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冠禮
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四月枇杷未黃,五月石榴似火紅,這飄零零的韶光一去,就是炎夏了。那春日裡和暖的陽光再也不見了蹤影,毒辣辣的太陽光當頭曬著,叫人身上都黏黏答答的,玩家打怪的時間也主動避開了中午最熱的時候,只得早上起得早些,晚上晚一些回來罷了。
南歌倒還好,自小在南方長大,比這更熱的天也有遇過,現在的日頭她還適應得不錯,只可憐了一直生活在恆溫26度的聯邦太空生活區的千炙秦西兩人。千炙倒沒說什麼,他性子本就是隱忍克己的,只是秦西最近的脾氣可就不怎麼好,天天跟個爆炭一樣,稍微一點就著了,特別現在兩人還要試冠禮那天的衣服,那可是正式的禮袍,一層一層的,可是丁點也含糊不得呢。
且兩人的冠禮沿用的是周代的流程,光是在冠禮那天他們兩人就要換五套衣服,分為冠者初服、冠者加冠前服、冠者一加服、冠者再加服和冠者三加服,哪一樣都不能少。這些繁複的衣服試下來,兩人都比在外面打怪還要累上幾分,汗珠子早已沁濕額際的頭髮。
南歌看著也覺得他們挺可憐的,但也沒有辦法,傳統就是這樣,不禁暗自慶幸自己及笄的時候不是現在。目前她還是零級,又向來不喜歡為升級而升級,這麼一算下來,她的及笄禮最早是在冬天,最遲也得到明年春天了,若她也像他們這樣大夏天的舉行成年禮,穿那麼厚的衣服折騰來折騰去,她非累死不可。
幾套衣服終是試完了,再仔細看了看,覺得沒有不合身和製作缺陷的地方,幾個人總算是鬆了口氣。一退下禮服,秦西就忙接過南歌遞來的酸梅湯,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幾口,這才覺得又活了過來,只是一想到過幾天他還要穿那幾套衣服折騰一天,又覺得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什麼形象也不要了,身子一軟,癱在榻上像小狗一樣哈哈的直喘氣。
南歌一邊仔細的幫他們收著禮服,一邊好笑的看著秦西道:「我怎麼看你這樣子比你剛完成任務回來那時還要淒慘些?」千炙和秦西回來的時候,那是披頭散髮滿身血污,若不是兩人的身分擺在那裡,南歌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像對她那般將千炙和秦西也荼毒了一番。
他們那狼狽的模樣可是叫兩人的師父心疼得不行,雖嘴裡罵罵咧咧的說什麼不爭氣之類的話,其實眼眶比誰都通紅呢。還好兩人也只是看起來嚴重些,梳洗一番後再仔細檢查,才知道是些皮外傷,大家也鬆了一口氣。
秦西懶洋洋的躺在榻上,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我寧可再去做一次任務,也不想有那個什麼冠禮。」
南歌用手捂著小嘴,笑得有些幸災樂禍,「那可不行,早在幾天前,張叔和祝伯就已經找魯伯伯卜筮好日子了,後天就要去戒賓了呢。」一般在冠禮前三天,主人就要去眾賓客家中告知冠禮的日期,看著張叔和祝伯那忙活的樣子,可是想好好的給這兩人辦一場呢。
看到秦西撇著嘴依舊不情不願的神情,連千炙也沒有什麼表示的樣子,南歌有些沒好氣的拍拍榻上裝死的某人,「你們是不在乎這人生就一次的冠禮,張叔和祝伯可是替你們操碎了心呢。在他們看來,這是你們的成人禮,一丁點也馬虎不得,我就看見好幾次張叔他們隨身都帶著單子在核對,深恐漏下什麼叫你們的冠禮不完滿,你們現在試幾件衣服就這麼不死不活了?」
南歌這話一出,千炙和秦西都不吭聲了。的確,和他們在這裡試幾套衣服比起來,張獵戶和祝鐵匠要忙活的比他們的多上數倍,天上太陽還毒辣得很,他們又是準備東西又是佈置場地的,明明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曬得兩頰通紅了,還笑得的比誰都開心,就這幾天下來,張獵戶他們都黑瘦了好幾圈呢。
其實論算起來,他們頂了天也就是個師徒關係,就是因為平日裡千炙和秦西對他們真的很不錯,所以張獵戶他們就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對他們好。其實NPC就是這麼簡單,他們是很單純的待人,你對我好上一分,我就恨不能以十分來還給你。而且張獵戶和祝鐵匠都沒有孩子,對這兩個好不容易收來的徒弟當然是寶貝得不行,只怕比對自己還要好上三分,現在兩人一生就一次的成人禮,自然就巴不得一天掰成兩天來用,不能叫他們有一絲遺憾。
千炙和秦西都是聰明人,南歌只說上幾句,他們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一想到在毒辣辣的太陽底下笑得一臉燦爛的師父,兩人哪裡還坐得住啊?也不管在後面叫他們等等的南歌,急匆匆跑出去了。
千炙和秦西找到他們師父的時候,張獵戶和祝鐵匠正在曾大嬸家確定那天宴客的酒菜,一看見千炙和秦西頂著個大太陽跑過來,便皺了眉喝道:「這大熱天的你們跑出來做什麼?不是叫你們試衣服的嗎?」
秦西看了曬得一臉黝黑的兩人一眼,偏過頭不接話,還是千炙冷靜一些,開口道:「我和秦西是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的,畢竟是我們的冠禮,好歹也要出些力氣才是。」
張獵戶虎目一瞪,喝斥道:「胡鬧!你們老老實實給我回去試衣服,哪裡有冠者自己忙活的?回去,都給我回去,別在這裡給我添亂。」
祝鐵匠看著站在那邊不動的兩個人,嘿嘿笑的咧出一嘴白牙來,「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忙活得過來。現在暑氣重,仔細生了病耽擱了冠禮。」
千炙也知道兩人是一點也沒有叫他們插手的意思了,若他們非杵在這裡,還會叫兩人分心,那可就真是添亂了,只好拽著一旁緊抿著嘴唇的秦西向兩人告了辭。
張獵戶和祝鐵匠見兩人都走了,便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討論起來,一邊說著一邊呵呵呵的笑得一臉滿足,那燦爛的笑臉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灼人,可是將在旁邊偷偷看著的千炙秦西兩人灼得眼睛生痛。
在星際12世紀,人情的冷淡比21世紀還甚,這二十幾年的冷漠生活早就叫兩人也冷了心腸,還是來到遊戲後,一直被村中溫馨的氛圍感染著,心中才和暖不少,所以對村裡的人,兩人也願意付出感情,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對待南歌比對親妹妹還要用心的緣故了。只是付出是一回事,知道又是一回事,現在什麼也比不上親眼看見還要燙心了。
他們生日的時候,父母願意到場已經是很不錯的事情了,若要像現在這樣親自為他們打點好一切,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何況……兩人皆望向那兩張熾烈陽光下的笑顏,何況即使那麼辛苦,還能笑得如此開懷,好像為他們這般操持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那純粹的付出和關切,直叫兩人胸口滿脹,火熱得厲害。
這天的傍河村很是熱鬧,一輛輛不知道從哪來的馬車徐徐的駛進村子,看得玩家們都直了眼睛,畢竟還真沒有聽說過有哪個村子會有那麼多的NPC同時湧進來,而且看那樣子不是來定居的,只朝著村中那唯一一間沒有人居住的屋子去。
那間大屋子的大門今天也意外的被打開了,裡面佈置一新,村中那個鐵匠和獵戶一身黑的站在門口,那深沉莊重的衣服穿在他們身上,叫平日裡和鄉野村夫無二般的兩人像換了個人似的,散發出的華貴和穩重的氣質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且兩人難得撇開平常那張臭臉,皆笑得很是溫和。自馬車上下來的賓客也跟約好了一樣,他們的著裝也多是以黑色為主,看起來很正式,瞧得玩家們暗道:真是不知道今天村中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其實,今天對村裡的人來說,還真是個了不得的日子——千炙和秦西的冠禮。
這日天還沒亮,張獵戶和祝鐵匠就從床上爬起來,忙著佈置場地,清點物什之類的,待確認都妥當了才回家換衣服,要不是南歌在一旁盯著,只怕他們連飯都不會吃一口就又忙活開了。
今天千炙秦西的加冠,反是這兩人最輕鬆的了,只需換上衣服等在屋子裡即可。今天應該是輪不到南歌出場的,但畢竟是自家人,且大家又都寵著她,就由著她胡鬧,還被她磨著做了一回擯者,也就是在一旁輔佐主人,即張獵戶和祝鐵匠。一見有馬車來,就由南歌出門請賓客入內,並去裡面通報張獵戶和祝鐵匠,再由他們出大門來迎接,先面朝西面向賓客兩拜,再由賓客答拜,張獵戶他們還得向擯者南歌和正賓也就是賀大爺作揖,那禮節複雜得叫一邊看熱鬧的玩家都覺得腰疼。
等人都到齊了,依次坐下,接著便由南歌入內請千炙和秦西兩人出來。南歌剛進屋內的時候,秦西還為著繁複的衣衫皺眉呢,等隨著南歌入了正廳,原先還不以為意的兩人也被廳中肅然的氣氛震驚到了,臉上的神情也肅穆了許多,那動作可都有模有樣的,哪裡還找得出方才的不耐來啊?
開頭自然又是一通行禮了,待賀大爺淨過手,他接過持冠者遞過來的緇布冠,顏容肅穆的對兩人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言罷便鄭重的將緇布冠戴在兩人的頭上,再由南歌為兩人加頍項,繫好冠纓。事畢千炙和秦西兩人站了起來,恭敬的朝賀大爺作了一個揖,那模樣還真像那麼回事,但也只有離兩人最近的南歌才知道,兩人第一次這麼長時間跪坐,起身的時候差點摔倒,還是向前略移了一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也虧得衣服的下擺夠寬能遮得住,不然可就丟人嘍。
這初加算是完成了,兩人又要進入室內,準備換再加的禮服。一進屋子,方才還繃著一張臉的南歌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又顧忌著外面的賓客不敢笑出聲,只能用小手捂著嘴巴,肩膀一顫一顫的,眼睛彎成月牙看著兩人,一直到秦西白眼連連,有點惱羞成怒的態勢,南歌才強忍了笑意幫他們換上那些衣服。
接下來的再加和三加自然是繁瑣異常了,南歌作為擯者也是忙得不行,若是平常,如此麻煩的禮節早叫她不耐了,只是今日,看著一臉嚴肅鄭重的人們,親身體驗著那獨屬於中華傳承的儀式,南歌也不由得肅然起敬,心中生出了一種豪情與驕傲,那古味獨醞的禮節,那傳承悠遠的服飾,這是獨他們民族才有的,承載了民族的文化與內涵,也只有中華才有這樣獨特而又莊重肅穆的儀式來紀念這成人的一刻,遠不是一個蛋糕、幾根蠟燭,大家吃吃喝喝吵吵鬧鬧就能比得了的。
然在21世紀,中國的西化已經很嚴重了,什麼笄禮、冠禮都只在報紙或書本上才能偶然一見,現下在這個遊戲中能重新體味這樣的儀式,南歌也不禁在心中讚上一句,更加感覺這遊戲的好。
三加畢,就聽賀大爺一句「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緊跟著千炙和秦西就被一道白光攏住,那白光熠熠生輝,明耀得讓人難以睜眼,但眾人也不願別開視線,想見證這兩人成年的那一刻。
待白光消散後,南歌再細看兩人,分明還是那熟悉的輪廓,卻又硬是看出幾分不同來,叫她感覺最深刻的應該是兩人的身高了,原本南歌的身高應該在他們肩膀的位置,現在卻只堪堪及至胸口,這可是叫小姑娘喪氣了一會子呢。而且兩人五官也長開了,倒不是說以前他們稚氣未退,只是感覺他們的五官更深刻成熟了一些,若以前是個鋒芒畢露的青年,那麼現在就是光華內斂的成人了。
兩人同樣著一身黑色的爵弁服,一個溫潤如美玉,一個銳利如寶劍,他們並肩而站,誰也沒有被對方身上的氣勢壓制住,反是有種相輔相成的感覺。張獵戶和祝鐵匠看著兩人現在的模樣,都微熱了眼眶,同時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口中叮囑了幾句,便別過頭去將眼中的濕意壓下。
由於張獵戶和祝鐵匠是單身,而且他們還不屬於NPC,所以命字和見母這兩項儀式就省略了,接著進行賓醴冠者,直至醴賓和送賓的時候,氣氛難免有些傷感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冠禮過後,就是離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