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1.1家
此時大公主府中火舌肆虐,大火竄上高處猶如一條火龍,攀垣斷壁,以無可抵擋之勢將所經之處吞噬。
意穠白了臉色,睜大了眼,望向容鐸,不敢置信般的道:「是你?」
容鐸輕輕揚起唇角,笑了笑,道:「什麼?」
意穠雙手握著面前的欄杆,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抖,她強壓抑著怒氣,儘量低著聲音道:「殘害手足同胞,你簡直沒有人性!」
容鐸凝視著她越睜越大的一雙眼睛,嘴角含笑,帶著悲天憫人之感,「這世上從來都沒有萬古千秋的太平,即便是聖人明王也不可能令子孫萬世得享帝業。如今,世亂如此,若不能登上權勢的頂峰,便什麼都不能做。而為了登上權勢的頂峰,便什麼都能做。」
他對意穠道:「你能明白麼?」
意穠冷笑著搖了搖頭,「所以你便可以理所當然的迫害容錦了?」她極力將情緒穩住,「容錦只是一個公主,于你無礙,你又何必火燒公主府!」
容鐸道:「我原也以為她於我無礙,但容錚在離城之前,將虞侯營的一半印信交於她了,如今她能調動部分虞侯營的兵將。」
他說這話時仍帶著淺淺的笑意,這個男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即便他做的是慘絕人寰之事,他也依然能說的潔白如天上雲。他看著意穠,笑道:「至於容錚,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只有一人能活。」
意穠雖不瞭解大虞各方勢力情況,卻也知道虞侯營的印信代表著什麼,想到容錦身邊還有祝嬤嬤及容錚留下來的暗衛,應該能保護容錦,心裡雖這般想著,可卻始終不能安心。她不知道身邊這個男人的深淺,他所呈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假像,連同他的笑容,還有他那慈悲之面。意穠轉過身,盡全力握住手掌,將指甲嵌進掌心而猶不自知,一字一句問他:「難道你有把握保住大位不失?」
「沒有。」
容鐸毫不回避她的注視,淡淡笑道:「我沒有把握。」
意穠愣了一下,他接著道:「我雖是中宮所出嫡長子,父皇亦立我為太子,可他卻從未想過要將皇位傳於我。所以不論父皇崩逝與否,我都沒有把握保住大位。」遠處大火仍在漫延,並沒有多少的濃煙,只有燒至潮濕腐爛之地才會卷起黑煙來。隔著這麼遠,仿佛都能聽得見許多人救火的聲音,帶著嘶喊與焦灼。
容鐸將身旁伺候的人都打發下去,空闊的高臺上只餘他們二人,大風卷起衣角翩然,夕陽的餘暉將它所照耀的萬物都鍍上了金光,容鐸面上那慣常掛著的笑容不見了,他盯著意穠的眼睛問:「如果我殺了他,你會不會恨我?」
意穠仿佛被一根針刺痛了,那痛由一點滲入到她的四肢百骸,她咬著唇,脊背挺得直直的,一言不發。
容鐸笑道:「你恨我也沒有關係,恨總歸比不在乎要好一些。能在你心中佔據一個位置,即便是恨也無妨。」
意穠手指微微顫抖,她將手掩在袖中,容鐸伸出手探向她的袖內,將她的手握住,她的手很涼,涼滑如錦緞。他依舊溫潤如玉,「起風了,回去吧。」
直至深夜,公主府的大火仍未有撲滅的跡象。
朱顏臉色慘白,神形狼狽,坐在車轅上垂頭悄悄抹眼淚兒,祝嬤嬤從車內掀簾子出來,見她哭得傷心,便歎了口氣,道:「生死皆有命,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丫頭,但是如今這個情形,你哭也沒有用處,吳管事因救你而死,等日後太平了,你便給他立個墳頭兒,好生祭拜就是了。就算沒有屍身……好歹也能立個衣冠塚。」她從懷裡掏出塊帕子遞給朱顏,道:「後頭車上還有些茶點,你去端些來給公主。」
朱顏沒有接帕子,聞言立時就伸手將眼淚擦了,喜道:「公主醒了?」
祝嬤嬤搖了搖頭,眼神驟然變得狠厲,都說皇家沒有親情,這話倒是真的,太子也真夠心狠手辣,怕燒不死容錦,還命人在暗中放了毒箭。即便她精於解毒,也不敢保證容錦確能醒過來。
此時許季玉坐在馬車裡,面上罩著一層萬年寒霜,眼睛幾乎不敢往睡在席子上的人身上瞧,他一聲也不敢出,他聽著她淺似無的呼吸才能覺得心安。這個平日裡聒噪的人,如今不聲不響的躺在他身邊,讓他覺得心悸難捺。
他並沒有將容錦直接帶回西平公府,容錦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馬車不敢駛得太快,又要避開太子的眼線,實在不太容易。最後在各條胡同裡繞了大半夜,又射殺了兩個探子,才進了一處三進的宅院。
許季玉命人將容錦安置在床榻上,祝嬤嬤忙道:「因公主所中毒性特殊,須得放置於土地上,與伏土相接,效果才好。如今天氣不算太冷,也不怕凍壞了公主。」
許季玉自然是知道祝嬤嬤的本事的,忙命人將容錦小心移到土地上,身下只鋪了層竹席子。祝嬤嬤又親自看著喂了藥,在容錦房裡等了半天,也不見許季玉有出去的意思,便咳了一聲,道:「公主已經吃了藥,合該好生安歇。夜裡有奴婢守著就行了。」
這種婉轉的趕人之意,許季玉愣是裝作沒聽懂,祝嬤嬤的護女之情頓時就湧了出來,有種被人覬覦了自家閨女的感覺,方皺了皺眉,就聽許季玉誠懇道:「我已經與公主定了親,公主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求嬤嬤讓我在此住一晚,我定會守禮,請嬤嬤放心。」
許季玉起身對祝嬤嬤福身,執晚輩禮。
祝嬤嬤連容錦的禮都受過,倒也不是受不起他的,看了看容錦,最後只道了句:「你守在這裡,要警醒些,若是公主醒了口渴,便將爐子上溫著的湯水端給她。若公主有其他動靜,便來喚奴婢。」
祝嬤嬤將朱顏等人都帶了下去,關上門。
天上月輪皎潔,祝嬤嬤心裡突然就有種不安的感覺,已經有五六天了,她一直沒有收到容錚的任何消息,她遞出去的信箋也如泥牛入海。她轉身望瞭望門內,在心裡歎了口氣,她終歸還是老了,如今單保容錦一人竟也有些吃力了。
月華透過綃紗映進來,將容錦罩在其中,如籠著一層清而淡的霧,許季玉盤腿坐在她旁邊,將她一隻手放在自己手心裡,壓低了聲音,絮絮道:「我說讓你早些嫁過來,你非不聽,早些嫁給我有什麼不好,若不是當年你與我置氣,我們也不會錯過這麼多年。」
他低低笑了笑,將容錦的手湊到嘴邊親了兩下,「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是在罵我呢,都是我的錯,我早就該跟你道歉的,可我那時……我那時臉皮還不夠厚,拉不下臉來。其實我在背著人時,自己對著你的畫像跟你道了無數次的歉。」
「那個窈兒,你還記得她的名字麼?你這麼笨,一定是不記得了。我知道是她陷害你的,我之所以為她作證,是因為你是公主,你犯了錯,聖上頂多就是罰你抄書罷了。但她不同,她可能會因此而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她畢竟是我的表妹,我也是一時心軟。她是不是跟你說,我喜歡她,要去求娶她?你肯定是吃醋了吧!我那時得知緣故,明明知道你生氣,可我心裡卻很高興。」
「你也不能只怪我一人,你跟那個程皎是怎麼回事?」他拉下臉來,「你自己不覺得丟臉我可覺得沒臉見人!你給我弄這麼一個情敵,不是存心寒磣我呢麼,他連爺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不過爺大度,就原諒你了。日後你安安生生的給爺做媳婦兒,再給爺生七個八個孩子,爺連其她女人一個眼風都不帶掃的……」
他自己說著竟然美了起來,嘿嘿一笑,道:「咱們得趕緊了,你都二十四了,真不小了,就算三年抱倆,也等生個十二年呢。不過爺雄風很盛,興許就弄出來對雙胞胎也不一定……」
不過容錦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玉般的人兒無知無覺的躺在地上,美好的像一個幻影。許季玉一夜沒睡,第二日清晨,祝嬤嬤熬了藥來,換他去歇一歇,他也只躺了半個時辰。
中午時,容錦總算能好一些了,多少也能喂進去些湯水。晚上許季玉依然不肯走,這一晚他確是困了,不過也不敢睡,只是閉上眼睛松一松神兒。到了五更時,他突然聽到身側有動靜,他生怕是自己聽錯了,一動也不敢動,又聽了一會兒,果然是她輕輕哼吟了一聲。
他激靈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去探她的頭,又問她渴不渴?見她點頭,立刻便用銅碗盛了湯水端過來,湊到她唇邊,喂她喝了兩小口。他激動得簡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容錦睜開了眼,望著他,半晌,才從喉嚨裡緩緩道出三個字來:「我沒忘。」
許季玉怔了下,然後鼻子便有些發酸,將她抱在懷裡,悶聲道:「我知道你沒忘,那個窈兒我也將她遠遠的打發了,都是我的錯。」
容錦像是累極了,又重新閉上眼睛。
這一關,終是闖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