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抉擇

　　數銀子？方怡瞬間明白了趙立秋心思，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從他們第一年來城裡做小買賣時候，方怡就發現了趙立秋經商頭腦，不只是偶爾想出主意上，還有賣東西時機靈勁兒，連買一贈一都是他自己先想出來，而且他總能讓買家心甘情願買多東西，讓方怡佩服，是趙立秋對客人幾乎過目不忘本事，每一位客人只要從他手裡買過一次東西，再來時候，他總能一眼就分辨出來，一開口便能將那位客人哄得熨熨帖帖，須知道，被人記住感覺從來都是很美妙。

　　趙立夏微微一愣之後，也隨即明白了趙立秋意思，心裡一瞬間閃過複雜情緒，有憐惜有懊惱，還要一分難以忽視自責，他明白趙立秋會做出這個決定全是為了這個家。不然以他聰明才智，即便比不上方辰和趙立年，三年之後還是有希望再考上舉人，他嘴裡說不想，可哪裡會當真不想！

　　如今家裡收入大部分都靠方怡一個人支撐，左穆教導他們幾個，雖然從未提過束脩事，但是他們逢年過節送上禮物並不少，除了必備各種吃食以外，還有一些精巧小玩意兒，這些可都是要花不少錢。雖然方怡從沒說過，趙立夏卻是知道家裡這三年幾乎是沒怎麼存到錢。眼下趙立秋會有這樣決定，完全是為了方辰和趙立年將來，須知，自古功名地位都是要錢財鋪路。

　　一如趙立夏瞭解趙立秋那般，趙立秋也同樣深知自家大哥秉性，此刻一看到他神情便知道他想什麼，當即笑道：「大哥，我對詩詞歌賦當真是沒有太大興趣，無心入仕，既然已經有辰辰和立年他們，我又何必非要勉強自己去學不愛學東西呢？」

　　趙立夏道：「你當真想清楚了？以你聰明，三年之後未必不能考上舉人，你還這般年輕。」

　　「大哥，我已經想明白了，其實我一早就有這樣念頭了，只是從沒提過。正如嫂子昨晚所說，我們是一家人，只要有一個人做到了，對這個家來說就足夠了，辰辰立年聰穎過人，一心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立冬性子耿直憨厚，如今習武讀書都沒落下，將來要做什麼由得他自己去選擇；大哥你是一家之主，那我也要去做我擅長事才好，比起讀書考功名，我愛學習算術之法，鑽研經營之道。何況，我們也確實需要多錢財，以備將來之需。」

　　趙立秋這番話，言辭懇切，發自肺腑，並沒有為自己所放棄大好前途而惋惜，趙立夏也終於鬆開了緊皺眉心。

　　方怡見狀，這才笑道：「其實做什麼並不重要，重要是你是否當真下定了決心要去做那件事。所謂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以立秋你聰明，不論做什麼都不會差了去。只要那是你真正想要做事，我們都會支持你。」

　　趙立秋用力點點頭：「謝謝大哥，嫂子！」

　　很多事情，雖然前前後後會需要糾結許久，可真正下定決心，卻只需要一剎那。從這一刻起，趙立秋人生就已經發生了偏轉，至於這偏轉是對是錯，是福是禍，無人可知。

　　也正是這個清晨，跟方怡他們僅僅一牆之隔趙立冬將自家哥哥嫂子們一番談話數聽進耳中，記心底，老實憨厚少年也這一刻有了自己心事，也許不遠將來，趙立冬人生軌跡也會發生偏轉。

　　……

　　另一邊，齊大人脫下了那身整齊威嚴官服，換上了便裝，頃刻間，威儀高官變成了俊美書生，天庭飽滿，面似白玉，一雙劍眉似要飛入雙鬢，黑亮眼神采奕奕，直挺鼻樑，單薄卻有稜角粉色薄唇，唇角微勾，整個臉部線條都瞬間柔軟了下來，再加上那一身做工精良衣衫，端好一位翩翩少年郎，真真是要讓見著他女子們臉飛紅霞，男人們羨慕妒恨。

　　替齊大人換衣是跟他身邊兒多年書僮家僕，雖然早已習慣了自家少爺換裝後巨大落差，心裡卻期待著等會兒將會看到情形，迄今為止，所有見過齊大人換裝人，都會第一眼時候露出驚訝意外神情，多是目瞪口呆。

　　等到書僮把玉珮掛上之後，齊大人接過家僕遞過來一柄紙扇，悠然踏出了房門。知府派來守門外人聽到開門聲音，正要躬身迎接，卻看到齊大人裝扮之後，齊齊愣住，張開嘴甚至都忘了合上。跟齊大人身後書僮微微低下頭，唇角得意地翹了翹，看，來了吧！

　　齊大人見怪不怪，衝他們略微一頷首，抬腿就往外走，擺鹿鳴宴地方他是知道，走過去也不需要太多功夫，何況，他也想仔細看看這個么妹口中甚覺歡喜城。

　　……

　　方辰和趙立年趕到鹿鳴宴時候，不算早也不算晚，中選二十六位舉人已經到了十六位，那些考場裡大人們也到了一些，不過都是職位比較低，這會兒正跟近舉人們說著話，場面倒也其樂融融。方辰一進門就迅速看了一圈兒，沒瞧見幾位考官身影，自然也沒瞧見那位齊大人，心裡頭那點兒小期盼頓時落了空，不過很又振作起來了，現在看不到，等會兒就能看到了！

　　趙立年可比方辰想得多，掃了一圈兒之後，他拉著方辰選了一個不太起眼位置，這種鹿鳴宴性質他一早就知道了，而他和方辰是絕對不可能現在就站隊，所以選個不起眼位置合適不過了。這三年功夫，他們左府裡所學到，遠遠不止是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為官之道也同樣學了不少，有很多是左穆其他幾位已經步入仕途為官學生親自教導。眼下他們還太弱小，完全沒有攪進官場混水資本，能做，就是量保全自己，慢慢累計資本。

　　座各位雖然嘴裡說著話，但是眼角卻是密切注意著門口方向，看到方辰和趙立年出現那一瞬間，所有人動作都有了短暫停頓，繼而發現他們找了處不起眼位置坐下了，心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這兩個不爭風出頭話，他們還是有很大希望兩位主考官面前一展風采。那位副考官陳大人暫且不提，主考官齊大人那可是京城齊家嫡子！京城齊家，那可是真真正正世家，這位齊大人父親當年是位居宰相！所以這一場鹿鳴宴，他們要好好把握機會，若是能讓齊大人看入了眼，前途無量啊！

　　眾人各懷心思，面上卻看不出分毫，一派和氣，方辰和趙立年坐下沒多久，又陸陸續續來了幾位舉人，眼看著要到正午時分，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異常響動，似乎有不少人來了，趙立年連忙放下手裡茶盞，低聲道：「別吃了，應該是大人他們來了。」

　　方辰嘴裡剛咬了半塊點心，這會兒腮幫子還是鼓著，聽到趙立年話，連忙速咀嚼起來，這時候，門外聲音漸漸逼近，終於能聽清了，與此同時，一行十餘人魚貫而入，幾乎都是鄉試上考官，齊大人走中間位置，一進門，就讓屋裡人看呆了眼，方辰微微瞪圓了眼，黑溜溜眼睛看著好似小鹿一般，連嘴裡點心都忘了嚥下去。

　　幾乎進門瞬間，齊大人就看到了角落裡那兩個相較於其他人來說略顯矮小身影，自然也沒錯過方辰那副呆愣可愛小模樣，心情瞬間愉悅了不少，眉眼幾不可查地彎了彎，整個人愈發溫柔可親，讓人如沐春風。

　　其他人也被震得不輕，眼下齊大人，與鄉試那會兒官袍加身時不苟言笑相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不過這份震驚並沒有持續太久，京城來副考官陳大人呵呵一笑：「咱們齊大人是俊美，可也不能光看著啊。」

　　眾人紛紛回過神來，連忙齊聲附和，紛紛起身，簇擁著齊大人和陳大人坐主位上，方辰這會兒也回過神來，連忙鼓動腮幫子，努力地把糕點嚼碎了嚥下去，甚至因為太急切，差點兒噎著了，一旁趙立年連忙端著茶水遞到他嘴邊，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齊大人雖然嘴上跟人寒暄著，眼角卻是注意著方辰，看著他這模樣，忍不住就想起了小松鼠，唇角笑容又多了幾分。

　　鹿鳴宴，雖說是為了進舉人慶祝，但是主角向來都不是他們，而是各位考官，特別是從京城來主副考官，所以座各位舉人幾乎眾星捧月般地圍繞幾位考官身旁，但是大部分心思都放了那位年輕俊美齊大人身上。

　　趙立年冷眼旁觀，這些舉人年歲大，都是滿頭白髮了，卻還要上趕著巴結主考官，這又是何必，以他們年紀，即便是入了仕途，也做不了幾年官，別提肥差了。

　　方辰倒是沒趙立年這些感慨，靜靜聽了一會兒他們話之後，他就默默收回了看向齊大人視線，如今他已經不復當初天真無邪，即便覺得齊大人眼熟，即便很想要去跟他親近一番，卻也不會當真這麼做。他心裡很清楚，齊大人考場對他善意鼓勵並不算什麼，也許是看左穆份上，也許是對考生一種安慰，也許，僅僅是看他乖巧懂事，不經意想到了家中某個侄子外甥之類，所以才會溫和鼓勵一句。然而，不論是什麼理由，都不足以成為方辰去親近他理由，所以他偷偷看了齊大人一會兒之後，便默默收回了視線，繼續當背景板。

　　齊大人自然知道方辰看他，等到這道視線收回時候，他忍不住掃了一眼過去，卻正看到方辰臉上與他年齡不相符沉靜表情，心下微微一痛，卻又有些欣慰，左穆教學生，從來都不只是教學問而已，方辰跟著他學了三年，想必也不會太天真了去。

　　宴會氣氛一直都很好，來之前把方辰和趙立年當做重點防備對像一眾舉人們似乎沒想到他們兩人居然會偏安一隅，以他們成績和樣貌，再加上有左穆這樣名師，若是想要鹿鳴宴上冒頭，實是太容易不過了。眼下既然他們自己都甘心沉寂，其他人又怎麼會不配合，自然是該說什麼說什麼，有些人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擋那兩人身前，企圖讓考官們徹底忘掉他們。

　　在場眾位，除了舉人以外其他人，此之前都被各大家族打點過了，就連陳大人都不例外，只有齊大人，大家還不敢貿貿然上前，只能委託其他各位鹿鳴宴時候量幫襯著自家舉人，讓齊大人能多關注到。

　　陳大人笑呵呵地接過別人敬來酒，不經意間一回頭，剛好看到了角落裡正咬耳朵兩個小身影，這個情景瞬間戳中了他心裡柔軟處，他酒盅甚至都還沒放下，直接就衝著角落那邊道：「進來這麼久，我還沒好好跟這次解元說句話呢，真是老糊塗了，方辰，過來陪我說說話？」

　　聽到自己名字，方辰連忙站起身，應道：「學生方辰，見過陳大人。」

　　隨著陳大人這沒頭沒腦一句話，齊大人視線自然而然就順勢轉到了方辰身上，笑道：「我倒是記得，只是看他們兩個時不時竊竊私語，許是有什麼論題沒弄明白，所以我也不好出聲打擾。」

　　齊大人話頓時引起了眾人警惕，看向方辰目光登時就複雜起來。

　　陳大人笑道：「哦？是何論題，不如說來大家一起討論討論？」

　　方辰微微紅了臉，老老實實地搖搖頭，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學生不是討論論題，只是……」

　　「學生只是討論這點心味道。」趙立年接過方辰話頭，面上也露出做壞事被抓尷尬神情：「學生家裡也開了一間吃食鋪子，所以對這些比較上心，實是慚愧。」

　　這兩人都不過十餘歲，比起座各位，都太小了，此刻一副做錯事模樣，倒叫幾位年長人想到了家中孩兒，面上笑容不由溫柔了許多，陳大人是和藹親切，將方辰和趙立年拉到身邊，笑瞇瞇地問：「哦？你們家也開了鋪子？那我倒要去嘗嘗了，何處？」

　　趙立年道：「學生家裡鋪子小很，人也多，陳大人您要想吃，明兒學生給您送到府裡去就是，哪能勞煩您親自跑一趟啊。」

　　還不等陳大人出聲，齊大人道：「越是小鋪子，就越要去鋪子裡吃，才能體會箇中滋味。」

　　「對，正是這個道理！」

　　方辰抬頭看了眼齊大人，正對上他眼底暖暖笑意，心情也漸漸飛揚起來，不經意間就翹了嘴角，笑道：「那學生明兒一早去府裡接大人，再去學生店裡。」

　　齊大人輕笑：「那就一言為定，我與陳大人明兒就府裡等你們來接了。」

　　方辰高興地點點腦袋，笑彎了那雙漂亮眉眼。

　　齊大人差點兒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摸一摸他腦袋，到底還是個孩子，就算再沉穩也不過是個孩子。

　　其他舉人又驚又惱，實沒想到只眨眼功夫，這兩個小子居然就把兩位大官給請動了！什麼偏安一隅，純粹就是假象！是以退為進，故意想要引人注目！

　　收到一道道不懷好意視線，趙立年默默心底歎了口氣，怎麼好端端，變成這樣了呢？他們家不過是小廟一尊，哪裡容得下這兩位大神！

　　這時候，一直陪一旁沒出聲其中一位考官突然道：「下官突然發覺，這方辰和齊大人樣貌有幾分相似呢！」

　　「嘖，你這麼一說，還真像呢！我就說怎麼看著方辰這麼眼熟，齊大人當年可不就是這幅模樣麼！」陳大人迷迷糊糊一句話，恍如驚雷。

　　齊大人卻笑而不語，眼底帶了些許得意，外甥像舅，方辰像他又有何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