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二刺心1
番外二
唐天予從來就不是一個溫順的人,或者說,從骨子裡唐天予並不溫順。但時間太久了,久到曲藍常常忘記他第一次見到唐天予的那個晚上,那無盡狼狽、滿身傷痕的少年警惕如一條野狗。只要接近他,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的鋒利牙齒撕個皮開肉綻。
是的,時間太久了。從十七歲的時候他就和唐天予在一起,那個人收起野性,被他馴服,變成一條忠犬。
漸漸的,曲藍再也沒有從唐天予身上見到那一年那一夜那時候的一絲氣息,一點味道。
只有在偶爾,午夜夢回,或無聲的午後,記憶裡悄悄閃過一雙明亮而桀驁的眼睛,在滂沱的雨夜,他盯著他,凶戾,警惕,卻深藏著無止無盡的孤單、渴求的微光。
讓他為之而心動。讓他憐惜,沉淪,萬劫不復。
他們初識,他十七歲,唐天予十八歲。轉眼,他已二十五。
二十四歲到二十五歲,發生了太多事情,唐天予復仇,殺楊旭,後來楊旭死在了醫院。楊旭追悼會的夜晚,一場劫持案發生,從那時候開始就有什麼逐漸改變。
但到後來曲藍才知道,其實他身邊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過。
在時光裡改變的,從來只是他的“以為”。
那一晚的酒局是曲藍最不喜歡的那種。對方一個勁地勸酒,根本不看人臉色,也不聽勸阻,一張臉因為酒精的麻痺而變得通紅,卻依舊舉著杯子,一定要讓曲藍喝。
曲藍脾氣好,但酒量不行,被勸著喝了幾杯好幾十度的白酒,已經到了他保持清醒的底線。
“曲總年輕有為,不出幾年一定會成為商界巨子!來,來,我們走了這杯!”對方搖晃著身子站在曲藍面前,手掌中,壺裡的酒,強硬地倒進了曲藍的酒杯。
曲藍的眉微微地蹙起。
他討厭這種喝起酒來就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更厭煩在他明示暗示過自己不能再喝之後依舊不知進退地勸他喝酒。在對方端起他的酒杯想要塞進他手裡,搖擺的身子幾乎要撞到他的肩頭的時候,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
“對不起吳總,曲總最近身體不好,他不能再喝了。”
擋酒的,是一名長得高大又英俊的年輕人,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又凶狠又強勢的人,甚至帶著一點客氣與抱歉的笑意,但他的短發下雙目如劍,眼神沉穩而乾脆,還有那隻手堅定地攔住了酒杯的去路,格在了曲藍的眼前。
吳總被這麼一攔,臉色頓時不好。他還沒發作,聽到曲藍輕斥了一聲:“唐天予!”
曲家的大少爺揮了一下手讓他的貼身保鏢退開,之後才對吳總說了一聲:“抱歉。”那吳總臉色稍緩,曲藍接著說:“這幾天確實身體欠佳,昨天醫生才囑咐我要少飲酒,所以真的很抱歉……”
對方依舊臉色不虞,而且他帶來的人也有人喝得醉醺醺地在說:“曲總您這也太不給面子了啊。”
曲藍心裡很是不舒服,但還是接過吳總手裡的杯子,說道:“這杯酒是吳總親自倒的,我喝了。吳總,我敬您,以及預祝這次我們合作愉快。”
對方的公司規模並不大,原本曲藍也不怎麼放在眼裡,但曲新集團剛踏足軌道交通裝備這個全新的領域,需要尋求有經驗和實力的合作,而對方正是行業裡的佼佼者。他不想合作伊始就鬧出不痛快。
他喝下了那杯酒, 吳總也一飲而盡,曲藍微微一笑:“我們吃菜吧。”吳總還未表態,跟他一起的那位陳總瞅著曲藍說了聲:“曲總,酒席上少不了酒,您要是不能喝,要不找個人代替您?”說著就朝曲藍身後看了過去。
這一夜唐天予喝了不少的酒。
平日為曲藍擋酒怎麼也輪不上唐天予。但這晚對方就是瞅準了他,換著花樣地讓他喝。那長得很是俊朗的青年雖然固執地不肯讓曲藍再喝,但別人讓他喝的,他一杯都沒推。
唐天予醉了,在每一天、二十四小時裡都總是警醒的保鏢走出門都是被人攙著的。
他被人推進車裡,曲藍剛坐進去,恪盡職守的青年的頭一歪,身子不輕不重地一倒,便擱在了曲藍的肩頭。
前方的司機發動了車,再沒有了外人,曲藍伸手輕輕推了唐天予一下。
“唐天予?”唐天予從沒這麼醉過酒,上一次他喝得有些醉已經是去年過年的時候,被曲淼故意灌了幾杯酒,但那時候也還能保持著神志,更不必別人攙扶。眼下這樣不管不顧地倒下去,還是前所未有。
唐天予閉著眼睛,在車輛輕微的顛簸裡,他靠著曲藍的肩,嘴裡吐著酒氣,好一會兒,才閉著眼睛從脣縫裡吐出一聲輕微的:“……對不起。”
曲藍用手穩住唐天予往外栽的頭,他不確定唐天予為什麼會說對不起。但他想,也許因為喝醉了對唐天予來說是大忌。
這個人總是時時刻刻希望自己保持清醒,總是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是一名保鏢,是曲藍貼身的保鏢,不容許自己犯一點錯誤。
所以醉成這樣,哪怕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卻還是記得他一直以來對自己近乎變態的苛刻要求。
這樣想著,曲藍輕輕笑了笑。
“你睡一會兒吧。”曲藍說。
他把唐天予的腦袋放到自己腿上,他醉死的保鏢這一刻像一隻寵物,任他擺布,一個反對的腔調都不曾發出來。
這個初夏,開了半指的車窗有溫風吹進來,又溫柔,又寂寥。曲藍的手放在唐天予的肩上,讓唐天予睡得更穩更舒適一些。江邊的大道上,車裡沒開燈,沒人說話,曲藍轉頭看著城市繁華的流景,霓虹的光芒一團又一團地暈染在跨江的那一端,遙遠得像隔世的光景。
很多年了,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有時候曲藍想,他和唐天予如果真的只能這樣,一個是主子,一個是保鏢,他們每天都在一起,卻永遠不能真正地靠近,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殘酷的酷刑。
看得著,摸得到,卻不能去觸碰。比遙不可及更加剜心剔骨。
最痛苦的是,唐天予早就知道了他的感情。在他十八歲落水差點被淹死的那年,唐天予就知道了。
知道他的感情,給不了他任何回應,卻忠誠地待在他的身邊。
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麼。
甚至唐天予常常住在他的房間,很多人都以為他們同床共眠,卻不知道永遠他睡床,唐天予睡沙發。他總是做噩夢,他總是在他做噩夢的時候及時地將他喚醒,在好幾年裡曲藍都以為唐天予是他的命運,他的救贖,但後來,他漸漸地發現唐天予不是自己的命運與救贖,當他的開心和痛苦都和一個人有關,當這種痛大過了開心的時候,這個人的存在,才是那場噩夢的起源。
唐天予安靜地在曲藍的腿上睡了很久, 直到車一個重重的顛簸,之後青年皺著眉頭,嘴裡開始嘀咕著曲藍聽不清楚的絮語。
他皺著眉頭,斷斷續續地想說些什麼,但他醉成了大舌頭,他一個清晰的詞也發不出來。
曲藍穩了穩唐天予的肩,車已經開上盤山道。那個家,曾經有很多人,未出國時的父母,未搬走的曲淼,還有曲藍自己。
但現在,只剩他了。
曲淼和蔣卓晨在一起了。家裡暫時還不知道,但離那一天也許已經不久。到時候會怎樣呢。
爸媽雖然開明,但不等於他們會接受自己的兒子喜歡男人。
曲淼和蔣卓晨經歷了不少事情現在他們互通情意,決定廝守終身。曲藍希望曲淼能幸福,希望他和蔣卓晨能得到祝福。但他也知道那有多難。
而比那更難的是。
喜歡的人不僅是同性,對方還不喜歡自己。
車漸漸減速,已經到了曲家大宅外。大門很快打開,車開進去,曲藍說:“直接開到樓下。”
唐天予醉得厲害,車停好後,立刻有人為曲藍開了車門,自覺地去攙扶唐天予。他們把他弄出來,唐天予醉得一步三搖,費力地睜開眼辨識了一會兒周遭的環境和人,最後仿佛終於看清楚了身側不遠的曲藍。
他朝他走過去,或者說被人架著,辨不清楚東西南北,只想朝他的方向過去。扶著他的保鏢只好架著唐天予往曲藍面前湊了湊,問:“我先帶他去休息了?”
曲藍正要點頭,唐天予突然使了點勁,朝與自己不足一米的青年撞了上去。
架著他的人不防他突然發力,差點沒把他扶穩。同時,唐天予大力掙開手上的束縛,邁了兩步,直接按上了曲藍的肩膀。
“……少、爺……”
被唐天予推開的保鏢連忙過來拉人,但他才碰到唐天予,就聽到曲藍用無奈的口氣說道:“算了,我帶他進去。”
“是。”那保鏢看到曲藍費力地托住唐天予,把比他高了不少的人架在肩頭,於是還是伸出手,把唐天予的另一隻手架上了自己的胳膊。
兩個人合力才把唐天予扶上二樓,扔到唐天予的床上。
“大少爺您先去休息吧,這人醉了還真是稀奇啊。”那保鏢笑著說,“我在這邊照顧他。”
“好,辛苦你了。”曲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轉身欲走,但他的衣服下擺一下被人抓了個正著。
他回過頭,在還沒開燈的空間裡,藉著外邊透進來的光芒看到床上的人的手伸出來,死死地把他的衣服拽著。
他終於又聽清楚了唐天予的念叨:“……對、對不……”
“對不起……曲淼。”
曲藍的頭轟的一聲響。
他在暗夜裡瞪大雙眼,他的心臟陡然如刺。唐天予別的什麼都沒說,唐天予只是說,對不起,曲淼。
可是第六感就像翻天覆的洪水,一瞬間將曲藍的心臟拍成了碎片。他突然掉進了一片無盡的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