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半夜的樹林看起來總是比白天要陰森很多,濕氣也重。我跟在韓玄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那條曲曲折折的林間小路往前走。
因為少有人跡的關係,羊腸小徑在大量腐敗樹葉的覆蓋下若隱若現,在黑夜裡尤其難以辨認,虧得韓玄眼力好,居然那麼久還沒走錯。
悶頭又趕了一陣路,我覺得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大,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剛才說的『被發現了』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你的身份被四海盟的人識破了?」
韓玄瞥了我一眼,淡淡答道:「我在長沙可沒有紅粉知己,怎麼會輕易被人識破形跡?」
我訕訕的笑了幾聲,暗自狠狠把顧飛罵到臭頭。那個多嘴的傢伙!他是不是把我的所有模事都告訴韓玄了?
過了一陣,我還是忍不住又問道:「你還沒有說呢,既然不是身份被識破,那又是什麼事『被發現了』?」
「若我的回答是,我潛進四海山莊救你的事被人發現了,你信不信?」
「不信!」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我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
韓玄回過頭來注視了我一,微笑道:「原來你還是滿有自知之明的。」
唉,我就知道是這樣.........
算了,既然他不想說,再問也問不出來,不提也罷。
抬頭望望天上的星辰,趕了一夜路,已經快要拂曉了。
我輕快的道:「看來我們的速度不慢,現在後面已經聽不到追蹤的聲息了。」
「不錯。」
「今天是雲裳成親的日子,就算四海盟要追蹤通緝我們,也一定不會在今日開始罷。」
「難說。我們還是儘早出城為好。」
「韓玄,其實我想說的是......」
「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我現在很餓,很冷,很累.........」偷眼看看他不善的臉色,我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奈道: 「我走不動了......」
韓玄愣了片刻,沉聲問道:「你上頓飯什麼時候吃的?」
我委屈的撇撇嘴,「還是在遠華客棧,你把我丟出來的那天......」
他走過來打量了我半天,微微擰起眉頭,「怎麼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我差點昏過去。自出了思過窟起就沒換過衣服,我渾身濕淋淋的凍得半死,他居然到現在才注意到?
「你一直在發抖,很冷麼?」
我又差點昏過去。上下左右打量了我半天,他就冒出來這句廢話?我已經後悔把自己的悲慘情況告訴他了。
「不冷,一點都不冷!我喜歡自己沒事抖著玩!」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趕路好了!」
韓玄定定看了我片刻,忽然扯了扯唇道:「還是休息一陣罷。」說著,他居然俐落的從附近樹上摺了些枯枝做乾柴,就地升起火來。
今天什麼日子,莫非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我站在原地怔了半日,直到溫暖的火光升起的時候上這才下定決心靠坐過去。
管他呢,先把濕衣服烤乾了再說。
艷紅的火焰在眼前跳動不休,陣陣暖意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從皮膚到四肢都沉浸在一種懶洋洋的溫暖感中
「好舒服??」我趴在火堆面前,滿足的半閉著眼睛,充分享受著這難得的幸福。
對了,除了這種暖洋洋的幸福之外,還有另一種幸福。
「喂,烤好了沒有?」
韓玄在木架上翻轉著一隻不幸的野兔,「再等等,就快了。」
在寒冷的冬夜裡,能夠在野外邊烤著火,一邊聞著燒烤的肉香氣想像它的美好滋味,實在是連達官顯貴也無法得到的享受啊.........
咦!
我驀然睜開眼睛,大喊道:「翻過來!」
韓玄有些怔然,「什麼翻過來?」
「快點!」
「......」
看見他一挑眉,完全是沒聽明白的樣子,我嘆了口氣,飛身撲了過去,迅速的搶過他手上的野兔,在木架上翻轉過來。
「好險,差點就烤焦了。」
小心的翻動著兔肉,讓火炎均勻的炙烤到每一處。很快的,油脂開始一滴滴的濺落在火堆裡,發出滋滋的聲響。
我滿足的吸了口濃郁的烤肉香味,喃喃道:「可惜沒有帶椒鹽粉出來....」
「看不出你還是滿在行的麼?」韓玄帶著淡淡的笑意坐在旁邊看著,姿勢悠閒無比。
我斜瞥了他一眼,「我行走江湖可是孤家寡人一個,不像韓大當家你跟班無數,凡事都不用自己動手。」
韓玄以手支頤,微微笑道:「十幾歲的時候,我也是經常一個人闖蕩的。」
「哦?那你怎麼連烤肉都不會?」
「很簡單,那段時間我雖然也結了不少仇家,但還沒有多到要天天躲進山裡的地步。」韓玄對我文雅的笑了笑,「一個人的時候,我都是住客棧的。」
「....」
被他噎得半死,偏偏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我自己烤肉的那幾手功夫,的確都是被仇家逼進山裡時練出來的.........
我沉著臉不說話,把所有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兔肉的身上。翻個身,再翻個身.........
這個該死的韓玄,氣我很有趣麼?為什麼被他嘔得半死,還要烤肉給他吃!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沉宜。」
「幹什麼!」
「你再烤下去,真的要焦了。」
「啊!我突然醒過神來,急忙把兔肉從火上拿下來。咦,色澤金黃,皮脆肉嫩,分明是烤的正好,哪裡焦了?
韓玄輕嘆了口氣,驀然伸手,猛地把我朝他那個方向一拉。我只顧著護住兔肉,卻沒控制好平衡,居然被他拉的一個跟鎗。於是,我很悲慘的兩手捧著剛烤好的兔肉倒在他身上。
在他懷裡呆了片刻,我勃然大怒道:「你做什麼!」
韓玄似笑非笑的扮起我垂落的一縷頭髮,「你自己看看。」
我斜斜掃了一眼。啊,發尾燒焦了!原來他剛才說的焦了是這個意思啊......
心中有些汗顏,我不由垂下眼瞼,心不甘情不願的對著韓玄道:「謝謝。」
響應的是一片沉默。
嘖,他怎麼不說話?一般人至少會回句 「不客氣」意思意思罷!我忿忿的抬起頭來。
咦?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我清楚的看見他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深潭般的黝暗眸子.........
好美的眼睛.........
我的視線緩緩從他的眼眸向下望去。挺直的鼻樑,魅惑的薄唇,嘴角淡淡的笑意.........
從來沒有和他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相對過,沒想到仔細看來,成年男子的相貌,竟然也能如此的吸引人。
這樣的美人,怎麼可以錯過.........
感覺到嘴唇上傳來的酥麻觸感,我全身的動作猛然一僵,頓時清醒過來。我在做什麼?
在吻韓玄?我居然不怕死的對這個狠角色出手了?
就在如此近距離下,韓玄眼神奇異的看著我,而我的手居然還緊緊摟著他的腰不放。
天!老爹、娘親、小姑姑,我被你們十幾年的採花精英教育害慘了.........
呆了一陣,我急忙鬆開手,不著痕跡的退開兩步,乾笑道:「韓大當家,我......」
只說了幾個字,韓玄的手忽然伸過來,籀緊我的腰間,往前大力的一帶。我一個跟艙,頓時重新栽倒在他懷裡。一陣天旋地轉中,只覺得下頷被人驀然抬起,韓玄的嘴唇帶著狂炙的氣息,已經強硬的覆了上來。
劈啪作響的火堆旁飄散著紛亂的喘息聲
我暈紅著雙頰,伏在韓玄懷裡喘了半天,才把恍惚的神智重新找回來。
這、這算什麼!本該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他為什麼做之前都不先和我說一聲?我又不會不答應.........實在是太傷我的自尊了!
我憤怒的瞪著眼前的罪魁禍首。要不是他點了我的穴道:我會被曲雲哲撿到麼?我會慘遭狼吻麼?而今天,韓玄他自己居然又......
咦,他這個罪魁禍首在發什麼愣?
韓玄神色古怪的盯著我看了半日,似乎終於回過神來,開口道: 「沉宜。」
「幹什麼!」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釋。
韓玄指指懷裡,語氣平平的道:「兔肉冷了。」
我忿忿的自他懷裡搶過烤全兔,狠狠咬了一大口。
氣死我了!等填飽了肚子再和他算帳!
籌火正暖。
在某人的瞪視中,我慢條斯理的把最後一塊香氣誘人的烤肉送進嘴裡。
「實在是美味啊!」
摸摸飽漲的腹部,我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開始誠懇的檢討自己的過失,「韓大當家,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雖然兩天沒有吃飯,我也不該把整隻兔子都吃光,
一塊肉 都沒給你留下來......」
韓玄的臉部微微抽播了幾下,坐在對面沒動,面無表情的繼續撥他的火。
盯著他的臉色研究了一陣,我把頭湊近過去,在他耳邊悄聲道:「其實我是故意的。」
韓玄頭也不抬,神色不動的回道:「我知道。你是存心報復我。」
「原來你也知道。」我笑吟吟的望著他,「那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難道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連你也覺得愧疚了?」
「那倒不是。」韓玄伸出木棒撥了撥火,淡淡道:「我做事從來不後悔。」
向我這裡瞥了一眼,他繼續道:「我固然餓得難受,你硬塞下三頓的份量,吃撐的感覺想必也不太好受罷?」
按住隱隱作痛的胃部,我咬著牙,對他驕傲一笑,
「撐死總比餓死強!」
「......」
韓玄沉默的盯著我看了一陣,搖搖頭苦笑道:「沉宜,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的人,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廢話。」我撇撇嘴,「後面正有大批四海盟的人在追趕我們,不危險才怪!」
「原來你也知道。」韓玄嘆道..「那你自然也應該知道所謂同仇敵愾的道理。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就算再看我不順眼,也應該是在脫離險境之後再作計較,是不是?」
是你個頭!
我皮笑肉不笑道:「抱歉了,我就是這個脾氣,向來是不管時間場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韓玄呆了一下人古笑道:「你做事當真是不考慮後果的麼?」
「考慮那麼多做什麼?」我撇撇嘴道:「人生苦短,若是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的,那豈不是把自己拘束得半死不活?若是不能過得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就算活到長命百歲,這日子又有何樂趣?
「隨心所欲,自由自在......」韓玄神色有些奇異,將這幾個字在口裡反覆喃喃念了幾遍,輕嘆道:「說起來倒是容易,這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我嗤的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眼前不就有一個?」
韓玄轉過頭來,淡淡笑了笑,「沉宜,說起來有一點我很佩服你。」
「哦,佩服我什麼?」
「以你這樣的想法作為,居然能好端端的活到現在,實在是個奇蹟。上天太厚待你。」
「非也非也,此事與上天無關。」我得意的對他道:「我活的好好的,除了沈家的精英教育功不可沒之外,更重要的則要歸功於本人的聰明才智,以及處亂不驚、隨機應變的能力......」
沉默了一陣,韓玄緩緩開口道:「你還漏了一條。」
咦,還有什麼連自己都沒看出來的優點,卻讓他看出來了?
我對他笑意盈盈,「請說。」
「你的厚臉皮。」
我嘆了口氣,想起了和曲家大少切磋的經歷,謙虛的回道:「還不夠厚,需要繼續訓練。」
「 ......算我沒說。」
抱著膝在火堆旁百無聊賴的坐了一會,我突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來。
「對了,韓玄,有件事想問你。」
「但說無妨。」
我側過頭,輕描淡寫的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一片沉默。
「唉,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會承認的。」我輕柔的嘆了口氣,心中滿是體恤同情,
「雖說我是舉世罕見的美人,但是畢竟是個男人。以你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若是愛上了一個男人,傳出去自然是很不好聽。若是我,我也不會承認的。」
還是沉默。
我垂下眼瞼,手指隨意繞著自己一縷垂下的髮絲,淺淺笑道:「其實你也不用在那裡自怨自艾了,喜歡就是喜歡嘛。我就知道和我相處了那麼久,你早晚會心動的......」
「誰自怨自艾了,誰又喜歡你了!」韓玄冷冷道:「沉宜,一個人自說自話很有趣麼?」
「事實擺在眼前,你口裡再否認也沒用。」我笑意盈盈的湊近過去,「若你不喜歡我,那剛才你為什麼會摟我的腰,抱我、吻我?」
看著韓玄一瞬間沉下來的臉色,我溫柔的在他耳邊悄聲道:「喜歡我就直說嘛。反正只要是美人,對象是男是女我都無所謂......」
「閉嘴!」
哎呀,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還是不要再繼續招惹下去的好。
我趕緊溜回原來的地方,規規矩矩的坐好,扳起臉嚴肅道:「我不過是提醒你認清事實,並無他意。」
韓玄的視線冷冷瞪過來,「無須提醒,縱使你長得再美,我不可能會喜歡一個男人!至於剛才的事,......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
「一時衝動?」居然用這種爛藉口把事情推卸得乾乾淨淨,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行,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我垂下長長的眼睫,半晌默然。漸漸的,頭越垂越低,幾乎要埋進膝蓋中。
「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有一點喜歡我的......」
盯著眼前跳動的火焰,我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曲雲哲對我用強的時候,我恨不得去死。當你出現在思過窟的門口時,我心裡很高興。我本來以為你喜歡我所以才去救我的,哪怕點點的喜歡也好......」
一滴淚水無聲無息的滴在手上。
我側過臉,悄悄擦去眼角的淚痕,「也好,剛才是個誤會,就這樣忘記它罷。」
我含著淚抬起頭,對著韓玄勉強笑了笑,「我剛才說的話都是開玩笑的......」
四道目光在半空中糾纏著,互相凝視著。
不知從何時起,身影漸漸靠近在一起.........
我仰起頭,柔順的承接著韓玄輾轉炙熱的吻。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我悄悄伸出舌尖,略微的四處挑逗一下......他的呼吸立刻有些粗重了。
在他耳邊,我低聲喃喃道:「韓玄......」
韓玄沙啞的響應道:「怎麼了?」
我溫柔的問道:「你現在也是一時衝動麼?」
「......」片刻的沉默之後,我被一把推開。
韓玄的額頭爆著好幾根青筋,用怎麼也稱不上和善的眼光冷冷瞪視了面前的火焰半晌,動手把火堆熄滅。
他勉強抬頭,望望大亮的天色,又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這才轉頭看看我,面無表情的問道: 「已經不早了,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