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我哪兒好了?]
我環視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又大又漂亮的房子,屋裡的傢具都是原木色的,顯得厚重又精緻,牆角窗台擺著許多綠色植物,客廳貼牆還有一個大大的玻璃魚缸,五顏六色的小魚兒遨遊在水草中。葉思遠看我在好奇地打量,說:「這些花草都是我爺爺種的,他向來喜歡這些,魚和小狗是我的寶貝,來,小桔,我帶妳去見他們。」
我乖乖地跟著他往裡走,穿過過道,我們到了一間陽光房,這裡有更多的植物,像一個小型的森林。一個老爺爺正背對著我們在澆水,一個老奶奶坐在藤椅上逗著一條黑色小狗玩。
「爺爺,奶奶。」葉思遠叫著他們,葉爺爺轉過頭來,他身形高大,頭髮半白,看起來是個很慈祥的人,見到葉思遠立刻笑得滿臉皺紋開了花:「小遠!你來啦。」
「小遠。」葉奶奶站起來走到我們身邊,小狗也跟了過來,在葉思遠腳邊轉著圈,還蹭蹭他的褲腿。葉***身形略微傴僂,但面容挺精神,頭髮還很黑,清爽地盤在腦後,看到我,她好奇地眨眨眼睛,問:「這位是?」
「奶奶,這是我女朋友,陳桔。」
「啊!小遠你有對象啦!」葉奶奶居然開心地拍起手來,拉過我的手對葉爺爺說,「哎呦,老頭兒你看,小遠的對象真漂亮!」
我的臉在一天內不知道第幾次地漲紅了,鞠躬說:「爺爺奶奶好,你們喊我小桔就行了,桔子的桔。」
「哦!小桔!乖乖乖。」葉奶奶握了握我的手,突然說,「小桔妳在這等奶奶一會兒。」
她走開了,我和葉思遠陪著葉爺爺澆水聊天,一會兒後葉奶奶回轉來,往我手裡塞了個厚厚的紅包。
我愣住了,忙說:「奶奶我不能要!」
「哎呀,現在是過年,妳是小遠的對象呀,這是爺爺奶奶給妳的見面禮,妳看,小遠都不告訴我們會帶妳來,不然奶奶還能給妳準備點小東西。」她把紅包緊緊地摁在我的手裡。
我求救似地扭頭看葉思遠,發現他正眼睛帶笑地望著我,還對著我點了點頭,我腦子裡亂得不行,和葉奶奶推讓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奈地收下了,尋思著晚上回了葉思遠家再還給他。
正在這時,葉思穎跑了進來,說:「思遠,出來吧,阿理他們到了。」
我們立刻走了出去,我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推著一架輪椅從另一個屋子裡走了出來,廚房裡還走出了一個短捲髮的中年女人,葉思遠對我說:「這是思穎的爸爸媽媽,我的三叔三嬸,他們是和我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的。」
他們微笑著看著我,目光友善,我不管了,乾脆就跟著葉思遠叫:「三叔三嬸好。」心思卻被那架輪椅吸引了。
那是架不太一樣的輪椅,比我印象中的輪椅來得更精密更厚重些,輪子也更大,座椅甚至是厚厚的皮墊,右邊扶手上還有一個帶按鍵的小鍵盤。想到葉思遠之前說的電動輪椅,我估摸著就是說它了。
我悄悄地問葉思遠:「你表哥要用這個呀?」
「恩。」他點點頭,低聲說,「他身體不太方便,不過他挺開朗,對著他妳不用緊張。」
關於秦理,他並沒有對我說過太多,我只知道他們兄弟感情很好,秦理是他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大群人,葉爸爸、葉媽媽、葉思穎和小思炎都夾在其中。我有點頭皮發麻,瞬間又緊張起來,然後我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衣的年輕男人,背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其他人都跟在他們身邊。
黑衣男人走到輪椅前,將背上的人緩緩地安置在輪椅上,一個紮著馬尾的中年女人就上前幫忙調整起輪椅中人的坐姿來。
等到一切都弄妥當,周圍的人散開,我才看清輪椅中人的樣子,他也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而且非常得時尚英俊,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夾克和藍色牛仔褲,短短的頭髮染成深亞麻色,打理得很精神,一張臉輪廓鮮明,皮膚白皙,濃眉下是一雙帶笑的眼睛。
他右手按在輪椅扶手上,手指按鍵,輪椅就「嗡嗡嗡」地移動起來。他抬頭看到我,立刻露出了舒展的笑。
葉思遠說:「小桔,這就是我常和妳說的,我的表哥——秦理。」
「表哥好。」
我的手指絞著葉思遠的袖子,有些緊張地看著秦理,又覺得這樣一直打量他實在不太禮貌,卻又掩不住我的好奇。
秦理哈哈大笑,說:「久聞大名,今天才見到。小桔,叫我阿理吧,表哥表弟的,實在肉麻。」
葉思遠也笑起來,說:「還有秦勉,我們都叫他阿勉,他是秦理的雙胞胎弟弟。」
啊?我這才注意到之前的黑衣男人,發現他果然長著一張和秦理很相似的臉,只是身材更加高大結實,膚色略深,表情略沉,沒有秦理看來那麼陽光大方。
那個紮著馬尾的中年女人一直在邊上笑著看我,這時候說:「葉小遠,你懂不懂禮貌,介紹人是不是該從長輩開始。」
葉思遠笑著說:「小姑,你什麼時候把自己當成長輩了?小桔,這是我小姑,那個是我姑父,他們是阿理和阿勉的爸爸媽媽。」姑父是小姑身邊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挺沉默的,使我一直都沒注意到他。
「小姑好,姑父好,阿勉好。」我已經不知道鞠了幾個躬了。
小姑過來拉我的手:「妳好妳好,葉小遠你動作真利索,是想超我們阿理的車嗎?我告訴你,阿理不結婚,你就別想結婚,你要想結婚,就幫我催著阿理趕緊地找個女朋友。」
大傢伙兒都笑了起來,葉思遠搖著頭說:「這個我可沒辦法,你兒子有多瀟灑,你可比我清楚。」
葉奶奶走到秦理邊上,摸著他的腦袋說:「阿理呀,你趕緊地找吧,要是因為你不找,讓小遠這麼漂亮的媳婦兒飛走了,外婆可饒不了你。」
秦理笑著用左手擋腦袋,說:「外婆,我髮型要被你弄亂了!你們怎麼一個個都那麼偏心,從小就喜歡蒂頭遠,現在還老幫著他!」
葉奶奶說:「什麼蒂頭遠,現在小遠又不是最小的了,現在是蒂頭炎!」
大家笑得更歡了,我看到葉思炎鼓著腮幫子站在葉媽媽身邊,一臉的不服氣,覺得真有趣。原來葉思遠曾經有個外號叫蒂頭遠啊,哈哈~逗死了。
這時,三叔說:「行啦,大家都去客廳裡坐吧,吃點水果聊聊天。」
一大堆人笑著聊著往客廳走,我跟在葉思遠身邊,心裡還在消化著他家親戚的輩分和稱呼,扭頭就對上了葉媽媽的視線,我沖她笑笑,她也回以微笑,並對我點點頭,然後她就被小姑拉走去聊天了。
我在心裡嘀咕,葉思遠家的親戚看起來都挺好,我不覺得有誰會為難我呀。看來是他媽媽多慮了。
客廳雖然挺大,也坐不下這麼多人,葉思遠低聲問我:「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好呀!」我求之不得,巴不得趕緊出去透口氣。
他一笑,對葉爺爺說:「爺爺,我帶小桔去邊上轉轉,你們慢慢聊,一會兒我們就回來。」
「好啊,還有1個多小時才吃飯。」葉奶奶又拉住了我的手,親熱地說,「小桔,我們這兒雖然偏僻,不過風景挺好,讓小遠帶妳逛逛,熟悉熟悉路以後自己也能來玩。」
「恩,奶奶,我會的。」我冷汗都要下來了,這陣仗真讓我挺意外的,我覺得自己不是來參加家族聚餐的,倒像是來和葉思遠訂婚的。
終於和葉思遠溜到了屋外,我們沿著別墅區的小路,慢慢往山腰上走。
太陽逐漸西沉,天氣卻不錯,也不太冷,我晃著手看周邊高大的樹木,呼吸著新鮮空氣,誇張地做了個深呼吸。
葉思遠看著我的樣子就笑起來,問:「很緊張?」
「嗯嗯嗯。」我站住腳步,扭轉身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膛上,「葉思遠,我是不是傻透了呀,跑那麼老遠來給你家親戚當猴子看,你不知道他們看我的眼光有多稀奇!」
「哪有呀,我看他們個個都很喜歡妳。」他低下頭,用下巴蹭蹭我的頭頂,「小桔,別緊張,其實我和妳說實話,我們家那一大票親戚中,我覺得最難搞的其實是我媽。」
「啊?」我抬頭瞪他。
他大笑起來,說:「真的,不騙妳。妳是不知道,我小的時候,我媽和我小姑鬥得有多厲害,還有我三嬸和奶奶,她們都不喜歡我媽。」
「是嗎?為什麼呀?」我疑惑地問,「我看你小姑和你媽關係挺好的呀,還挽著胳膊說悄悄話呢。」
「肯定是在向我媽逼問妳的事。」葉思遠笑得眼睛彎彎的,酒窩都深深地露了出來,「我小姑這個人大咧咧的,有點人來瘋,我媽以前特不待見她,是從我受傷以後,她們倆關係才好起來的。」
「為什麼?」我不解。
他的眼神稍稍地黯了一些,說:「大概是因為,她們都有一個殘疾孩子的緣故吧,那種感覺,別人是體會不來的。」
我們繼續並肩往山上走,我想到了秦理,忍不住問他:「對了,秦理是受了什麼傷呀?看著好像挺嚴重的樣子。」
葉思遠搖頭說:「秦理不是受傷,他是生下來7個月的時候,得了腦炎,留下的後遺症。」
「啊?7個月?」我傻了,問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我是坐輪椅。」
「恩。一直都是這樣,其實也不算,他以前的情況還要糟糕,全身除了腦袋脖子,其他基本都不能動,四肢明明有知覺,卻無法支配。但是我小姑從來沒有放棄他,一直給他做針灸、按摩、推拿,幫他做復健,吃了不知道多少補書、中藥,一直到了秦理7、8歲的時候,他的左手才開始恢復運動能力,現在他的左手完全健康,右手只有手掌手指能動,手臂還是動不了,但是他喜歡用右手操縱輪椅,這樣左手可以多做事。」
「啊……」我仍舊處在震驚中,葉思遠從來沒和我說過,他那個開著凡人軒餐廳的表哥,居然行動不便到這種地步。
「可是阿理他很陽光,很開朗,他從來沒有因為身體的不便而有過抱怨,我根本就沒看過他有消極的情緒,這一點,是我深深佩服的,也是我,能夠重新站起來的一個重要原因。如果沒有我媽,沒有阿理,就沒有今天的我。」
「那我真要好好謝謝他。」我又一次抱緊了葉思遠的腰,把臉頰貼在他胸前,「要是沒有他,我也不能認識這麼好的你。」
「我哪兒好了?」葉思遠聲音有些沉,隨即又笑了起來,「不過我會努力讓自己越來越好的,就像阿理一樣。」
我們又隨意地逛了一會兒,還在半山腰的一個石椅上坐了半個小時,葉思遠給我講了點他小時候的事。他說,他媽媽之所以和他小姑不合,是因為他媽媽一直認為,秦理的殘疾是小姑沒有重視他的疾病,延緩治療造成的,當年,因為葉媽媽的這種說法,小姑直接和他們家翻臉,兩家大人好些年都沒有開口。
一直到葉思遠11歲出事那年,葉媽媽處在崩潰絕望中時,別的親戚都只是同情和憐憫,甚至還有冷言冷語,只有小姑,向葉媽媽伸出了援手。
她幫助葉媽媽照顧初受傷的葉思遠,教她如何與不再健全的兒子相處,如何幫助他走出困境,重新拾起對生活的希望。
葉思遠在醫院裡住了大半年,出院回家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完全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不管誰來看他都閉門不見,包括家裡的親戚和學校的老師同學。
小姑知道以後,就每天推著輪椅,帶著13歲的秦理來家裡看葉思遠。那時葉思遠家還是住的自建房,他住在四樓,小姑就天天背著秦理上下樓,讓兩兄弟單獨相處。秦理坐在葉思遠床邊,陪他說話解悶,開導他,鼓勵他,甚至是陪他發呆,葉思遠心情煩躁,傷口又疼,經常會在秦理面前發脾氣,大哭大鬧,亂踢東西,秦理也只是笑著不說話,用唯一健康的左手摸摸葉思遠的腦袋,等他哭累了折騰夠了,自己慢慢地平靜下來。
小姑則天天陪著葉媽媽,為她加油打氣,借她肩膀哭,聽她訴說心裡的煩悶和對未來的恐懼;她面對葉思遠時,從來不會投以不一樣的眼光,她還是如以前一樣對他,笑瞇瞇地叫他蒂頭遠,和他開玩笑,為他帶來他喜歡看的書和喜歡聽的磁帶。
正是他們,在那個黑色的秋天,令我的葉思遠一步一步地從絕望中走了出來,雖然他心裡的疤依舊結得深,深得令外人都看不清,但不可否認,是他們救了他,令他可以繼續成長,直至有了今天的成績,臉上時常會掛著溫煦的笑容。
我真的要感謝他們,並且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一個人,可以陪在葉思遠身邊,一路踏踏實實地走下去。
一個小時後,我們逛回到別墅門口,正要進門,遠處突然出現汽車引擎巨大的轟鳴聲,轉眼之間,就有一輛黃色的拉風跑車駛到了我們面前。
葉思遠的眉微微地皺了起來,車子停好後,我看到車上下來一個男人,26、7歲的年紀,個子比葉思遠矮一點兒,長得挺帥,短頭髮燙得蓬蓬的,穿著很潮的淺咖色皮衣,內搭V領的黑色線衫,隱隱地露著結實胸肌,底下是直筒的牛仔褲和深咖色皮靴。
他看到我們,目光一凜,隨即嘴角微彎,眼神在我身上晃了一圈,繞過車頭走到副駕駛門邊開了門,車上就下來了一個高個兒女人。
她不是特別漂亮,但是氣質溫婉,穿著米色的大衣,有一頭深棕色的長捲髮,手裡提著精緻的小包。
先前的男人伸手攬住女人的肩,兩個人向我們走來,待到走近,我看到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地漾了出來,他向我們招招手,說:「思遠!好久不見,這是你女朋友嗎?」
我貼在葉思遠身邊,一動不動,葉思遠點頭說:「是我女朋友,陳桔。」
我等著他的下半句,想著他該要給我介紹這位是誰吧,結果他居然不說了。
我愣愣地看著那兩個人,男人又打量了我一下,笑著說:「妳好,陳桔。葉思遠,你小子豔福不淺啊,女朋友很漂亮嘛。怎麼,不介紹下我是誰?」
我悄悄抬頭看葉思遠,發現他的表情平靜,眼神卻有些冷,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低頭對我說:「小桔,給妳介紹下吧,這是我大伯的兒子,我的堂哥,葉思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