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賽前（下）

　　晚上姚燁氣勢洶洶的去了趟羅新華的辦公室，裏面的門窗都是開著的，卻沒有風，不斷積攢的尼古丁燃燒後的氣味悶的有些熏眼。

　　羅新華見他進來點了下頭，讓他等一會，繼續低頭寫著手裏的報告。

　　姚燁在辦公室角落拎了個握力器趴在窗邊發呆，換著手捏那麼一會就看上一眼羅新華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越堆越多的煙蒂不斷告訴他時間的流逝。

　　直到夕陽西沉，月華初上，羅新華才從報告裏抬起了頭。

　　羅新華看著姚燁的後背說：“說吧，什麼事？”

　　聲音來的突兀，姚燁正在神遊，捏到極致的握力器猛的反彈，姚燁手忙腳亂的抓住了從手裏彈出去的藍色物體，長長的舒了口氣，轉過身就看到羅興華利銳的目光。“劉陽他……那個……”姚燁說的吞吞吐吐，突然沒了一開始的氣勢，心裏嘀咕著果然不能低估了坐辦公室的，他們身體不強，卻最會用軟刀子磨人，殺人不見血，一刀一刀的把人身上的氣焰刮走半點不含糊。

　　羅新華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靠在椅背上慢慢的說：“恩，劉陽，我記得。”

　　姚燁咬牙吸了口氣，走到了他面前，靠在桌邊兒把握力器丟到了桌子上，發出咚的悶響，羅新華眉毛一挑，姚燁急忙恬著笑又把握力器給拿回了手裏。

　　手裏捏著握力器，姚燁並沒有馬上說話，低著頭沉思了一會，才開口說道：“本來吧，當時說的時候我也沒那個心思，可是話一出口我就開始琢磨了，舅，那孩子挺好的，又肯吃苦，訓練成績又不錯，還懂得舉一反三，是個好苗子，不行你就真收了他吧，不會後悔的。”

　　羅新華瞄了他一眼，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姚燁被羅新華淡漠的態度逼的有點急，握力器在手心裏攥著，捏到極致，“怎麼樣？你能不能把他收到省隊來？”

　　羅新華後背一挺，從下往上看著他，氣勢卻強的像在俯視人，“笑話，你以為省隊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你再覺得那孩子好也要靠成績說話，你糊塗了你，你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麼進國家隊的了？ 家裏有人幫你說過話嗎？你有向我們求助過嗎？好好想想，自己當初說過什麼？要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單單是這樣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你都要不斷的破壞再重建自己的內心，到了今天還被國家隊調到這裏來休息調整。”說到這裏，羅新華頓了一下，重重的吸了口煙，從鼻子嘴巴冒出的煙霧環繞著飄到頭頂，“還是說你糊塗到覺得這樣做真對那孩子好？”

　　姚燁被羅新華一溜問問句堵的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的古怪的神色，沒開口。

　　羅新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打開抽屜抽出了一疊文件，丟到了桌子上，示意姚燁打開來看。

　　姚燁拿過來看了一眼，最上面那篇是個不認識的孩子，上面有照片，有姓名之類的基本資料，下面是關於這孩子的訓練總結，洋洋灑灑說了寫了幾百個字，歸類下來就是吃苦耐勞，水感較強，成績優良。

　　接連翻了幾篇，訓練總結大同小異。

　　姚燁又看了一眼羅新華，快速的翻了下去，在十多篇後終於找到了劉陽的資料，不出所料，依然是那些東西。

　　羅新華這時重重的嘆了口氣，“我國的教練組織還存在很多弊端，尤其是遊校的指導員，他們興許會帶隊員，但是在分辨隊員潛力價值上有很大的缺陷，所以為了嚴格省隊的收人條件，我們的要求絕對不是只憑一句吃苦耐勞就能夠過關的，你也知道，一旦進了省隊的大門就真的是職業的運動員了，有訓練津貼，有比賽獎金，這種事情怎麼能大意的了，把不適合吃這口飯的人拉進來，只是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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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燁看著他沒有說話。突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明明前天晚上還在勸人做好心理準備，看清楚自己要什麼，明白什麼叫做壓力，可是看看今天，自己在做些什麼樣的糊塗事。

　　羅新華吸了口煙，繼續說：“所以關於劉陽的事我絕對不可能單憑你一句話就把人給招進來，一切等青運會結束後再說吧，總之這個孩子我會留意的，他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我就收他。”一句話夾著青色的煙絲飄渺的吐了出來。

　　姚燁嘆了口氣，說不出話，只能點了點頭。

　　這時的劉陽還在逗寢室裏的幾個孩子，卻不知道踏向成功的大門已經為他打開了一條縫隙。

　　羅新華說過關注劉陽就真的在關注，這幾天抽空去遊校游泳館看了下訓練，當然，沒讓劉陽見到，後來又給趙指導安排了個新任務，讓他對手下這期運動員的各類數值做出詳細的評估，務求真實。

　　由於是私底下安排的，這位趙大叔一顆純良的心頓時一顫，以為自己的春天終於來，於是為求表現，對手底下的隊員們認真到近乎苛刻，劉陽等人苦不堪言。

　　當然，人類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富有創造力和強大的適應力，總會給自己設上條條框框然後樂此不彼的拆掉一層又一層的框架。

　　劉陽在集訓三天脫了一層皮後終於適應了這樣的訓練強度，當緊貼皮膚的又一層框架悄聲無息的消失，劉陽終於開始了晚上的加訓訓練。

　　這天晚上參加加訓的人很多，劉陽寢室裏的四個，還有平日裏要好的齊宮星、王峰同學，再加上姚燁、徐韓、張維佳，華麗麗的9個人，往那裏一站，還真有那麼一點意思。

　　之前說的時候是不覺得緊張，可是當看到姚燁和徐韓、張維佳站起一起默默的涮著泳鏡時形成的一片高壓磁場，劉陽的小心臟還是狠狠的跳了一下，本來以為自己挺沒用的，可是看到王峰同學他們緊繃的小臉，咬緊的腮幫子，劉陽的人品下限刷低，竟然就這麼的自滿了。

　　“擠什麼，擠什麼呢？找蝨子啊？”姚燁涮好泳鏡，抬眼就看到那邊緊緊擠在一堆的六隻沒毛猴子，眉頭一皺，惡狠狠的凶了一句。

　　劉陽到是真不怕這人，一臉老油條的賤笑，可是他不怕，不代表別人不怕，姚燁的眼睛一瞪，葉書文等人就乖乖的貼邊下了水。

　　劉陽咧嘴無聲的笑，姚燁嘴一張，露出了白燦燦的牙齒凶他，劉陽手裏拎著個泳鏡甩著肩膀就過去了。

　　正規比賽前都會專門給各個代表隊的參賽隊員一段下水熟悉水性的時間，姚燁有樣學樣，給了他們10分鐘熱身後自己也下了水。

　　劉陽在水裏頭撲騰著自由泳，琢磨一會兒會是怎麼個比法，無論怎麼看，他和游校的孩子都不可能是徐韓他們的對手，更何況是姚燁了。

　　說真的，因為知道是模擬比賽，劉陽心裏的靜的連一圈波瀾都沒有，自由泳100米，國家隊55秒以內差不多就結束了，比起還在1分線上掙紮的遊校級別，劉陽更想看到姚燁全力遊上一圈後的秒速，這份親眼見到的激勵一定比從電視上看到的還要震撼人心。

　　後來姚燁的意思是自己和徐韓他們先比，讓幾個小的先看。又安排劉陽去他包裏掏了幾隻秒錶，人手一隻。

　　劉陽站在他身後，手裏捏了塊表，大拇指按在開啟鍵上做著準備。

　　葉書文在起點線側叫口號，各就各位說出的時候，正在鬆著脖子和肩關節的姚燁腳趾踩到跳臺邊緣，身體下弓，背部的肌肉被扯平，光滑圓潤，未乾的水珠散在上面被燈光照的閃閃發光。

　　從後面看，尤其是這個姿勢，劉陽忽然覺得這個人性感的一塌糊塗，尤其是充滿力量而緊繃的雙腿幾乎能夠讓人想像到水波被擠開外湧的瞬間。

　　不自覺的，劉陽側了一步，將姚燁整個人頭到腳的收入到了眼中。

　　準備的聲音正好響起，姚燁的頭抬了起來，直視入水點。

　　類似於猛獸的凜冽氣息瞬間席捲左右。

　　劉陽握著秒錶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下。

　　最後一個走字從葉書文的口中發出後，在姚燁飛身射入了水中的同一時刻，劉陽按下按鍵。

　　白浪濺起，比賽開始了。

　　他們似乎都商量好了，同時比的自由泳。

　　姚燁每次劃動手臂的速度都非常的快，入水出水，就像某種上了條的機器，精准規範的動作似乎完全沒有被水力所阻，帶著整個身體像一顆發射出去的魚雷，平穩的，快速的，率先劃破平靜的水面帶著破開的白色浪痕直線向目標沖去。

　　或許這就是差別，在100米自由泳這種最快競速的游泳項目裏，通常一場賽次的成績差距不會超過5秒。

　　姚燁碰岸的時候張維佳他們還有10多米的距離。

　　所有人看向姚燁的眼神中都充滿了崇拜。

　　姚燁碰岸了並沒有直接深呼吸放鬆，直接給了劉陽一個眼神，左手指按上了右手手腕的脈搏。

　　劉陽趴跪在池邊，身子支了出去，按照一開始說好的方法，讓姚燁看到了自己按下計時器的動作。

　　接著，姚燁就開始閉眼記心跳。

　　1分鐘一到，劉陽叫了一聲好了，姚燁鬆開手取下泳鏡做起了深呼吸。

　　劉陽一臉興奮的趴在池邊等著。

　　張維佳深呼吸出水的時候正巧往這邊看，恍惚的似乎看到了劉陽屁股後面的大尾巴，笑岔了一口氣，趴在水線上猛咳。

　　52秒33分。

　　劉陽眨巴著眼，把秒錶湊到姚燁的眼前晃，亮晶晶的眼閃爍著稱之為興奮的光芒。

　　姚燁笑了笑，沉默的上了岸。

　　劉陽這才發覺姚燁的對這個成績並不滿意，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著秒錶遞了過去，悶聲上了跳臺。

　　和葉書文他們比賽真的一如開始想像的那般沒有半分緊張感，可是劉陽依然遊的很努力，盡了自己了全力，他不想輸，如果有可能，他不想輸給任何一個同年齡層的對手。

　　最終確實是劉陽第一個到了終點，當然，他並未覺得驕傲和自滿，這是他應得的，100米自由泳是他的強項，要是在這幾個人中都都拿不到第一，他一直以來的訓練算是白訓了。

　　最後到的是李逸朋，估計是因為擅長長距離的原因，他的爆發力一直不行，基本每次比賽都在尾巴一個，輸啊輸的也就習慣了，反而比第二個到岸的葉書文臉色好的多。

　　劉陽測完心跳，做了幾十個深呼吸後，遊到了葉書文的水道，摟著他的肩膀，對著這張喪氣的小臉賊笑，“別價，沮喪什麼啊，等下100米蝶泳哥哥讓你拿第一啊。”

　　葉書文的強項是短距離蝶泳，在這類比賽裏葉書文從來沒有輸給過任何一個同齡人，劉陽用這個話逗他，頓時踩到了尾巴尖，葉書文一愣，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要你讓，看我怎麼收拾你。”

　　劉陽放在水下的手一揮，透明的液體畫成一道扇形潑了葉書文滿臉，劉陽一張小臉笑開，“小樣的，別得瑟啊。”

　　葉書文也沒擦臉，轉過身猛的一把摟住了劉陽的腰。

　　劉陽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後背“別這樣，就算你愛上了哥哥也不能在這裏表白不是，這麼多人看著呢。”

　　正在拿本子的姚燁聞聲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了在水裏抱在一起了兩人。

　　葉書文擱在劉陽肩膀上的小臉嘿嘿的陰笑，放在腰上的手往下一滑，抓住劉陽的泳褲就開始往下扯。

　　“嚇！”劉陽嚇了一跳，整個人死命的扳。

　　葉書文的手臂緊緊夾著他，繫了繩子的泳褲硬是被扯的露出了半個屁股。

　　一群無聊的人都盯著這邊看好戲，沒有半點插手的意思。

　　劉陽掙了幾下，面對這些幸災樂禍的目光放棄了，整個人懶懶的飄在水裏，目光溫柔如水的看著葉書文，“乖，別這麼急，又不是沒見過，你想看回去我脫給你看啊。”

　　姚燁捏著本子的手一頓，開始抖肩膀。

　　葉書文也不是好貨色，抓在泳褲上的手一收，輕輕的摟在劉陽的小腰上，“好，不能便宜了別人，晚上見。”

　　“真乖。”劉陽摸了摸他的頭髮，唯恐不亂的補了句，“乖媳婦。”

　　葉書文的臉色一黑，高了一個分貝的回他，“你才是媳婦。”

　　“我不是。”劉陽搖頭。

　　“你是。”

　　“不是。”

　　“是。”

　　“……”這是多麼華麗麗的無聊對話啊，劉陽為自己的真實年齡鞠上了一把同情的淚水，大人有大量的點頭，“好好好，我是媳婦，乖，鬆手哈。”

　　“敷衍我？”人家葉書文不傻，肯定的問他。

　　劉陽的眉毛一挑，捂臉痛心狀“本子都扯了，你還不相信我？”

　　“本子？”可惜葉書文的實際年齡還跟不上劉陽的節奏，到了這裏卡殼了。

　　劉陽乘機推開他脫離魔掌，留下傷痛欲絕的背影飄了回去。

　　“哎，陽陽，什麼本子？”葉書文不死心的要追過去。

　　姚燁笑也笑夠了，見時間差不多，咳嗽了一聲冷著臉開始讓他們報脈搏，一一記錄，見大家心跳差距都不是很大，姚燁還算滿意。

　　休息了10多分鐘，又開始第二場。

　　這天晚上他們比了多少場劉陽沒記下來，開始是按年齡分組分別對四個項目短途進行了比賽，後來又打散了組混著比，不過確確實實的，劉陽看到了記錄本上自己的心跳數在逐漸增加，成績也不斷在變化。

　　最後姚燁對劉陽分析下來的結論是，第三次100米仰泳和第四次100自由泳的心跳數與比賽成績是最理想的，讓他以後在模擬比賽時儘早進入這種狀態。

　　時光在飛速的流逝，劉陽的集訓生活在穩定的進行中。

　　白天跟著趙指導，晚上跟著姚燁。

　　7天一次無氧訓練，其餘時間進行有氧訓練。

　　自己到底有沒有提高劉陽並不知道，成績在不斷變化，有時候快個一兩秒，有時慢個三四秒，每當成績不是很好的時候劉陽都有點沮喪，這時候姚燁就會拍拍他的腦袋安慰，說，這些都不準確，需要真正參加了比賽才能夠知道一個人的真實水平。

　　當集訓的倒計時為1時，劉陽等人終於在雀躍中坐上了開往廣東的火車。

　　遊校和省隊的集體行動，89個參賽隊員，7個帶隊教練，96個人呼啦啦的坐了一個車廂。

　　省隊的和省隊的坐一起，遊校的和遊校的坐一起，男孩女孩分開坐，教練員分別坐在車廂兩頭，氣氛熱烈，認識的人彼此間說話都是在比音量，絲毫看不出賽前的緊張。

　　劉陽很有一事不明，拉著跟過來扒杠的姚燁問他為什麼省隊的不去住臥鋪。

　　姚燁眉毛一挑，視線掃到了羅新華的腦袋，“大老爺說話了，都是年輕人，坐4天火車死不了。”

　　劉陽砸吧著嘴賤笑，豎起大拇指，“高！我心裏舒坦了。”

　　姚燁嘿嘿的笑，可勁的揉著劉陽的腦袋。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化，日升又日落，這節車廂內的人聲也從吵鬧到低沉，一張張年輕的臉都被染上了疲憊。

　　姚燁大部分時間都和劉陽並排坐在一起，偶爾說說話，其餘的都是打牌混日子。

　　夜晚天黑，劉陽會把腦袋擱在姚燁的肩膀上睡覺，硬硬的，不是很舒服，但是晃晃悠悠的行車節奏總是讓人無可奈何的進入淺眠。

　　半夜醒來，自己的腦袋上總會擱著另外一個腦袋，緊緊的靠在一起，不知不覺間溢出的汗水將彼此沾粘在一起。

　　這個時候劉陽總會有些傷感，這種日子還會不會再有。

　　當比賽結束，也是這個人回到自己世界的期限，他在自己的天空翱翔，而自己只能遠遠的仰頭觀望。

作者有話要說：無氧訓練：類似於短距離衝刺類的超負荷訓練。

有氧訓練：長距離持續的中等負荷訓練，主要是為了訓練水感和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