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紅成陣

　　晨霧早已散去，柔柔的陽光懶洋洋的灑在地上，遠沒有仲夏時節那般灼人，待將最後一顆種子掩上一層薄薄的土，南歌終於聽到了渴望已久的系統提示。

　　「叮，任務：幫賀大娘種菜——達到完成條件，可至指定ＮＰＣ處領取獎勵，祝玩家遊戲愉快。」

　　暗暗鬆口氣，這才得空敲了敲酸痛不堪的腰，南歌有點慶幸系統還算人性化，在熟練度漸漸上去後，動作也快了許多，省下了不少的功夫。此時賀大娘也歇下了手中的活計，正站在一邊笑盈盈的看著她：「可是累著了？」南歌只輕輕笑了笑，「是有點，想不到這麼一小塊菜地就這般累人了呢。」

　　「今日是頭一遭下地，難免辛苦些，往後便好了。其實論起來，女孩子本不應做這些，但妳終是與我們不同的，多會一項，將來出去歷練便是比人多強一項，只得現在苦些了。」賀大娘安慰的拍拍南歌的腦袋，又拉著她進了屋子。

　　知道賀大娘這是真心為她打算，南歌忙應道：「賀奶奶說得極是，南歌省得的。」

　　賀大娘笑著輕輕點了點南歌的額頭，「妳自然是曉理的，只是呀，現在都成了泥猴的模樣，哪裡還有女兒家的樣子？我去給妳打些水來，妳好生洗洗，不能叫人笑話了。」說罷了還刮了刮在她瑩白肌膚上顯得分外惹眼的泥淖，就去側屋拿木桶了。

　　賀大娘還病著，自然沒有讓生病的老人家還為她操勞的道理，南歌忙將木盆搶了過來，道：「還是我去吧，賀奶奶還病著呢，還是歇歇得好。」

　　賀大娘也不爭，就由著南歌到了井邊，只是望著她的背影時，臉上帶了讚許的神色。

　　桃樹下的井，是古時候的那種吊井，原本南歌還自信她在電視裡見過，知道怎麼用，誰知將水吊上來時一搖三晃的，真提起來也不過小半桶了，所幸她只用做洗臉，這些水也夠了。

　　偶一陣清風拂過，一片片桃花瓣便被送了下來，有幾片飄在了木盆的水中，映著盆中如許清漣，分外的好看。南歌仰頭，看著桃花一陣陣如粉色雨幕般的飛揚，忽想起《西廂記》中的一節——「落紅成陣」，也不知道比這裡如何。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在星際１２０１年，這樣的光景自然是看不到了，現在聽著遠處隱約的鳥鳴、徐徐的風聲，襯著竹籬青瓦、落英繽紛，賞心樂事？可不是嗎？

　　賀大娘久不見南歌回來，就走過來看看，誰知道南歌竟在那裡望著桃花呆住了。如雨幕的花瓣下佇著一個臉上尚餘稚氣、但通身靈氣遮也遮不住的人兒，她皓首微仰，露出一節瑩白溫潤的頸子，彷似自成了一道景兒。賀大娘見此不由打趣道：「見妳這麼一會還不來，原以為妳掉進了井裡，誰知妳在這裡看呆了。不過是落了些桃花，也能讓妳走了魂不成？要是看見那姹紫嫣紅開遍山野又怎生是好？若真是喜歡啊，賀奶奶教妳將桃花研成胭脂。我年輕的時候原也是愛這些個脂粉的，現在老了，也就沒那麼多講究了。到時候我們收上一些桃花來，還要尋些紫茉莉的種子，調些香料配著玉簪花蒸了，那樣香粉也就有了。」

　　女孩子哪有不愛美的？而且像古時候那樣用花瓣花籽來做胭脂香粉，南歌聽著就覺得很有趣，便急急的洗了臉，眼巴巴的看著賀大娘，像極了等著主人餵食的狗兒。那般可愛的模樣，惹得賀大娘一通好笑，「看妳總是不慍不火的樣子，怎麼就這點子事情倒叫妳巴巴的惦記上了？洗個臉也不仔細些？瞧，臉上還有泥呢。」

　　南歌不由得輕輕縮了縮鼻子，一臉的女兒嬌態。也許她自己也未所覺，在不經意間的言行中，自帶了些撒嬌的味道，「我這不是從未曾見過嗎？自然是稀罕得緊了。」

　　她可人的樣子，讓無兒女承歡膝下的賀大娘又是憐又是愛，親自拿過帕子為南歌細細的擦拭起來。這般的親昵，像極了奶奶在世時兩人相處的境況，南歌也慢慢放鬆了身體，任賀大娘慢慢的輕柔的拭著。

　　待擦乾淨臉面，額前鬢角的頭髮也沾濕了，加上近一上午的勞作，頭髮自然亂得不成個樣子，南歌索性散開了髮髻，想隨手紮個馬尾來，不想卻被賀大娘拍開了，「頭髮梳成那樣，哪裡有個女兒家的樣子？快過來，賀奶奶給妳梳個，雖已幾十年不曾梳女兒家的頭髮，也比妳像攏野草般強些。待過一會子，賀奶奶帶妳去妳桑大嫂子家裡，叫她來教教妳，她年輕的時候最是個精細的，妳且好好學著。妳雖還不到及笄的時候，但現在學著總還是要強些，免得及笄時匆匆忙忙耽誤了，切莫隨外面那幫冒險者般輕狂，蓬頭垢面的就出來。」

　　賀大娘說著瞟了一眼被一幫男孩子簇擁著匆匆往村外走去的女玩家一眼，臉上可滿是不喜。她拉著南歌坐到了井邊的木椅上，像變魔術一般，從懷裡拿出一把雕工漆藝無不精美的木梳和幾條素紋絲帶來，那些物件雖保存得很好，但還是能看出有些時候了，想必是主人喜愛得緊才保存得這般完好。

　　南歌靜坐著，由著賀大娘一下一下的梳著自己如瀑的烏絲，又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路上或披著頭髮或綁著馬尾的女玩家，不禁滿臉黑線，賀大娘好像忘了，自己如果不是她幫忙的話，也會成為她口中那些蓬頭垢面的女冒險者中的一員。

　　只覺得賀大娘在她頭上又是梳、又是攏、又是綁的弄了好一會，直到手中的絲帶全繫了上去，才見賀大娘把水盆端了過來，說；「妳方才為我勞力勞心，也沒什麼好給妳的，這原是我做姑娘的時候喜歡的，現今老了用不上了，予妳方好，快看看可是喜歡？」

　　「叮，完成任務：幫賀大娘種菜，ＮＰＣ好感度＋１。

　　獎勵素紋蠶絲帶（暗銀）：智力＋１０，敏捷＋１２，魅力＋４，幸運＋３，可提高４０％命中率。

　　獎勵絹花（黃銅）：魅力＋１，祝玩家遊戲愉快。」

　　南歌也不管那一串的系統提示，連忙仔細打量起自己的新造型來，就見水中映出一個青澀的小女孩面容（在《安眠》裡，初生的玩家都是少年少女的樣子，外貌隨著等級成長，一直到與現實的年齡相近為止），此刻南歌的樣貌，同現實中約只三分相像，跟現實世界的紀桐疏比起來，少了一份清逸，多了一份可人，活脫脫一個可愛小姑娘的模樣，若不是十分熟識且細心的人還真瞧不出是同一個人來呢。

　　因南歌還未及笄，賀大娘就給她梳了個丫髻，用絲帶綁成兩個環攏在髮頂上，只中邊別了一朵淡藍的絹花，又餘細細的一縷髮絲用淡藍的頭繩纏著，只及肩那般長，倒俏生生的分外有趣。

　　南歌越看越愛，對著水盆左照照右照照，眉梢眼角盡是笑意，就連那一雙杏眼都泛出熠熠光彩來。見她這麼喜歡，賀大娘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的，想著她還惦記著那些脂粉，便對她說：「今天想做脂粉是不能了，等明天我們去把妳桑大嫂子的青石小磨借來，用它磨出的胭脂膏子，又勻又細，咱們丫頭用上一定更漂亮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做啊？」南歌聽著那麼有意思，自然巴不得現在就開始弄才好，原本她就喜歡這些，常做手工肥皂啊什麼的，胭脂水粉還真沒有試過呢。

　　「不急，現在不是好時候，待明天清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咱們再將花瓣採下來，那時候還有露珠呢，用來做胭脂是再好也沒有了。」

　　雖難免有些失望，但想著等明天就可以做了，南歌也就釋然了，只臉上還有些不甘。她那輕噘著嘴、垂著腦袋的模樣，再配上本就稚氣的樣子，看著好不可人。

　　賀大娘愛憐的摸摸她腦袋，「莫惱了。勞累了半天，想必是餓著了，賀奶奶給妳做好吃的去，妳喜歡什麼？同賀奶奶說說。」

　　南歌微微歪了歪頭，一副思考的樣子，「賀奶奶沒瞧出來嗎？廚藝大師可是就在妳跟前站著呢。別的我不敢說，就我這手藝，可是開家飯館子都行呢。」說罷還衝賀奶奶有些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賀大娘當然知道南歌是體諒她還病著，也不說什麼，只在眼裡心裡裝了滿滿的疼惜。原本看著就慈祥的賀大娘，這一刻臉上神情柔得似要化開了。

　　莫說什麼ＮＰＣ不ＮＰＣ的，南歌只覺得他們其實和活生生的人沒有區別，與她不同的只是他們是生活在虛擬世界罷了。他們雖然性格各異，但相同的是待人的那份心，他們要接納人不容易，但一旦接納了就會滿心滿眼的對他／她好、為他／她著想，就像村長爺爺，就像賀大爺、賀大娘，這份慈愛和關切是絲毫做不得假的。

　　所以南歌也不再把這些當做是一個任務，只想著他們這般對她好，她也要回報他們才是。打從一開始南歌就將他們當成了長輩來對待，或者說從一開始，南歌就未曾將《安眠》單純的只看做一款供人娛樂的遊戲，她將它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絲毫不受那些大家所追求的高等級、高裝備之類的羈絆。

　　許是南歌沒覺得，相較初來時的那一刻，現在的她對這裡多了些親近，不然也不會同賀大娘又是撒嬌又是玩笑了。

　　恰恰也正是因為這樣單純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單純的憑著感覺與人相處，才會叫這些ＮＰＣ們真心接納。

　　孰因孰果，又怎是那般容易說得清的？際遇原就是不能叫人揣測的，南歌她也不過是個想過自己小日子的女孩子，一如別人想策馬江湖，成就一番宏圖霸業般。

　　至於現在……是該好好考慮為賀大娘做什麼菜了，湘菜？江浙菜？嗯……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