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擇
待到巳時,已過了採茶最好的時辰,太陽也恢復了精神,開始歡快的潑灑著光和熱。賀大爺瞧南歌額際都見汗了,便招呼著其他人將東西收拾了,準備下山。
南歌抖摟了一下背上的竹簍,看了看自己採的小半簍茶尖,一臉的滿足,端起那竹簍子湊到鼻尖仔細的嗅聞,那沁透心脾的香氣就撲面而來。這可是自己採的,自然是不凡的,南歌頗有些自得的想著。
「可是心滿意足了?」賀大娘看著南歌那副傻相,有些好笑的問道。
「嗯!這可是我頭一回採下來的茶呢,待炒好了,我一定要拿去給村子裡的叔伯嬸嫂們嚐嚐。」南歌現在就想著要用什麼樣的容器來裝上這茶才好,青瓷?竹雕?
還不待她想好,賀大娘就輕敲了敲她的額頭道:「哪裡有那麼些茶可叫妳送的?妳這小半簍子茶葉炒下來,夠一人喝上一杯那還是算好的呢。」
南歌聽了也不在意,依舊一臉的笑容,「那我到時候就把茶葉放著,去叔伯嬸子嫂子家裡的時候,帶著給他們泡上一杯不也很好啊?」
「行~妳叔叔伯伯嬸子嫂子知道是妳採的,還不定怎麼高興呢。」賀大娘一邊為南歌整理著衣衫,一邊滿臉寵溺的說道。南歌呵呵的笑著,順手將賀大娘的背簍接了過來,一同扔進了丹青手鐲,扶著賀大娘和賀大爺下山。
只是在南歌轉身的那一瞬間,一粒粒銀藍的光點就自南歌身上散發出來,即使在白日也如星辰一般燦爛,就見它們在空氣中飄散著,最後融進滿園的茶樹中。南歌感覺著來自茶樹的歡喜,她自己也滿臉的愉悅,靈之一族,有取之,必與之。
在來到茶園方接觸到茶樹的時候,南歌還真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雖然沒有進入感悟的狀態,但茶樹見到她時的歡喜,她還是能模模糊糊體會到的。茶葉不同於花瓣,花瓣終歸是會落下的,但茶葉是生生將身上最嫩的地方摘折下來,想想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呢。
許是感覺到南歌的猶豫,那些小茶樹的心緒波動居然更強烈起來,南歌好奇一探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靈之一族那麼佔便宜呢,那些小茶苗告訴她,採茶類似於古代祭祀時所貢獻的少男少女一般,能被她採下來是他們的榮幸,因為這是對被採摘的茶樹的一種肯定……
說起來,這些茶樹的靈智還是很不錯的,至少能斷斷續續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了,雖然這是一群茶樹努力的結果。迄今為止,南歌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和桃樹一樣,同她正常對話的生靈呢。賀大娘告訴她,生靈,尤其是這些植物,啟靈是相當困難的,桃樹是歷經了數千年的風雨才達到現在的靈智程度,而人類種植飼養的生靈,靈智更低,很難及得上野生野長的生靈,就如同她為賀大娘種的那些小白菜,她只能感覺到他們的喜悅或者排斥,來判斷他們想要什麼。
待收到茶樹們滿足的訊息,南歌才收起技能,停止了小光點的供應,只是這一通下來,倒是讓千炙和秦西對南歌越發好奇起來,一路上朝她看了好幾眼。
山下的玩家已經變多了,一堆堆的人群守著那些怪刷著,說笑的、罵架的混在一起,吵吵嚷嚷,時而因為搶怪的事情打起來,時而隊伍裡的女孩子因互相攀比吵上幾句,叫初見到這些的南歌還真有些不適應。
隊伍裡吵得最凶,人也最多的,自然是招人眼珠子了,南歌隨意的一看,可真是巧了,這吵起來的人,裡面帶頭的可不就是最愛和她過不去的那兩個女孩子嗎?記得她們叫什麼來著?啊~柳兒和琴湘吧。
依舊是柳兒打前鋒,她也不怕別人怎麼看她,一插腰,一仰頭,突突突什麼話都敢往外說,看著很是驕橫,而琴湘則一臉「冷艷高貴」的站在一邊,她那不把任何人瞧在眼裡的樣子,只時不時不輕不重的刺上幾句,可是叫人恨不能活撕了她。
看著她們對面那幾個氣得滿臉通紅的人,南歌不得不感嘆,這兩人這般的配合還是相當有效果的嘛。
「哼,懶得和妳說,看來人家兩副藥還治不好妳們那些病,一個嘴依舊那麼臭,一個心依舊那麼毒!」許是真被逼急了,對方那披散著頭髮的姑娘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兩邊的人立時都安靜下來,柳兒和琴湘兩人的臉上更是忽青忽白,瞧著是戳著她們痛處了。
論起來,和南歌掐上的那天晚上,無疑對她們來說是恥辱的,自進了《安眠》,何曾那麼丟臉過?且還一直沒找回場子,所以在有人將那晚發生的事情寫成帖子發出去時,兩人硬是磨著家裡人將那帖子刪了,任何有關南歌的事情她們都不想再提起。
這件事大家都還是有默契的,即使鬧得凶些也自動揭過了,畢竟琴湘和柳兒的背景就擺在那裡,今天是這小姑娘實在被氣得狠了,再加上有些家世,少了那層顧慮,遂就直接將話撂了出來。
許是壓抑得久了,現今看見兩人難看的臉色,自然是覺得萬分的暢快,唯恐氣她們氣得還不夠似的,指著南歌的方向尖叫道:「妳看看人家在那裡呢,既然病沒治好,就去找人家再要幾服啊,哈哈哈哈!」說罷還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那尖尖細細的笑聲就像一把利箭,扎進柳兒和琴湘的耳膜,也扎進了她們的心裡,扎得生痛。柳兒一臉的醬紫,看向南歌的眼睛都能噴出火來,瞧她緊緊攥著法杖,南歌毫不懷疑要不是琴湘在一旁咬著嘴唇死拉著,一個法術就能朝她砸過來。
柳兒看了看南歌身邊的賀大爺和千炙秦西,狠狠的瞪了南歌一眼,一咬牙一跺腳,很乾脆的轉過身去眼不見為淨。
賀大爺倒是自柳兒盯上南歌的時候,就微瞇了眼打量著柳兒和琴湘,待見到柳兒轉過身去,才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帶上南歌他們走了,只留下身後那一干目瞪口呆的玩家們。要知道,以前雖了解NPC的等級高,但也沒見過賀大爺動手,現在賀大爺甩的那一袖子,可是生生的將一塊大石揮成了齏粉,誰又敢拿自己的小身板和石頭相比呢?大家皆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打算將自己那一咪咪對NPC的輕視也收進心裡不叫人看見。
南歌知道賀大爺是因為在夜市發生的事情,不能幫著她出頭而心有不快,遂忙走過去拉著賀大爺的袖子,唧唧呱呱的說著逗他開心的話。
待走到低級怪區的時候,南歌腳步一頓,心中不禁揪痛著,見那些早上還圍著她歡快的打著圈的小動物們,此刻正一個個的躺在玩家的劍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這麼刺進南歌的眼裡,使她瞬間僵硬了身軀。
賀大娘就在南歌身邊,自然感覺到她的異樣,不由有些心疼的看著南歌蒼白的臉頰,安慰道:「莫難受,一飲一啄,已是前定,不是妳個人能改變的。天生萬物,自有天擇,要看淡些才好。」
南歌輕輕吸上一口帶著血腥的空氣,這才知道方才自己都屏住了呼吸,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善心過於氾濫了,只是早上還同自己親親熱熱玩鬧的小傢伙,在她轉身的瞬間就成了刀下亡魂,叫她如何不難受呢?
呼出一口濁氣,不欲讓賀大娘擔心,遂強撐起笑容道:「我只是有些不適應,日子長了就好了,賀奶奶不用擔心。」是啊,人的心是最忘情的,時間長了,日子久了,再濃烈的悲傷與喜悅也會淡開去的,就如自己這一刻的憐惜與痛心,過去得久了,經歷得多了,自然就分不出那麼多心思來,是人都一樣的,她又如何能例外呢?
南歌邁出一步,只是這次她從那些小傢伙身邊經過的時候,牠們再也沒有圍過來,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曾,叫南歌喉頭又似哽了一塊,酸痛得厲害。
賀大娘也有些哀傷的看了牠們一眼,輕輕拍拍南歌的手道:「牠們既知道自己的因果,又怎麼忍心叫妳再為牠們難受呢?莫看牠們靈智未啟,恰恰是沒那麼多的心思,愛恨都簡單得很呢。快走吧,莫辜負了牠們這番心意。」
南歌點點頭,只再看一眼,才跟著賀大娘離開。賀大爺自然也知道南歌為著什麼難受,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見她臉上終於在行走間多了些紅暈,這才放下心來。
早上摘下的新葉,到了下午自然是要炒茶了,雖南歌神色依舊有些黯然,但也不能為了她耽誤工夫,賀大爺賀大娘忙將東西收揀了生起爐子來。
賀大爺種的是綠茶,製作起來就簡單些,也沒有那些發酵烘焙之類的工夫,是直接上新採的鮮茶葉,經殺青、揉捻、乾燥等就能製成。
鍋底燒得微紅,將近五斤的鮮茶葉放進鍋中,悶、抖、揚這些個簡單的手法,愣是讓賀大爺做出美感來,那舉手投足間滿是氣韻,竟也能叫人迷了眼睛。
待揉捻、乾燥過後,那股子茶香就這樣飄逸而出,縈繞在他們鼻尖,清氣悠然,淡而不散,直叫人心神為之一爽,南歌這般嗅著,似連腦中的煩鬱也漸漸開始沉澱下來。
「可是想清了?」賀大爺見南歌終算是放下了,才點點她的鼻子道。這丫頭一路都不說話,可是叫他們擔心呢。
南歌也知道自己這一路走回來讓他們費心了,有些愧疚的抱住賀大爺的胳膊蹭了蹭,「其實那些道理,賀奶奶早就與我講過了,只是南歌自己過不去心裡那道坎,現今仔細想過了,自然不會再那般了。」
其實她也覺得方才有些矯情了,她吃過的肉都不知道是多少動物身上來的呢,只是今日見牠們對自己那樣的喜歡、信任,然她卻只能看著牠們死在玩家的劍下,總覺著有負牠們的那份心,心中過不去那道坎罷了。想來靈族的人也都經歷過這些吧,現在既然為靈之一族,那麼它所帶來的悲傷和無奈也是要背負的。
賀大爺如何不知道她心軟的毛病,只無奈的輕輕拍拍她腦袋,「妳師兄們恐怕也有不少的話要問妳呢,去和他們說說話吧。」
南歌看向坐在中堂的兩人,點了點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