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1家
意穠有些驚魂未定,偷眼望去,見容鐸眉目舒展,神色淡然,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她頭一次在竹林中遇到容鐸時,絲毫也沒有想到他竟會是容錚的兄長,因為這二人相差實在太大。也並不是相貌上,容鐸垂目而立時,像是一尊菩薩,天生的帶著悲天憫人之感;而容錚則是深沉如淵,氣峙如山,讓人無法忽視他的神采內蘊與周身的氣勢。
想到容錚,意穠的心裡便不能平靜下來,如今,前途命運如何,她已經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了。她不知道彤魚和丹鷺她們怎麼樣了,玉墜與玉翅原是與她在一起的,此時她被捉了起來,想來玉墜和玉翅應該也是一樣被縛於此。她想看一看前後是否還跟著其他的馬車。
意穠心裡七上八下,又掃了眼容鐸,見他仍閉著雙目,沒有動靜,便悄悄挪動身體,湊到了車簾旁,掀起一條縫兒往外看。此時朝陽已經升了起來,霞光遍撒在道路兩側廣闊的田地上,已經有勤勞的農家早起上田鋤地,微風怡人,正是一副美好的春日光景。
她正要稍稍探頭,就聽身後一個聲音淡淡道:「坐回來。」
她沒防備容鐸會突然睜開眼睛,嚇得一怔,將簾子放下,坐回虎皮毯子上,也並不出言。
見她一副嚴守戒備的模樣,容鐸在心底無聲地笑,卻不動聲色地問:「餓了麼?」
意穠儘量平緩著聲調,道:「多謝太子殿下,我不餓。」
容鐸挑了挑眉,她言語間客氣疏離,顯是將他當作敵對的一方了,可是,他與她才應該是夫妻不是麼?即便她不願意,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他嘴角掛上笑意,淡淡道:「不想吃也無妨,再過半個時辰便能進城了,到時想吃什麼命人做便是。府中正房已經收拾了出來,裡面的擺物簾幔,你若不喜歡,便命人換了。」他盯著意穠的眼睛,「只要你不是想將我換掉,其餘的,在府中一切隨你之意。」
意穠仿佛被無形的錘重重擊打了一下,在毯子下的手慢慢握緊,胸腔裡突然拱上一股火,她按捺不住,便猛烈的咳了起來。
容鐸默不作聲的倒了杯茶送到意穠嘴邊,意穠側頭避開,他冷冷一笑,伸手便將那只杯盞自車窗扔到了外面,譏諷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不願意?或者你是想說,你與我的弟弟,你未來的小叔有了私情?」
他伸手捏住意穠的下巴,迫使她看著他的眼睛,臉上諷刺的意味更濃,「你說,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意穠的心裡如同被滾燙的烈油淋了一般的痛,臉色唰地慘白,他的言辭就像一把粗糲的刀,直插入人的心裡,卻又不能痛快的致人於死地。他只是讓你那般明明白白的痛著。
見她面上已經沒了血色,容鐸將她放開,伸手為她蓋好方才滑落的毯子,卻見她明顯懼怕的一躲,他擰了擰眉,但倒底語氣還是和緩了些,道:「如今宮中已經穩定了下來,今日我會對外宣佈父皇崩逝的消息,之後便會繼位大統。」他對意穠淡淡笑道:「你將是我的皇后。」
他這般急著要繼位,連為保寧帝入殮的時間都不等,這尚有「國不可一日無君」作為光明正大的理由,但當即大婚立後,他怎麼敢?只怕朝臣無人會應。
意穠只瞪著他,他像是知道意穠心中所想一般,微笑道:「咱們的大婚倒底還是會耽擱一段時日,不過倒也無妨,我會尋個妥善的理由,儘量擇個靠前的日子。在此之前,你先在府中暫住幾日,我再接你入宮。」
他說得順當,一切仿若盡在他掌中。
他似乎永遠都不會失了風度,但此時卻罕見的,面上帶了猙獰之色,他揚著眉道:「我那個好弟弟,你再也不會見到了。我已經派了人攔截在他回鄴城的途中,他膽子大,自小他便是如此,連父皇也常說他更肖我父皇。所以他一定會選擇在路途更近的夾穀中穿行,那裡自然是埋伏的好地點。巨石如何?以巨石將他葬於山谷之中,也算是體面的死法了。」
他幾乎貼在了意穠的耳畔,輕聲道:「我不在乎你們之間曾有過什麼,他對你動手動腳了麼?呵!他就喜歡你個模樣的,只不過,他喜歡的,我也都喜歡,你終歸還是我的人。」
意穠死死攥著拳頭,才能不令自己渾身顫抖起來,當容鐸的唇要拂上她的臉頰時,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然後沖著車壁便撞了上去。
車壁是木制的,不足以致人死亡,她甚至只是覺得有些頭暈,意識照樣清明,她咬了咬牙,狠命再要撞去,卻被容鐸一把拽住了,他將她摔在虎皮毯子上,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出,冷冷道:「果真是好教養!為了一個情夫,竟然連撞牆尋死這般把戲都使了出來!你倒是省省心罷,你若是死了,你遠在大樑的家人,我會讓他們全都陪你一同殉葬!」
意穠只覺得額頭上的鮮血緩緩流了下來,模糊在她的視線裡,一片血色。
「你聽到了沒有!」容鐸抓住她的肩膀,「你若敢再尋死,你的家人,我定一個不留!」
像是這番威脅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她實在太累了,她終於躺在毯子上消停了。
等到了太子府,下馬車時,容鐸道:「你若是肯老實待著,我便將你那幾個丫鬟帶來,照常伺候你。你慣常用她們,乍然換了人服侍,只怕你也不習慣。」
意穠的眸光這才亮了亮,啞著聲音道:「此話當真?」
聽她出言,容鐸竟是怔了一下,他原以為她還會像在車上時一般,對自己不理不睬,如今問了他這一句,他竟有欣喜之感。
「自然當真。」
意穠果然便消停了,任由僕婦扶著她進了內室,大夫過來給她瞧傷口,又包紮、開方子、煎藥,煎好後,丫鬟給她端過來,她也都老老實實的喝了。
容鐸一身事務要處理,只聽大夫說她沒事,便匆匆走了。
意穠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這才松了口氣,她確實是極倦怠了,閉上眼睛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此時的西北方向,正有一隊快騎,疾速颯踏前行,如破風的箭,向鄴直彈發而來。
~~~
次日起床,有兩名丫鬟伺候意穠淨面梳洗,又將箱子裡衣裙挑出來一一給她看。那兩個丫鬟始終小心翼翼的模樣,生怕伺候不好意穠,被太子發賣了。
意穠本要穿自己原來的衣裳,但見她們兩人幾乎是帶了懇求的聲調了,意穠只好挑了件素色衣裙穿上。
她這裡才收拾妥當,便聽門簾子一響,接著便是幾聲「姑娘!」意穠霍然抬頭,竟是彤魚領著另外五人一同進來,她們進來便先跪下給意穠磕了兩個頭,還未說話,這幾個丫頭眼淚便倏地流了下來,主僕自是一番闊別。
意穠見她們幾人都好好的,心中歡喜,可又一想到她們分開逃跑,也竟沒一人能逃得出去的,心裡又歎了一聲。
彤魚、丹鷺、綠蟻、青鵝這四人是真心激動,至於玉墜和玉翅便又是另一番打算了。她們本就是太后娘娘命跟著意穠來的,且太后對她們也明明白白的提點過,原本想著初到太子府時,只要與太子扯上牽連,便是當個沒名沒份的侍妾也不要緊,只要有太子繼承大統的一天,她們二人總少不了一個貴人的位子,若再憑本事往上熬一熬,或許能得個妃位也說不定呢。
但沒承想,才到了大虞,她們就隨著意穠去了公主府上,她們二人又被曬到了一旁,連個施展的機會也沒有,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玉墜悄悄給玉翅使了個眼色,兩人眼神交流一番,聽意穠說讓她們先去梢間用飯,這才隨著大家一起出去了。
意穠也不知道是撞破了頭的原因,還是別的緣故,午後歇在床上時,竟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間,像是在沈府的樣子,園中的石桌上還鋪擺著她方填好的玉蘭圖。接著像是覺得似有個人坐在了她的床畔,探手摸她的額頭,又有幾人說話的聲音,她聽不真切,過了一會兒,便覺有人來探她的脈博,之後她額頭上覆了一條冰涼細滑的絹帛,她覺得舒服了些,便又睡了過去。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又有人強行掰開她的嘴,將一碗藥汁給她灌了進來。
她再醒來時,室內一片寂靜,只聞得更漏的滴答聲,她正欲起身喚人進來,一側頭便看見旁邊輪椅上的容鐸。她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感受,百般滋味盈於心間,令她想逃避那麼一時半刻,她只當沒瞧見,便又閉上了眼睛。
卻聽身邊的人冷笑了一聲,抓住她的手腕道:「別裝死!這般裝下去有什麼意思?」
見意穠掙扎著要甩開他的手,他便倏地鬆開,對外吩咐道:「來人,將她裹好了,抬到東樓的高臺上去!」
進來的是兩個身形壯實的婆子,應了聲是,便用大氅將意穠裹好了,果然抬到了高臺上。
此時正值傍晚,西天邊的火燒雲紅得似火。
意穠不知道容鐸讓她來這裡有什麼用意,總歸不是賞夕陽的就是了。一思至此,她心中突然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定定的望著東南方向的一處府宅,此時正好清楚的看到那幢府宅中濃煙四起,接著就是火光大盛,將那濃煙驅到大火頂端,翻滾著被大火吞噬了。
意穠驚駭萬分,容鐸也望著那處火光,淡淡道:「那是大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