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二 刺心3
已經下了大半天的雨,濕透的天空與地面給溫熱的初夏增添了幾分涼意。坐在海濱俱樂部裝潢精緻、視線又好的寬敞廊檐下,朝著海,喝著茶,聽著雨,那種畫面想起來總是愜意。
曲藍跟徐德厚已經在這裡坐了大半個小時,徐德厚是萬千集團的大老闆,這些年和曲新有一些生意上的來往,每年有不少時間在a市,曲藍跟他接觸的機會也不少。
但今天,兩人並沒有談生意,而是聊了些生活,甚至人生,徐德厚雖然年過五十,但因為幽默又愛接觸新事物,跟年輕人也很容易做上朋友。這一天,徐德厚嘴裡說得最多的是他是的獨生女兒,徐芊芊。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給曲藍明示暗示他有意想撮合這兩名年輕人。曲藍也已經明示暗示過幾次,他和徐芊芊不合適。不是不合適,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不管徐芊芊是什麼樣的女孩子,他都不想糟蹋了對方。
曲藍坐在軟椅上,後方雖然擦了藥,但因為頭一晚受了傷,流了血,雖然不嚴重,但仍舊擺脫不了不適感。當徐德厚又講到徐芊芊的時候,曲藍心裡的煩悶和無奈最後也只化成了一道無聲的嘆息和禮貌的微笑。
“這次我過來芊芊也來了,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裡,哎,就知道亂跑。”
曲藍有些驚訝:“芊芊姑娘不是在國外念書嗎?”
“今年就該畢業了,這陣子在國內跟著我談談生意見見世面,下個月還要回校拿畢業證呢,哎,這孩子,一點也不聽話,讓她十點到,你看這會兒都快十一點了還不來。”
曲藍笑道:“小姑娘活潑一點也好。”
“都二十二了,哪裡還小。”徐德厚正說著,他們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曲藍回過頭去,便看到了一名年輕而陌生的女孩子,一頭柔順長髮扎成馬尾,背著手,穿著白底淡橘花的連衣裙,像春日的鳥雀似的笑嘻嘻地朝他們走過來。
不用徐德厚介紹,曲藍就知道她是誰。
到了中午,三個人便在海濱酒店裡吃了一頓飯。
徐芊芊長得是挺不錯的,比曲藍以為的更好看,但也比他以為的更——吃飯速度快,動作有點大咧咧,不管聊什麼都不拘謹,跟她父親一樣是很容易就能和人混熟的類型,和曲藍第一次見面卻很快仿佛就打成了一片,但顯而易見的是,徐德厚想撮合兩個人,兩名年輕人對彼此都沒什麼來電的感覺。
吃完了飯,徐德厚就藉口走了,說徐芊芊第一次來a市,請曲藍帶著她熟悉一下。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曲藍還能不懂嗎。
但他也不能拒絕,只好忍著不適,笑著應了聲。
而徐德厚一走,徐芊芊也不要曲藍帶著她玩了。
“其實我昨晚通宵打遊戲,現在超困的……”徐小姐對對手指,“要不,我找個地方睡覺,你也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了?”
曲藍有點頭疼,雖然他並不是真心想跟徐芊芊怎樣,但他的個性就這樣,他對任何事都認真,總期望自己能對所有的事負責。而今天他也不能不管徐芊芊的安全:“你對a市不熟,我答應了徐總要帶著你……現在不能丟下你一個人自己走了。”
“那怎麼辦?”徐芊芊說,“我真的困,我就想睡睡覺不幹別的。但我又不能回我們住的酒店,我爸會知道的。”
曲藍微微嘆口氣:“你跟我回去吧,等你睡醒了我再送你回酒店。”
“哎,那多不好意思啊。”徐小姐打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想到了什麼便扭扭捏捏地瞅著曲藍說,“你該不會是想趁著我睡著了怎麼吧?”
曲藍無奈地說:“你真的想多了,走吧。”
還在車裡,徐芊芊就躺在後座睡著了。當整個空間安靜下來,在隔著車窗的雨聲裡,曲藍的心只生出深不見底的疲憊。
頭一夜,所有的疼痛,在這時候都無法爆發,不能宣泄。他突然羡慕後座那天真如孩子的女孩子,每天只是玩玩遊戲,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雖然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活得那麼隨心自在,但在這與世隔絕的空間裡,這一刻,他是真的累得不想再做“曲藍”。
唐天予的電話打來了好幾次,他一次也沒有接,最後他把他拖入了黑名單。
就這樣幹脆地結束更好。不必有任何的掛念,不用再給自己虛妄的期冀,總有一天他能夠平和地面對這一段漫長的單戀的時光,平和地面對他喜歡的人喜歡著自己的雙胞胎弟弟的現實。
這一天,他只希望能早一點到來。
並沒有立刻回家,曲藍先順路去辦了點事,車停下來,徐芊芊被叫醒,“嗚嗚嗚”地乾哭幾聲,縮成一團不肯起來。曲藍只好讓司機留在車裡看著她。在這期間,又有電話進來。陌生的電話,曲藍猶豫了一下之後接了起來,裡邊是他熟悉的聲音,卻不是熟悉的聲調。那是年輕的動聽的,卻有些強硬的聲音:“不要掛電話。”唐天予說,“曲藍,我們需要談談。”
他不再叫他“少爺”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控制的心跳立刻跳得厲害,他心慌得抑制不住額頭的汗水,他想立刻就掐了唐天予的電話,卻根本沒法按下結束鍵。他聽到唐天予在陌生的電話號碼裡如同變成了另一個人,唐天予不容置喙地說:“我不會走,我等你回來。”
這一句話讓曲藍害怕回去,但他從來不喜歡逃避任何事情,今天不面對,遲早也得面對。
但唐天予還想怎麼樣。
他給了他一筆巨款,足夠他離開之後過很不錯的生活。反正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想要待在他身邊過,讓他離開,他難道不應該很開心嗎!
回到車裡,一路到家,曲藍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唐天予。他讓人把熟睡的徐芊芊抱到一間寬敞舒適的客房裡,一沾到床徐芊芊就自動滾上去縮了起來。
曲藍拉起被子,給她搭在身上,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太陽重新鑽出雲層,在雨後的日光裡,她睡得安然又可愛,曲藍看著她紅撲撲無憂無愁的臉,鼻子莫名的一酸。
他給她蓋好被子,為她擦了擦額頭的薄汗,而後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轉身離開。
一回頭,卻就撞上了一副溫熱的胸膛。
曲藍愕然地瞪大眼睛,抬起頭,他的視線裡,是唐天予複雜而深沉的目光。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曲藍完全沒注意到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來,他才問完,就看到唐天予往床上掃了一眼。
“為什麼辭退我?”他盯著他,迫近兩步,逼得曲藍連連後退,直接撞上背後的櫃子,被夾在了唐天予和櫃門之間,“昨晚的事我道歉,是我做錯了,無論你怎麼懲罰我都好,但我不接受辭退。”
昨晚的事?曲藍回視唐天予,心裡的憤恨不甘再一次燃燒起來,他根本就不是因為昨晚的事才決定辭退唐天予。
可是他怎麼說得出口,怎麼能把心裡許許多多的情緒完整地整理出來,怎麼把它們說出口?
曲藍忍著複雜的刺心的痛,緊緊地閉了閉眼睛,他偏過頭,睜開眼,看著別處:“你在曲家這麼多年,也該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了。”
唐天予凝睇著曲藍避開自己的視線,定定地說道:“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發過誓,一輩子都會跟在你身邊。”
“我不要你的發誓!我說了,我要你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我放你離開,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你不懂嗎!”
唐天予盯著曲藍:“我也說了,這就是我想過的生活。”
為什麼要逼他呢,曲藍絕望地想,為什麼要逼他說出他不想說的話,為什麼要逼他正視這輩子他最不想正視的那件事。
他的胸口悶得要窒息,他的牙齒抖得厲害,在唐天予的等待裡,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想過的生活不在這裡,在曲淼那裡。”
唐天予的臉,霎時變得比曲藍以為的更愕然更精彩。
曲藍想,不用再多說了。在他說出了這句話之後,他們還有什麼可說的。這種充滿了嫉妒的話語終究撕裂了他努力想要維持的最後的平和,他們徹底地難看地完蛋,這就是結果。
他推開唐天予想要走,但對方怔了一下,迅速地伸出手按在衣櫃上,擋住了曲藍的去路。
“昨天晚上——我說了什麼?”唐天予把曲藍困在自己的手臂間,他不能讓他走,他想知道他到底還乾了什麼說了什麼。昨天晚上難道他把他當成了曲淼——不,他記得,他記得他對誰做了那件事,他清楚那個人是曲藍,他怎麼會把他當成曲淼。
那就是在那之前的事,他幾乎都沒印象了。
曲藍用手肘撞唐天予的胸膛:“讓開!”他不想跟他再多說一句話!他還要他說什麼,說他無意識裡念的想的人是曲淼嗎?!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為什麼還要逼他!
但他沒能把唐天予撞開,唐天予的手從櫃門上移到他的胳膊上,另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背,讓他徹底無法逃走。
“對不起——少爺。”唐天予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楚,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知道自己在喝醉後到底說了什麼混賬話,是不是還乾了很多混賬事,但他絕不會就這麼離開。
“我已經不是你的少爺,唐天予,你走吧,你走吧!我給你自由了,我也求你給我自由,我不想再因為你——”他說不出來,他的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唐天予從沒有束縛過他,是他自己束縛了自己,他再也不想了,他只想和這個人徹底地斷絕所有關係,他只想往後的快樂也好傷悲也好,都跟唐天予這個名字沒有幹係。
唐天予一把抱緊了曲藍。
“對不起,但我不能走。”他的一生,從他十八歲那年開始,就決意給他。他們經歷了太多的事,無論過去、現在、未來如何,他們的命運和靈魂早已經纏繞在一起,不會再分離。
他喜歡曲淼,他那麼喜歡他,他在一道旋渦裡奮力地逆流了很多年,像一輩子那麼久,可是當他從一場如長夢的雨聲裡驚醒,突然拿著那一張存著巨額的補償金的卡時,他卻為什麼會失魂落魄?
就像靈魂被割走了一半。
對誰懷著怎樣的心情,他竟自己也不懂了。
也許他不知道。他一直逆流,他以為時間帶不走的東西,其實早就變得不同。
他所想要到達的彼端,終點處,站著的那個人是誰。他也早已看不真切,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