖曳的笑著,摸了摸已經收進懷中的錦帕,挑燈離開——
西梁的都城,郢都,號稱六國中,民風最善,卻又最為剽悍敢戰的都城。
六國,指的是當今天下,西梁,北魏,東燕,中川,南閩五國,和僻處恆海之側的離國。
恆海是天下最大的海,恆海的支流沙江也是天下最長的河流,除了地理位置最為不利的中川,沙江流經所有的國家。
前朝元宗室曾統一天下,國祚不過數代,終因亂政而失天下,諸侯並起,競相稱雄,其中實力強盛者各自搶佔地盤,雖然都欲圖將疆域一統,但征戰多年兵力國力都已不支,遂有志一同的紛紛罷戰,休養生息,等待著某個合適的機會,繼續侵吞蠶食,平日裡,也不忘在彼此疆域邊界,不停歇的試探,騷擾,接觸,滲透……西梁實力最強,與北魏中川接壤,佔據了最廣大最富庶的土地,因此諸國中只有西梁稱帝。
東燕地處陸地東北,接壤北魏,氣候寒冷,南閩地處陸地西南,多蠻荒煙瘴之地,僅能自保而已,而中川,因為地處各國夾縫之間,生存艱難,早已向西梁稱臣,年年納貢以求庇護。
北魏如今算是勉強可以和西梁抗衡的國家,其國主新立,據說精明穩重,雅納諫言,本因上代魏王奢靡而衰微的國力在他的勵精圖治下,漸漸有了復甦的跡象,而東燕這一代是女主,燕王只此一女,才能如何倒未聽聞,蓋因為東燕國師,據說是個驚才絕豔的神秘人物,有他在,女王的風采都稍顯黯淡。
這位女主,據說容色無雙,和當年西梁睿懿皇后並稱「絕巔雙姝」,豔名重於天下,不過兩年前她納了王夫,而睿懿離奇身死,這雙姝之名,也就不消自散了。
北魏重文,天下文章,半出於北魏,東燕善獵,民風淳樸,女性為尊,中川擅奇技,能工巧匠為天下之冠,南閩國人多有異術,善控人心神,離國近海,擁有天下最為強大的海上軍隊,出產最為珍貴的明珠珊瑚,國力極富,陸地軍隊卻因為本地人體質的緣故極弱,僅能勉強自保而已。
而西梁,文武兼備,就如這郢都民風,柔中帶剛。
這大抵是當初西梁國策和獨特的雙尊並立國體造就的,開國皇后一向參與政事,皇后懷柔重文,長於邦交遠交近攻,選拔賢能不計士庶,重視經濟安撫農商,皇帝英明強武,夙夜勤政廓清吏治,法紀嚴明擅長用兵,信人不疑以正治國,諸般種種利民國策,如雙壁輝映,照射得西梁前景一片光明。
但那也只是留存於秦長歌記憶中的三年前的西梁。
在現代的那一世,並沒有西梁以及諸國的記載,正如此地的前元不是歷史上那個蒙古元朝,如今的西梁自也不是南北朝時期的蕭梁,雖然文化風俗多有相通之處,但她知道現在的天下諸國,於那個歷史中並不存在,想必是平行時空的緣故。
這三年,秦長歌從宮人口中隱約聽聞,蕭玦已不如當年勤政,性情也日漸暴戾,喜怒無常,曾經因為一個老臣質疑他的某項激進國策,抗爭中提到睿懿皇后若在會如何如何,結果被他下令當庭杖殺。
所幸當年制定的國策仍舊在推行,並未廢除,被秦長歌重新設置訓練出來的官員體制也運轉上了軌道,皇帝勤政不勤政,於國事影響不大。
秦長歌緩緩於街上步行,望著街側貨物豐富的商舖,川流不息的面帶笑容的人群,酒樓茶肆裡人滿為患的食客,無一不說明了百姓飽暖豐足的生活,想起這天下第一都城的繁華的締造,有自己的一分功勞,可如今,又有幾個人會記得她?
呵……沒關係,你們不記得沒關係,但是有的人,我遲早會令你們想起來的。
秦長歌一臉微笑溫柔,穿行於人群。
蕭溶小子,你在哪裡?
卷一:涅槃卷 第二十二章 蕭溶
當年長樂宮離火地,南海靈犀珠上方的壁上,鑲了「婆羅香」,這香平日無味,只有被烈火炙烤後,才能散發濃郁奇異的香味,那香可解世間火毒,只要在那香氣籠罩下呆了超過一個時辰,香氣入骨,終身不散。
除非另以他法解去,但這法子,目前這世上,只有她會用。
她一向行事細密,離火地靈犀珠本就是為避火所用,如果沒有火災之虞,那地方是不會啟用的,一旦離火地使用,說明火起,婆羅香定然能發揮效用。
她未雨綢繆步步算計,只為了於風雲變幻的鬼蜮深宮,隨時可現的刀槍斧戟之下,保住幼子。
換句話說,只要能遇見一個香噴噴的孩子,那香氣又合她心意的話,兒子便找到了。
她直覺,蕭溶應該就在京城,當年她為了保護自己,主要勢力都在京城,她也曾和親信說過大隱隱於市的道理,他們離宮城近,隨時和宮內通消息,當年他們才是應該第一批趕到的人,只要他們帶走蕭溶,定然能平安撫養他至今。
也有可能他們帶著蕭溶遠走高飛,避世而居,不過,以她所熟悉的那幾人的行事風格,這個可能不大。
她的目光,只在街角,牆根,巷子的拐彎處,斜斜向下,細細尋覓。
一線四角符號引起了她的注意。
笑意緩緩瀰漫上眼底,秦長歌微微欣慰。
看標記,附近就應該有他們的人。
正沉思著,是直接奔向秘密據點呢,還是先見見在附近的舊人。
忽聽不遠處一聲尖呼。
秦長歌轉身看去,卻見一個年輕女子,一臉驚嚇的瞪著身前一個死扒住她不肯放手,小狗一樣在她身上到處亂嗅的孩童。
那孩子粉粉嫩嫩得像只剛出爐的包子,大大眼睛長長頭髮,都漆黑明亮,耀人眼目。
包子穿得簡單卻精緻,烏黑的頭髮束了玉色的結,明潤潤的膚色比女孩還細膩,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可惜腦子好像有點糊塗。
他死抱著那女子不放手,小鼻子不住抽動,連連使勁嗅她身上香氣,滿臉陶醉的連呼:「娘!娘!這回可讓我找到你了!」
…………包子蹭啊蹭,陶醉萬分:「娘……你真香……」
那一看還是閨中女兒的姑娘滿面羞紅,在大街上被孩子抱住叫娘,直讓她尷尬羞憤得幾欲落淚,要不是看著這孩子長得實在可愛,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
秦長歌皺起眉頭,這小子,是真的找娘呢,還是借找娘之名行色狼之實呢?
嘖嘖,包子看起來不過三四歲,這小小年紀也會這招了?我西梁民風開化之速令人瞠目啊,這包子,實在不比現代那世被高速發展的資訊社會薰陶得無事不懂的早熟兒來得差勁啊。
人群很快圍了一堆指指點點,秦長歌隱約聽得有人說:「又是這孩子!」
「這孩子腦子不好……專愛認娘……」
「還說呢,這個月認了第三回了……」
「咳!我替他數著呢,今年的第十八回……」
「他娘呢?不要他了?」
「誰知道……許是個傻子,沒人要吧?」
秦長歌慢慢皺起眉頭。
正要過去,忽見一大漢急急的奔過來,撥開人群,小心的抱過那猶自死賴在姑娘身上的包子,低聲責怪:「小少爺,你不是答應我不亂認娘了嘛,怎麼又……」連連嘆氣,向那姑娘賠罪,連聲道,「實在對不住姑娘……我家小少爺自幼失母,思母心切,見著姑娘容顏相似乃母,便唐突了……還請姑娘看在這孩子身世堪憐的份上,恕罪則個……」
一番話說得熟練,想必經常道歉練出來了。
包子抱住大漢脖子,嘴一扁,怒道:「明明她身上的香味和我一樣的!!!她要不是我娘,為什麼和我是一樣的味道?你騙我!」
周圍的人哄的一聲笑,「這孩子說什麼?香味?哪有憑香味亂認娘的?」
「果真腦子不好……」
秦長歌本想走開,聽見這一句立即停住,想了想,向著人群中那孩子湊了湊,仔細一聞。
婆羅香,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異香。
當即怔在當地,一時竟然有些渾渾噩噩,不敢相信有這般的好事降臨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前世下場過於淒涼,這輩子老天補給她好運了?這才逛了半天,兒子就自動跑到面前來了。
雖說認錯了娘,不過沒關係,秦長歌決定,她一定會很努力的給蕭包子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讓他很努力的記住自己的親娘是誰的。
聽著周圍人的哄笑,秦長歌挑挑眉,笑什麼?笑我兒子?我兒子只有我能笑吧?
快步上前,果然,一靠近,那奇異的淡香越發明顯,蕭包子一定是發覺了自己身上的香氣,便自作主張的認為他娘身上一定也有和他一樣的香味,他年紀又小,辨不出香味差異,覺得相近的,便撲上去認娘……天知道他認了多少個娘了。
眾人猶自在笑,秦長歌理也不理,走到蕭溶身邊,伸手就抱,「兒子!」
這一聲低柔婉轉,卻也是個婉轉的驚雷。
硬是將眾人都劈呆在地。
包括蕭溶和那個前來解圍的家丁大漢。
秦長歌巧笑倩兮的抱過蕭溶,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猶自未回神,低低道:「小子,快叫娘,不叫娘我就叫你祁繁叔叔給你吃糖!」
立竿見影也沒這麼快法。
蕭溶烏亮大眼一眨,長睫毛扇啊扇,抬手就摟住秦長歌,大聲的,又甜又脆一聲:「娘!」
鴨梨也沒這個甜脆。
他還不甘休,猶自跟上一句:「這回再不錯了!」
秦長歌微笑,看來祁繁那個傢伙果然多年的壞習慣真的沒改啊,他那愛研究亂七八糟糖果的毛病荼毒了大家那麼久,居然還要來荼毒她兒子?
「乖,」秦長歌微笑撫摸兒子大頭,「你這回確實沒錯……我也不會再給你錯的機會了……」
蕭溶激靈靈打個寒戰。
「以後你也不用再吃祁繁叔叔的糖了……」秦長歌笑得不懷好意,「他該吃吃我送給他的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