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涅槃卷 第二十三章 凰盟
祁繁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蹲在一具小棺材上,正努力的拌啊拌啊的他,停下攪動麥芽粉的手,納悶的看看天氣,咕噥道:「奇怪,怎麼突然有點冷?」
容嘯天站得筆直,冷冷瞪他,「你搞的這個鬼東西,天怒人怨,老天準備降雷劈死你,當然很冷!」
「不要這樣嘛,」祁繁嬉皮笑臉的端起另一個大盆子上前,「這回的這個糖,是用精選麥芽和米做的,我加了芝麻,杏仁,花生,綠豆,還有離國特產的雪花魚子……海陸具備,葷素齊全,一定別有風味,你嘗嘗?嘗嘗?」
「呸!」容嘯天給他一個字的彪悍回答。
彎彎眉毛彎彎笑眼立即耷拉下來,祁繁沮喪的嘆氣,「沒見識啊沒見識……做了這麼多,不吃會壞……溶溶哪去啦,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喜歡的!」
說到後來精神振奮,乾脆拖了把椅子在門口坐下來,殷殷等待那個即將慘遭糖毒的可憐蟲。
容嘯天翻翻白眼,大步走了出去,經過祁繁身邊時手腕一勾,糖盆歪斜欲墜。
彷彿早有準備,祁繁橫掌一攔。
啪啪啪,轉瞬之間,兩人交手三招,糖盆歪了又正正了又歪,始終未倒。
兩人衣袍上,也沒有一點糖汁。
三招過後,容嘯天自動收手,哼了一聲,道:「你功夫倒是有長進,什麼時候咱們動手?」
「明年元月初一,他也許會出巡,至聖壇祭祖,」祁繁笑眯眯,「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你呢?」
「我?」祁繁一臉不可思議,「這是殺頭的勾當啊,你總拉著我做什麼?」
容嘯天當沒聽見,又換了話題,「溶兒四歲了,他老吵著要練武,你也該教他了。」
「溶溶倒是好資質,」祁繁陶醉的低頭嗅糖盆,「可是你覺得,主子真的會願意他學武嗎?」
容嘯天默然。
祁繁眼珠一轉,假惺惺嘆息,「可憐的溶溶啊,號稱『愛西梁,愛武功,愛親娘』的溶溶啊……你的愛,其實一樣也用不上啦……」
「誰說用不上的?」
懶洋洋的女聲傳來。
祁繁的眉梢動了動。
容嘯天的手指按向腰部。
兩人的目光,或嬉笑或桀驁的目光,一剎那間,全都針一般的刺向那個貿然闖入,手中還抱著他們小主子的女子。
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身姿纖秀,眉目清麗,論容姿雖不是絕色,倒也算是美人。
只是……祁繁眯起眼,這女子神情從容,眉宇雖然溫柔無害,眼底卻少有笑意,轉目間波光微譎,偏偏氣質又極為超拔,整個人看起來,煙籠霧罩,神秘高華。
祁繁瞄了瞄蕭溶緊抱秦長歌脖子的手,暗地裡嘆息,小主子又亂認娘了,這回認的好像不是個簡單的主兒,看麻煩了吧?——秦長歌笑吟吟看著祁繁和容嘯天,她曾經的得力手下,凰盟三傑之二,時隔數載,依舊狡猾的狡猾,桀驁的桀驁。
非歡呢?三傑中最神秘,最冷漠,武功最高的他,為何不在?
秦長歌有微微的出神。
冷不防一直親親熱熱抱著她脖子的蕭溶一見祁繁兩人,忽地鬆開手,撒丫子就往祁繁那裡鑽:「叔叔,這女人逼我認她娘!」
……好好好,好兒子。
你自己當街亂認娘,我好心給你解圍你不提,倒打一耙還說我逼你?
這都是跟誰學的德行哪?
秦長歌盯著祁繁笑得令人發毛,全然忘記了其實蕭溶的遺傳都來自於她自己。
不過這小子說笨也笨,說不笨也不笨,一眼就瞧出了祁繁並不認識她,那麼剛才在街上說吃糖就是嚇唬他,有了親人壯膽,又無吃糖威脅,包子立刻倒戈相向,見風使舵的本領,青出於藍。
秦長歌蹲下身,笑眯眯問蕭溶:「為什麼說我不是你娘?」
蕭玦黑溜溜眼珠一轉,「你不是我娘,你不香!」
「誰告訴你你娘一定會香?」
蕭溶語塞,求救似的看看幾位叔叔,沒人理他。
嘴一扁,「因為我香!」
「你香你娘就必須也得香?」
「因為是我娘!」
「為什麼你香你娘就得香?」
「因為我香!」
……沒幾句,蕭包子,蕭小白就被「雞生蛋蛋生雞」這般高深難解永無答案的繞口令繞昏了。
祁繁將蕭溶往屋子裡一推,「丟人吧你,進去洗手準備吃糖。」
欲哭無淚的蕭溶滿懷仇恨的啃著手指進去了,秦長歌似笑非笑看著兒子,也覺得,挺丟人。
這廂,祁繁見蕭溶安全進屋,無聲的鬆口氣,轉頭微笑盯著秦長歌,笑得極其可親。
「姑娘是來買棺材嗎?看在我家少主人被你逼著認娘的份上,咱們可以讓利銷售。」
……秦長歌四面看看,嘆口氣,道:「怎麼還是喜歡蹲在棺材店裡,凰盟那麼多商舖,選個綢緞店也好啊。」
祁繁笑意忽收。
容嘯天鬆開的手指再次擱上劍柄。
不過祁繁立即又笑了。
「黃蒙?」祁繁神情茫然,回頭看容嘯天,「姑娘是不是找人?這裡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嗎?」
容嘯天翻翻白眼,「我為什麼要幫你找我不認識的人?」
秦長歌又一笑,「鳳凰的凰,約盟的盟。」
卷一:涅槃卷 第二十四章 凰令
這一回祁繁也裝不成了。
「你是誰?」祁繁這次的笑怎麼看都像只浮在表面上,「在下奉勸姑娘一句,在這裡,還是謹言慎行比較好些,否則在下再憐香惜玉,也不得不免費送姑娘棺材了。」
秦長歌不理他,環顧四周,「連椅子都沒有,茶也沒一杯,這是待客之道嗎?」
「哦,」祁繁伸手一讓,很誠懇的道:「敝店是棺材店,自然要做足棺材的生意,店內不設桌椅,唯大小棺材耳,清茶嘛……吃糖如何?」
秦長歌四處望望,面不改色腳一勾,拖過一具小棺材坐下,輕笑道:「不鬧了,看看這個吧。」
一方墨玉權杖,雕出層雲樓閣,旭日東昇,其間飛鳳翱翔,翅羽清晰,飛鳳雙目以火紅寶石鑲嵌,精光四射,燦爛華美。
那鳳占據了整個權杖的大部分,山河日月,殿宇樓臺,都被它淩雲之翼,踏於足下。
墨玉紅晶,光華流轉,躺在雪白的掌心,倒真真是很美的場景。
不過祁繁容嘯天,可沒心情欣賞美人柔荑。
見權杖如見尊主。
兩人呼的一下跳起來,齊齊變了臉色。
容嘯天連聲音都變了,「你是誰!你怎麼會有凰令!」
當年,娘娘身死,他們潛入宮中救走小主人,他們都是親眼看見主子屍身的人,他當時想將主子屍身一併帶走,是祁繁力阻,說主子不會計較這些,若是帶走屍身引起皇帝疑問牽連出凰盟,那才對不起主子,祁繁臨走時,選了個個頭高的太監,砍下他的頭與肩膀,扔進火場中心火勢最烈之處,他道以那般火勢,等到撲滅,屍骸定然縮成一團辨不清晰,頭顱與肩膀那段,估摸著就是個嬰兒的長度,正好冒充,看不出四肢也正常,烈火燒掉四肢是常有的事,至於外殿那太監屍首不全,想必一個太監也不會引人注意,定以為是燒掉了滾哪去了。
他當時幫著祁繁砍屍拖屍,經過娘娘身邊,看著她死狀之慘,抉去眼珠的雙眸,自後背入自前腹出的血淋淋的長刀,咽喉的血染的金撥子……只覺得一生的力氣,都似乎在接觸到那雙曾經明媚絕倫如今已成血洞的眼睛時,如水流逝了。
祁繁的臉色,也白得像個死人……哦對了,還有非歡,非歡……平日裡那麼淡漠的一個人,對主子都愛理不理的,然而那刻他盯著屍體,臉色永遠也無法以言語來形容。
主子死了,千真萬確!
而上林庵後收藏權杖之地,是主子未雨綢繆的一處安排,重重機關,天下只有他們三傑得知!
難道是非歡?
可是,那夜,當他們發現非歡形跡可疑,責問非歡時,他一言不發拒不回答任何問題,在之後,他們悲憤的獲得了白紙黑字的證據,又發現他和宮中勾結,聽見他親口坦承對不起皇后的言語,怒極之下,他下了殺手,非歡後背中的是他的滅神掌,主子親傳,神也能滅,何況是肉體凡身的他!
他是死定了。
那是誰,她是誰?
秦長歌目光流轉,見著他們迫切神情,難得的有些感動,輕輕道:「我是宮中一個宮女,叫明霜,睿懿皇后生前,曾經告訴過我一些事。」
祁繁扯扯嘴角,「皇后不會輕易將凰盟的事告訴誰,你有何證據?」
晃晃掌中權杖,秦長歌微笑,「這就是證據。」
「是皇后囑咐你來的嗎?」
「自然。」
「那為什麼三年後你才來?」
「這是皇后的吩咐,她老人家智慧天縱,我怎麼能猜知她的意圖?」
祁繁皺皺眉,心裡倒覺得,主子行事莫測,倒也確實有可能,別說眼前這個女子,就是自己跟隨了她多年,有的時候,還是摸不清她的真正想法。
也許……主子早有預見,提前埋下了後著?
看著祁繁變幻不定,自我說服的神色,秦長歌微微笑,就知道把什麼理由都推到死鬼身上最好,最方便。
她又忘記那「死鬼」,其實就是自己了。
呵……秦長歌微笑的想,自己真好心,真體貼屬下啊,怕這些怪力亂神之事嚇著他們,還要費心編身份。
她自動忽略自己其實只是想耍人的事實。
一直強調自己是好人,其實根本不能算好人的某人,邪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