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妳真的想知道嗎?]
唐銳被開除的消息向全校公佈時,已是一個星期以後。
王佳芬拉著我的手,把我拖到食堂門口的學校布告欄前,那兒已經圍了不少同學,我沒有擠進去,只是站在外圍伸著腦袋看。
公告裡的內容和我想的差不多,學校並沒有揪住唐銳給我拍照片的事做文章,而是把著重點放在了他嗑藥上。
事實上,誰都不知道唐銳究竟有沒有嗑藥,但是通告裡說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將案子移交公安機關等說法。我皺起眉來,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已經沒事了,雖然走在學校裡仍舊有人在朝我看,對著我指指點點,或者在我身後竊竊私語,但我相信這些很快就會過去。
就好像現在,唐銳明顯已經超過了我,變成了Q大最紅的大紅人,成功吸引到了學生們的目光,把自己丟進了他們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裡。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陰暗面,看著那則開除通告,我覺得震驚,心底深處卻隱隱地覺得很解恨,我的雙手在褲邊握成了拳,有一種亢奮的感覺在腦子裡迅速升起。哈!唐銳!你也有今天!那些曾經加諸在我身上的苦,終於也讓你嘗到了!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惡有惡報——我終於信了這句話。
可是冷靜下來後,我又開始有些擔心,是的,我為唐銳擔心。
他已經大四了,離畢業只差一個多月。
本來,他到了6月初就要進行畢業答辯,然後再參加結業考試,到了6月下旬,他就能拿到學士學位,本科畢業。將來他可以考研,也可以考公務員,或者直接揣著畢業證書開始工作。而現在呢?在離畢業還有一個多月時,他竟然被學校開除了!我不得不想,究竟是哪位神通廣大的大仙下的這手棋,在救了我的同時,又把唐銳推進了地獄。
晚上回到家,我發現葉思遠用滾筒洗衣機洗了衣服,正站在那兒用腳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夾到臉盆裡。我跑過去,拍著他的背說:「放著吧,我來晾。」
他衝我笑笑,右腳在左褲腿上蹭了下,才放到地上穿起拖鞋。
這是我乖乖跟著葉思遠回家後的第8天,這些日子裡,我們倆坦誠地交流了對於「照片貼」事件的看法,我抱著他坐在沙發上,又哭又笑,最後再次鄭重地向他道了歉,祈求他的原諒。
那一刻,葉思遠用深邃的眼神望著我,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我忐忑得不行,扯著他的睡衣下擺直晃晃:「你不肯原諒我啊?」
他嘆了口氣,終於笑了起來,抿了抿唇對我說:「小桔,我不會怪妳,我只是希望妳能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瞞著我。我是妳的男朋友,妳碰到的困難和苦惱,我願意為妳一起分擔解決,我不希望自己像個傻瓜一樣,妳明明已經心煩意亂,我卻一無所知。」
「可是……有些事兒,你也幫不了我嘛。」我撅著嘴回答他。
「但是妳可以告訴我啊,我可以和妳一起想辦法。」他湊到我身邊,暖暖的身體挨著我:「就像這次,妳只是需要幾千塊錢,完全可以和我說的。」
「……」
「就是因為妳發著脾氣瞞著我,才會闖下那麼大的禍,想著妳也許會碰到更糟糕的事,而我卻還蒙在鼓裡,我真是恨透了我自己。」
「思遠!你別瞎想,這都是我自己不好!」
「對了,小桔,妳弟弟還缺多少錢?」
「幹嗎?」
「我還有些錢,妳可以拿去用。」他小小聲地對我說,「雖然不多,但應該也夠了。」
「你哪來的錢呀!還不是你媽給你的!」
我臭他,還伸手在他腰上擰了一把,葉思遠躲了躲,搖著頭認真地對我說:「我年年都有獎學金的,參加繪畫比賽得獎時,也有獎金,以前在游泳隊比賽得冠軍時,獎金金額還不少呢。這些……都算是我自己的錢吧。」
我愣住了,發現自己從沒想過這個,我表情誇張地對他說:「原來你還有小金庫!」
他被我逗樂了,微笑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紅暈:「其實我能支配的錢並不算少,用起來也不會被我媽發現,所以,以後妳要是急著用錢,就對我說。」
「我知道了,思遠。」我抱了下他,心裡很感動很感動,我顧慮的東西,葉思遠都懂。我想……我真的要學會再打開一些自己的心門,把更真實的自己呈現在葉思遠面前。
後來,葉思遠又問了我陳諾學費的事,我對他說,這件事我已經下定決心,和爸爸達成共識。家裡的條件不足以供小笨蛋讀貴族中學,就算他短時間內會有些想不通,時間久了他一定會明白我們的苦心。
「你想啊,小笨蛋真的進了那外語學校,身邊都是些有錢同學,人家吃的穿的玩的樣樣都比他好,小笨蛋啥也沒有,他才13歲呢,保不準兒思想就變了,到時候我們怎麼扳都扳不回來,那就完蛋了。」
我賴在葉思遠身上對他說著我的想法。
「妳說的有道理,不過也不一定的,如果人足夠堅強,不會那麼輕易被環境改變。」
「那我可以向你保證!小笨蛋同學就是個特別不堅強的人,他還老哭鼻子呢!」
「我13歲的時候也老是會哭。」
「咦?為什麼?」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果然,葉思遠唇邊勾起了一抹苦笑。
我咂咂嘴,沒敢吭聲,葉思遠拿腦袋碰碰我腦袋,笑著說:「我沒事,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是挺敏感的,身子要發育了嘛,心眼兒就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很認真地對他說:「思遠,這次我能沒事,不光是應鶴鳴幫了忙,也許還有……葉思禾的功勞。」
葉思遠看著我,他的腦袋有些傾斜,眼神裡透著一股不確定,他重複了一遍:「葉思禾?」
「恩。」我抬眼瞅瞅他:「他說,是夏書意那兒的關係,他說,他幫我,是為了你。」
「為了我?」
「思遠……」我鼓足勇氣,看著他:「你能不能告訴我,在你受傷那會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信的。」
「小桔,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葉思禾說,雖然你一直沒把他當哥,但是他一直都把你當弟弟的。我聽了這話覺得很不舒服,好像你和他關係不好,還是你的錯一樣。」
「小桔。」葉思遠盯著我的眼睛:「妳真的想知道嗎?」
「恩恩。」我用力點頭。
「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我大概地和妳講一下。」
葉思遠靠著沙發椅背,我有些緊張地望著他,他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終於開了口:「我們幾個小孩在打羽毛球,葉思禾把球打到了牆上,他喊我去撿。羽毛球離變壓器很近,我爬上去時,腳滑了一下,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這和我聽過的版本沒什麼不同,我摟著葉思遠的腰,等待著他說下去。
「後來發生的事,我是聽我媽和我小姑說的,我已經昏迷了,什麼都不知道。據說……葉思禾跪在地上,哭得快要昏過去,他打著自己的耳光,抱著我爺爺和我爸爸的腿,求大人們原諒他。他說是他不好,沒有照顧好我,他說他不知道變壓器有這麼厲害,他害了我,他願意把他的雙手賠給我。」
葉思遠的語氣非常非常冷靜,冷靜地令我身上發毛。我在心裡嘀咕:發生了這樣的事,葉思禾心裡肯定不好受,他那時才15歲,有這樣的反應和行為,也都正常啊。葉思遠究竟在糾結什麼呢?
「後來,就在我做了截肢手術的第五天,我大嬸娘來了醫院。」說到這兒,葉思遠的表情終於起了一點變化,他濃眉微顰,眼神裡透出痛苦的氣息。
「她剛和她朋友從外地旅遊回來,是第一次來醫院看我,一個人。」葉思遠突然冷笑了一下:「小桔,妳能猜到她見到我後,對我媽媽說了什麼嗎?」
「什麼?」
「她看到我已經沒了手臂,立刻就大哭起來,那場景,我記得非常非常清晰。然後,她抓著我媽媽的胳膊,說:『妳是怎麼教小孩帶小孩的?虧妳以前還老說葉惠琴沒有照顧好秦理害他終身殘疾,妳現在自己不也一樣?妳平時是怎麼教思遠的?怎麼都不告訴他變壓器是個很危險的東西!千萬不能走近不能去碰!』」
葉思遠突然閉了嘴。
「然後呢?」我著急地問他。
他緩緩地開口:「然後?我大嬸娘說:『我們家思禾早就知道那東西的威力的,1年前,他學校還有個小孩爬牆碰了變壓器,被打掉了一隻左小臂呢!』」
我懵了,像被萬箭穿心。
葉思遠轉頭看我,他輕輕一笑,說:「就是這麼回事,我大嬸娘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傷口疼得很,根本睡不著,所以,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
「小桔,妳該明白,這些事都意味著什麼吧?」
我能明白,但是卻不敢相信。
「葉思禾他,是故意的。」葉思遠盯著我,幽幽地為這場談話做了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