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胭脂水粉
陽光正好,南歌做好了早飯才將賀大娘叫起來,畢竟她年紀大了,那麼早便起身,想是也累了,何況還病著呢。
早飯是簡單的皮蛋粥、幾碟小菜,兩人邊吃邊說笑著,膳畢收拾好後,將青石小磨搭在井邊,又從屋子裡拿了研缽,搬了兩把椅子,事前的準備工作也算做完了。
先將還帶著露珠子的花瓣兒在研缽裡搗碎,再將碎了的花瓣和著搗出的花汁用調羹一勺一勺的送進磨眼裡,推磨的活自然是南歌接了過來,想著青石小磨輕巧,也費不上多大的功夫,起初還能轉得溜溜跑,當看到緋紅的花汁子緩緩的從石磨流入了瓷缽中,她心裡說不出的新奇與高興,可漸漸的就察覺到後力不濟了,每推一圈,氣力便如泥牛入海一般,越到後面便越覺著磨盤似是上了膠,都要黏在一起了。
南歌累得一頭的汗,一旁的賀大娘見她一身狼狽,道:「傻丫頭,妳這般一開始呼呼轉著像趕場似的,後面哪裡還有力氣?妳先緩緩,待會可要記著,萬事都有個章法,均著些力道方才接得下去。」
南歌應下,甩了甩酸痛得厲害的手臂,鬆乏了一會子,瞧著瓷缽中已淺淺積了一層花汁,端起來看了看,眼見著花汁從細白的缽璧上晃過,留了一層紅暈,南歌不由嘴角微揚,覺得自己這力氣使得值,轉瞬又有了勁力。這次聽了賀大娘的話,均著力道一點一點的來,雖是費了些功夫,但也沒有那後力不濟的感覺了。
滿滿一籃的花瓣,真碾出了汁子,也不過半缽,賀大娘指點著南歌將碾磨好的花汁裝進一邊的木匣子裡,洗了石磨,賀大娘又不知從哪裡拿了一小籃子圓黑的小籽兒來。
「賀奶奶,這些胭脂花的種子是用來做什麼的啊?」胭脂花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小時候常在路邊見著,那時候愛漂亮的小姑娘都會在花蒂中找那小小的種子,抽出蕊來,將那個小圓粒兒放在耳朵裡,花朵就像耳環一般懸在耳朵上,她也喜歡那樣做,有幾次小圓粒兒掉進了耳朵眼兒裡,惹得她哭著找奶奶,但好了後又繼續玩鬧,現在想來還覺著甚是可笑又甚是懷念,那分稚趣也只限在那個時候了,現在是怎麼也回不去了。
「這胭脂花呀,又叫紫茉莉,花種可是做水粉的好材料呢,我們先將這些個剝了,再將那白面種子用小磨細細的磨好,兌上料,塞進玉簪花苞裡,封上蒸了,再藏進瓷盒子裡,這樣做出來的水粉,輕白紅香,四樣均美,待用的時候取出一朵玉簪花來,捻一根倒在手上就可。」
南歌越聽越喜歡,以前看《紅樓夢》裡平兒理妝那段,就十分的垂涎那些各色花樣兒的胭脂水粉,還以為紫茉莉就是茉莉花兒,那時候還十分納悶茉莉花怎麼有種子呢,現在才知道那裡面的紫茉莉指的是胭脂花。
等兩人將紫茉莉種子剝乾淨,石磨上殘留的水也乾了,又將胭脂花種子細細的研磨,只這一通下來,南歌的一雙手臂已經酸痛難耐。接下來的活計精細得多了,只以為將紫茉莉的種子磨好便成了,誰知賀大娘又拿出碎珍珠、金箔、銀箔、麝香、龍腦香等多種貴重的原料,和著朱砂研成細末兌上,才將沫子挑進玉簪花苞裡,用線縫合起來,幽淨的玉簪花香,融合著脂粉香,分外的好聞。
等花苞密封在瓷盒內養一陣再蒸便成了。雖疑惑賀大娘哪裡來的那些珍貴香料,但也沒多問。
只是做胭脂的的時候,南歌的臉色有點怪。桃花汁子在木盒內放了一會兒便陰乾成粉末狀了,賀大娘叫南歌收拾了拿到廚房去,接著居然取出了牛髓和豬胰等物,說是要將這配上桃花沫子,兌花露蒸了做胭脂,那一刻南歌想著自己以後的嘴巴上時時刻刻頂著動物的內臟,頭皮不由一陣發麻。
賀大娘看著南歌有點泛青的臉色,呵呵直樂道:「傻孩子,等做出來妳就喜歡了。」
南歌有些艱難的咧了咧嘴,但最終沒有笑出來。要是換成他人,親眼看著那些動物的內臟被搗個稀爛,恐怕也是笑不出來的。第一次做胭脂是歡歡喜喜的開始,最終卻是以驚悚收場,個中滋味也就自己能明白。
想起昨晚睡起來有些潮的被子,便同賀大娘說了一聲,打算將被子拿出去曬曬,畢竟賀大娘上了年紀,老年人患上風濕可不是一個可以輕鬆待之的事情。
「我看啊,賀大娘還真是得了個寶貝,瞧著竟是比嫡親孫女待她還上心些。」南歌方將被子掛曬好,便聽見了獨屬於桑大嫂子那柔進骨子裡的溫軟嗓音,只見桑大嫂子同一位明艷大方的女子笑盈盈的站在門外,那女子大約三十的年紀,上著一件大紅的小襖,下配一條綺羅湘裙,一雙上挑的鳳眼,叫人一見就覺得她有著爽利乾脆的性子。
「桑大嫂子今天得空來坐坐了啊,快進來,賀奶奶正在裡頭歇著呢,只不知這位漂亮的姊姊是誰,南歌還未見過呢。」邊說邊將那小門打開,引著兩人往屋裡走。
只聽那紅衣女子笑道:「好個嘴甜的小丫頭,怪不得桑大妹子時時刻刻將妳唸在嘴裡,妳可不興叫我姊姊佔我便宜,若論起輩分來,妳可得叫我一聲嬸子才是,我是前村妳曾大叔家的,妳叫我曾嬸子便是。」
南歌乖巧的叫了句曾嬸子,曾大嬸聽得眉眼彎彎的。在越過門檻的時候,南歌朝屋裡喚道:「賀奶奶,曾嬸子和桑大嫂子來看您了。」
還未等賀大娘說話,曾大嬸就開口道:「賀大娘可是個偏心的,得了這麼個可人兒,也不見妳帶給我瞧瞧,巴巴的先奔桑大妹子家去了,想是嫌棄我嘴笨手拙的,及不上桑大妹子那雙巧手。」
賀大娘從裡屋走出來,嗔道:「就妳這潑皮破落戶兒,我把孩子帶過去,說不得還被妳嚇跑了。」
「賀大娘說哪兒的話?這可人的孩子我愛都來不及,哪裡會嚇跑她?丫頭過來,讓我好好疼疼。」說罷不等南歌反應過來,便將南歌摟進懷裡,一個勁的揉捏,叫南歌好一陣子才緩過來。賀大娘忙拍開曾大嬸,笑著道:「瞅瞅妳這瘋癲樣子,還說不會嚇著孩子,快鬆開,瞧這孩子臉都紅了。」南歌忙著喘氣,暗暗在心裡補充道:那是憋紅的啊……
「看來還是個面嫩的孩子呢,我瞧妳廚藝有些功底,妳曾嬸子沒什麼可教妳的,唯這一手廚藝還拿得出手,妳後天就過去我那,還有我家那不中用的,也能教教妳種地什麼的,這麼好的孩子總不能叫妳們獨佔了,也該讓我們那裡也熱鬧熱鬧才是……」也不問南歌同意與否,直接把時間敲了下來。
「就妳那張嘴,嘚啵嘚啵的就跟翻麻葉一樣快,誰能說得過妳啊?若我不答應啊,只怕妳能把房頂都給掀了。」賀大娘說完,自己呵呵笑了起來,連一邊的桑大嫂子也用帕子捂著嘴,輕輕笑出聲來。
被人取笑的曾大嬸也不見著惱,爽朗的笑道:「那又怎樣?我這樣子,妳們都奈何不了我,不是正如了我的意?我可要一直這麼著才好呢,哪能那麼扭扭捏捏的,想要什麼直接行動便是。」
南歌見著曾大嬸的爽利性子也很是喜歡,於南方長大的她極少遇到似北方女孩那般爽朗的,在學校裡初見到那個從北方來的姑娘時,被她和男生拼酒的樣子嚇了一跳,後來接觸久了就覺著那女孩子實心眼,直來直往的很招人喜歡,如今自然對同樣性子的曾大嬸也是很能接受。
「我昨日聽見妳們說是要做桃花胭脂,想著那桃花的顏色終是薄了些,做口脂尚可,若是用來作面脂恐不太適用,我就拿了些前幾日做的玫瑰胭脂。這是用玫瑰花汁子染的,兌了些明礬進去,用的時候將沁了花汁的絲帛拿出來,沾點水就行,到時候化個酒暈妝是再好不過的了。」桑大嫂子邊說著邊遞上一個繪了竹子的天青色瓷盒。打開瓷盒,裡頭整齊的碼著沁滿花汁的絲帛圓片,看著顏色純正,招人愛得很,可是想到早上做胭脂時,那些搗碎的豬胰子和牛髓,南歌的臉色就有點怪。
賀大娘見著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又想到早上的事,噗哧一笑道:「這孩子還想著早上做胭脂時用的豬胰子呢,小姑娘家家的想是見不得這個,等過幾日可以上妝了,又會愛得跟什麼似的。」
桑大嫂子笑道:「丫頭莫怕,我這胭脂與妳那桃花胭脂是不同的,這是用玫瑰花擰出的花汁子,把蠶絲綿剪了圓塊,疊了五六層放花汁缸裡浸著,等浸足了十幾天,待絲綿掛上一層厚汁,再貼在玻璃片上曬乾得的。這太乾了,只做口脂的話還是用那個好些,用那個會水潤點。」
南歌略鬆了一口氣,至少臉上不用頂著動物內臟了。
兩人既然來了,自然沒有放過南歌的道理。桑大嫂子又抓著南歌教了兩個新的髮式,一個是現在梳的丫髻,另一個則是及笄後梳的髮型,賀大娘還給她找來了不少年輕時候戴過的簪子、步搖之類的,桑大嫂子還教了什麼季節什麼場合當穿戴什麼,無一不詳,叫南歌好一陣子頭大。接著到了晚飯時刻,由南歌掌勺,曾大嬸在一邊指點,那蹩腳的刀工自然很是挨了一通恥笑,南歌的脖子都燒紅了。
不得不說今日對南歌來說是悲催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