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最後稻草】
熟門熟路的穿過狹窄蜿蜒的巷子口,他在一處舊門前停了下來。
蒼蠅巷與不遠處山上的貴族區遙相呼應,僅僅是隔了一條馬路的距離,卻是市區裡有名的貧民窟。
低矮破敗的房子鱗次櫛比的挨在一起,被周圍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包圍在其中,跟這個已經文明高度發展的城市顯得格格不入。
而這個破舊的地方,正是晏殊青的家。
從三歲時被養父收養,他在這裡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如今望著熟悉的街道,方才被靳恆攪亂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或許是這兩天的遭遇了太多的事情,這會兒站在這裡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這麼想家,甚至連靳恆把他擅自扔在這裡的決定,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正陷在回憶中時,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喲,這不是小晏麼,今天又回來看爸媽啊?」
晏殊青尋聲回頭一看是鄰居張大爺,當即展顏一笑,「是啊,今天軍部不忙我就回來看看,大爺您腿腳最近怎麼樣了?」
「哈哈,好著呢好著呢,你這孩子真是有心,哪次看見我都得問上一句,可比我那糟心兒子強多咯,你立軍功的事我可都在電視上看見了,好傢夥!小夥子倍精神,真給你爸爭氣。」
張大爺一邊拍著自己的腿一邊笑著說,「你爸現在逢人就誇你,一提到你這個少校兒子,眼睛都快笑沒影了,前天他還說你馬上要晉成上校了,是不是真的啊?要是真的那可得恭喜了,你可是咱們蒼蠅巷唯一走出來的大官呢!」
一聽這個,晏殊青頭皮當即一麻,趕忙擺擺手,「哪有的事啊,您別聽我爸瞎說,他就喜歡找人磨嘴皮子,以後您別聽他叨叨就是了,哎大爺您腿腳不好,這些菜我幫您拎上去吧。」
說著他挽起張大爺,趕忙轉移了話題,實在不願聽鄰裏提起這事,他就不明白自己不過一個小小的少校,明天保不保得住還難說,到底有什麼值得他爸到處炫耀的。
心裡無奈的嘆了口氣,送走張大爺之後,天都已經黑了下來。
擡手敲了敲房門,沒一會兒裡面就傳來繼母的聲音,「誰啊?」
「張姨,是我啊殊青,我回來了。」晏殊青笑著應和,可門裡卻一時沒了聲音。
過了好久之後大門才「嘎吱」一聲打開,裡面探出一個中年婦女,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地說,「你怎麼回來了?」
以往他每次回來,張姨都會喜笑顏開,如今這麼久沒見,她不僅沒有丁點熱情,甚至連個笑臉都沒給,這讓晏殊青不禁一愣,尷尬的著摸了摸腦袋,「這不是出去太久想您和我爸了麼,張姨您難道就不想我嗎?」
這話讓張姨的神色變得更加古怪,盯著他看了好久才一閃身子,扯出個笑臉,「行了,先進來吧,你爸之前總念叨你,這會兒可算是把你給盼回來了。」
「老頭子,你瞧誰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往客廳裡走,又恢復了平日裡熱情的樣子,好像剛才得冷淡隻是晏殊青的錯覺。
他心裡疑惑,不禁擡頭多看了她一眼,可她除了比原來胖了一些以外,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走進客廳的時候,晏仲偉正在吃飯,擡頭一看見他,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都沒等晏殊青開口打招呼,就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你回來幹什麼?」
這話問的突兀,直接把晏殊青噎在了當場,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以前他哪次回來晏仲偉不是笑臉相迎,今天這是發生了什麼,讓他對自己的態度陡然突變,難不成是嫌棄他太久沒回來,所以生氣了?
想到這裡,他趕緊坐到餐桌邊,笑著著湊上去,「爸,您別生氣嘛,我這麼久沒回來也是有苦衷的,您也知道這一開戰就是十天半個月,這不我剛得出空就趕緊來看——」
他話都沒說完,晏仲偉就直接甩開了他的胳膊,「我讓你坐下了嗎?你給我站到一邊去。」
「……爸?」晏殊青渾身一僵,不敢置信的擡起頭。
「老頭子,你看兒子難得回來一趟,你這是幹嘛,有什麼話咱們吃完飯再說。」
旁邊的張姨趕快上前打圓場,對晏殊青招招手說,「來來來,殊青,今天有你喜歡吃的菜,你快坐下嘗嘗。」
「不準坐!」
晏仲偉猛地將筷子砸在桌子上,其中一根因為力氣太大直接飛出去,差點砸到晏殊青的眼睛。
「你要是在外面乖乖的待著,不來礙我的眼,我也懶得管你,可今天你犯了這麼大的事,還敢進這個家門,我就不能輕易饒了你!」
「爸,我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值得您發這麼大的脾氣?您把我給說糊塗了……」晏殊青站在原地,一臉的茫然。
晏仲偉一聽當即冷笑一聲,「別一口一個爸叫的這麼親,我沒你這麼噁心的……」
後面的話他還來得及說出口,旁邊的張姨就快飛的給他使了個眼色,氣的他收起拳頭,忍了又忍才狠狠地一拍桌子:
「你還裝傻不說是吧?今天要不是軍部的人找上門來,我是不是得等到你被軍部直接開除了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
「你小子現在能耐了啊,連上將都敢衝撞,闖出這麼大禍,被軍部的人堵上門來,還得我給你點頭哈腰的賠不是,我是不是對你太寬容了,才讓你這麼放肆?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送你去軍校,就是盼著你有一天能當上大官,光耀門楣,可你倒好,不僅不知道巴結巴結高層,趕緊往上爬,還敢跟王上將對著幹,你知不知道人家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捏死,你在人家眼裡算個屁啊!」
「現在可好了,街裡街巷都以為你要晉陞為上校了,結果你要被被軍部開除了,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聽到「軍部」兩個字,晏殊青再也來不及顧忌其他,倏地擡起頭來,「您說今天軍部的人來了?他們說了什麼,有沒有對你們做什麼?」
晏仲偉的神色閃爍了一下,有什麽複雜陰厲的情緒一閃而過,接著厲聲開口,「你當人家是土匪啊,人家找的是你,能對我們做什麽?今天要不是你大鬧軍部,人家怎麽可能找上門來!」
晏殊青完全沒想到王重山的人竟然找上門來,還編出這麽一通謊話,忍不住冷哼一聲,他們不是土匪勝似土匪。
「爸,這件事很複雜,我一時解釋不清,但事情絕對不是您以爲的那——」
「你不用找這麽多藉口,我隻知道你得罪了上將,現在連飯碗都快保不住了,這就是事實!」
晏仲偉根本不給晏殊青解釋的機會,蠻橫的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管軍部是不是冤枉了你,總之人家今天既然找上門來,就說明還想給你個機會,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回去給王上將道歉,無論如何都得給我留在軍部,你自己不爭氣,也別把全家都拖累死!」
晏仲偉的無情的態度讓晏殊青的心一點點的涼了下來,擡頭看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他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開口,「我沒做錯什麽,也不會去給王重山認錯,就算有一天真的離開了軍部,我也照樣可以用自己的勞動活得很體面,這沒什麽可丟人的。」
「啪!」
一記耳光在話音落地的瞬間,狠狠的抽臉上,晏殊青的嘴裏瞬間瀰漫出血腥味。
「我養你這麽大不是爲了讓你給我丟人現眼的!如果你在軍部留不住,這個家你也別回了,我沒有這麽不爭氣的兒子!」
撂下這話,他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進臥室,「砰」一聲狠狠地甩上了房門。
沉默的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半響晏殊青才擦掉嘴角的血跡,不禁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原來軍功在身時他被當成到處炫耀的談資,所以都快忘了在上軍校之前,他是被晏仲偉從小打到大的,如今眼看著軍銜不保,他就變成了這個家十惡不赦的罪人,那對這個家來說他到底算什麽呢?
***
晏殊青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臥室的,也不記得是怎麽渾渾噩噩睡著的,像是陷入了一場無邊的酣夢,等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
揉了揉發痛的額角,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些低燒,踉蹌著去外面想倒杯水喝,卻聽到隔壁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夜那麽靜,他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聽,晏仲偉和張姨的聲音就清楚的傳到了耳朵裏。
「……你難道真的打算不管他了?怎麽說他也是你的兒子。」
張姨輕柔的聲音響起,晏仲偉冷哼一聲,「兒子?我看是女兒還差不多,今天要不是軍部的人告訴我這事,還不知道要被這小子瞞多久,當年我就是知道他是個執劍者才把他撿回家,現在等到他給我長臉的時候,他卻變成了個不男不女的怪物,真是晦氣!」
尖銳刻薄的話彷彿利刃瞬間刺入胸口,「怪物」兩個字讓晏殊青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乾乾淨淨。
原來軍部連這件事也跟他們說了……而這個以前口口聲聲說以他爲傲的養父,最先擔心的不是他的傷勢,而是自己不男不女的身體會給他丟了面子……
屋裏的張姨一聽這話,禁不住輕笑起來,「你現在說的倒是好聽,後天基因變異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指不定哪天他又變回了執劍者,到時候他要還掛著少校軍銜,你不又得把它當成寶貝疙瘩?到時候哪兒還會記得我和咱們孩子。」
一聽這話,晏仲偉皺起眉頭,「你瞎說什麽呢,他再怎麽說也是個撿來的外人,怎麽能跟咱們自己的親兒子比,我是想著等他在軍部爬到了高層,以後可以給咱們兒子鋪路,結果他蹬鼻子上臉,跟軍部鬧成了這樣,看這情形他的軍銜是保不住了,我留著他還有什麽用。」
「要軍銜沒軍銜,要出息沒出息,以後還是個不男不女被男人捅的怪物,我現在一想起來他來就噁心的想吐,隻盼你現在肚子裡這個能爭氣點,以後讓我也省點心。」
張姨咯咯一笑,「你這態度變得可夠快的,昨天還把那小子誇成朵花,今天知道沒有利用價值了就一腳踢開,依你的意思,要是我肚子裡這個也是個服從者的話,你也要把我們娘倆趕出家門啊?」
「說什麼傻話,這可是我親兒子,你捨得我還捨不得呢。」
兩個人一番調笑,卻讓門外的晏殊青如墜冰窟,他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指尖因為用力刺破了皮膚,連什麼時候淌除了血都沒注意。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當初一進門就覺得張姨有些古怪,原來她已經懷了身孕,養父和繼母終於有了他們的親生孩子,所以他這個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養子就可以輕易的被捨棄了……
現實冷若冰鋒,他以為至少這個家能給他最後一點溫暖,可就是這個他當成親生父親對待的養父,卻在他最無路可走的時候,重重的給了他最緻命的一刀。
這麼多年,哪怕是養隻狗也該有感情了,而他呢……
晏殊青再也想不下去,轉身毫不猶豫的推開了大門,像隻無頭蒼蠅似的跑了出去。
眼眶酸澀的彷彿下一秒就要流出溫熱的液體,他仰著頭,眼眶通紅,不想讓自己變得那麼狼狽,可天下之大,這一夜他卻找到一處容身之所。
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他茫然的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夜色,正是出神之際,一隻炙熱有力的手卻突然摟住他,後背撞在一幢堅硬的胸膛上。
「怎麼……是你?」晏殊青驚訝的擡頭來,卻意外的看到了靳恆的臉。
他逆光而立,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背後的燈源在他身上落下朦朧的光暈,在這樣寂寂無邊的中,卻意外的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