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2
桑下魚塘邊有不少下人,沈肅可以很容易抓到她,但也很容易引來無數道探究的目光。
他難掩心中激蕩,一瞬不瞬的目送劉玉潔遠去的身影。
那之後,直至晚膳結束,她都未曾出現,連孫瀟瀟也不見。
田莊的下人悉心準備熱水,整理床鋪,非常周全的盡到待客之道,雖說鄉下並不講究,但也可從細節看出田氏非常有涵養。
按理說白天他與潔娘發聲爭執那一幕,早就被人傳了話,田氏卻並未出面斥責他,反而容忍他住一晚。
孫瀟瀟倒是極有眼色的不敢招惹沈肅,他凝重的臉上幾乎要滴出水。
畢竟惹急他,肯定沒好果子吃,說不定還便宜了周明,別以為她不知他們之間的齷齪勾當!
她吃好喝好便歇下,想著哪天找准機會告訴劉姑娘沈肅有多變態有多慘無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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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水的婆子將熱水與冷水兌好,倒進寬敞的青石槽,槽內有渠口以數根手腕粗的空心竹筒連接到對面的淨房。
水汽繚繞的淨房,劉玉潔光/溜溜的坐在黃楊大木桶裡,「祖母,水有點燙。」
田氏拿柔軟又吸水的棉布巾子擦擦她小臉上的水漬,「燙一點才管用啊,你不是嫌胸口疼。」
潔娘粉面酡紅。
胸口鼓鼓的一小團似乎著急長大,有時候會有點疼。她覺得害羞,便悄悄告訴祖母,祖母命人熬了一堆草藥給她泡澡,還說這個土方子很管用。
祖母跟她這麼大的時候也疼過,隔壁的王婆婆便告訴她這辦法。王婆婆是個穩婆,很懂女人的小毛病。田氏對王婆婆有很深的感情,那時候她很小什麼也不懂,劉義方又年輕氣盛,折騰的她受了傷,也是王婆婆給治好的,還將劉義方罵了頓,自那以後劉義方再也不敢胡來,對她也漸漸溫柔,但男人的溫柔並不會只對一個女人,遇見佟氏後,他對佟氏也很溫柔。冷靜的田氏當即作出判斷,以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邊絕不會有好下場,說不定他在心裡也嫌棄她丟人,又見那佟氏一張蜜嘴綿裡藏針的鋒利……為了孩子,田氏沒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包括丈夫,所以她選擇離開,這將是她所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因為劉涉川平安的長大了。
而那些沒有離開的女人,在佟氏的陰影下非死即傷,除了半死不活的柳氏生下老三,家裡哪還有其他女人的一兒半女。
霧氣很快凝成水珠,沿著少女白釉似的的身體滾動,燭火昏黃,映著這樣光澤動人的肌膚,水霧中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鴉翅般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如此美好,仿佛生來就該被人疼愛嬌寵,而前世的命運真像一場諷刺。
「這頭髮也不知像誰,濕了水好似田壟的卷毛羊似的。」田氏絮絮叨叨。
「祖母!」
「別動,小心皂角沫飛眼睛裡。」田氏斥責了聲,神情卻聚滿暖暖的慈愛,一雙略有點粗糙的手緩緩按摩潔娘的頭皮。女孩兒哪怕是一根頭髮絲都要精心愛護,她的兒有福氣,生的女兒也有福氣,每回只要想到這些,就打心眼裡高興,感覺前半生的所有苦難都值得。
她很想兒子,也很想兒子的孩子,但她從不說。此時此刻,望著潔娘抽條似的小身子,忽然想起這孩子小時候,就比別的小孩乖順,洗頭髮不哭也不鬧,眯著眼睛像只慵懶的小貓,你越撓她,她越敞開肚皮開心,後來有了林氏,這些活便不再需要她幹。她又想到川郎小時候,光著小腳丫坐在木盆裡,川郎不如潔娘懂事,一洗頭就哭,她就趁種地的時候摘兩顆野果,哭的時候給顆野果,傻川郎見了吃的便眯著眼睛讓她洗頭髮,邊洗邊喊阿娘。
那時候,一顆野果就是川郎整個童年最美味的回憶。
田氏眼睛微微濡濕,許是被淨房的水霧蒸騰。
劉玉潔微微閉上眼,任由祖母舀起一瓢水沖洗發頂,最好洗去她所有的回憶。
「祖母,我遇到一個人,他說吃魚眼肉不傻。」她想起晚膳時祖母夾起那塊肉丟給貓,憑良心說她想吃。「其實我覺得挺好吃……」她小聲咕噥。
田氏嗯了聲,挑了點茉莉膏緩緩揉著她烏黑的發梢,「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吃的人傻,夾給你的人才傻。」
這樣啊。劉玉潔心情愉快。「那祖母每次都夾給貓,會不會變傻啊?」
「你這丫頭,吃的是貓又不是人,祖母怎麼會傻。」
也對哦。她眼睛笑彎。
「是那個叫沈肅的孩子吧,他是什麼人,你喜歡他麼?」田氏忽然問。
夾魚眼肉給你的就是他吧?她這麼大年紀,怎會看不出那種既壓抑又忍不住熱烈的少年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潔娘,不敢多看,但每看一眼就有藏不住的纏綿漾溢。
劉玉潔不知自己做了什麼讓祖母誤會。「祖母,喜歡他的不是我,是阿爹。」
原來他便是川郎看好的那個孩子。田氏笑了笑,「為什麼不喜歡他?」
「我為什麼要喜歡他呢?」劉玉潔不解。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田氏,她答不出。劉玉潔趁機轉移話題,娘倆在這祥和的秋夜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打開話匣子的田氏還講了劉涉川小時候的糗事,聽得劉玉潔哈哈大笑。她不知自己那雙滿含薄薄憂鬱的眼眸,波光瀲灩,當她笑時,那憂鬱仿佛也笑,這發光的矛盾令她看上去有種不符合年齡的綺豔,田氏微微蹙眉,但又想不通,便不再想。
夜深人靜,她立在窗前的案邊,一筆一劃寫著。
小、心、元、德、帝。
韓敬已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但也有可能故意騙她,這一點有待考證。
但有一點可以看出,元德帝於水道上十分倚重阿爹,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要外放永州,阿爹絕對是不二人選,站在元德帝的立場,興修水利乃治國安邦大計,劉玉潔覺得自己也會這麼做。然世人都說伴君如伴虎,若想讓阿爹死的那個人真是元德帝……劉玉潔不敢再想下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屆時她將如何面對?
前世貪墨案爆發,三皇子與太子之位徹底無緣。咬著人就不撒口的御史大夫終於找到事做,每天都有十幾封彈劾三皇子的奏摺雪花一般飛進金鑾殿。真真是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但只要不是謀反罪,就算貪污了一個國庫,皇子依然是皇子,只不過被褫奪親王封號,換個普通的大宅子過日子罷了。阿爹卻是一世功名毀於一旦!反差之大,令人心寒。
燭火搖曳了下,有人輕輕敲了敲窗櫺,不用猜她都知道這是誰。
「潔娘,明天我就要回長安,但我們的話必須說完。」沈肅的聲音微啞。
兩人隔窗相對,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他也看不見她的,這讓她沒來由的輕鬆。
「我想知道你重活之前發生了什麼?」
發生什麼?
她絕不會告訴他。
「發生了我對你說的那些。我死的時候……才二十歲,知道的不多,但只要想起什麼一定會告訴你。」
她死的時候才二十!沈肅沉痛的望著無法穿透的窗子,他想抱抱她,無關情/欲。
「你很早就認識韓敬已對不對?」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她為何對一個深居簡出的郡王莫名其妙的恐懼。
沈肅聽見窗內的她呼吸暫緩。
「不認識。」回答聲冷靜決絕。
果然認識。沈肅深吸一口氣,又問,「我想不出什麼理由能讓你去阜南道,你……」他似乎在找一個形容詞,最終確定用「前世」,「前世,你是不是嫁給了他?」
有毛筆跌落青磚地面發出的脆響,屋裡的人影在燭火中搖曳。
「我要是你就關心一下自己還能不能多活幾年,」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輕落落的,「再提醒你一下,韓敬已……跟我一樣,來自前世。」
窗外寂靜了片刻。「這樣啊,那我一直懷疑的事就說的通了。」半晌,他如是說。
但有一點還是矛盾,倘若潔娘嫁給韓敬已……
作為男人,沈肅一眼就看出韓敬已眼神裡毫不掩飾的迷戀與占/有/欲,既然如此喜愛潔娘,又怎會虐待她?這完全說不通,難道他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這一點也不像。從未聽說安喜殿有宮女傷亡,如果他有怪癖,肯定瞞不過沈肅。
所以只是單純的侵/犯了潔娘的身子……夫妻之間那種事不是很正常麼,又怎會令一個女人嚇成這樣?
沈肅雙手輕輕搭在窗櫺。
高麗紙映出一隻修長的大手的輪廓。屋子裡的劉玉潔雙手環肩窩在寬大的圈椅裡。
「潔娘,那我呢,在你的前世,我是什麼?你也像現在這樣排斥與我定親?我們有沒有在一起?」
「沒有。」否認的十分迅速。
她果然認識他!
沈肅的呼吸凝滯!
甚至……比認識還嚴重!
「告訴我好嗎,潔娘!」
「我們兩家議過親,下聘之前你發現不合適,就此作罷,這就是我跟你的前世。」她異常平靜。
「潔娘。」他喊著她的名字。但窗子裡再沒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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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肅走之後,她叫醒外間熟睡的小丫頭,小丫頭正在長身體的年紀不免貪睡,睜開眼看見臉色略白的二小姐嚇了一跳,「奴婢該死,竟睡大意了,小姐有什麼吩咐?」
她要熱水,小丫頭立刻去廚房打來還溫在灶上的熱水,兌了滿滿一桶。心裡卻在嘀咕,怎麼回事啊,不是洗過澡了?但做下人最要緊的便是聽主子吩咐,主子要幹啥就幹啥。她遵從吩咐,拉上兩重帷幔,留劉玉潔獨自蹲在裡面泡澡。
水汽蒸騰,女孩蒼白的臉頰不斷有淚珠滾落,像是洩憤一般,她拼命清洗青澀的下半身,洗洗就沒事了啊,可韓敬已的體/液滲透過每一寸,每一寸又被他的唇,他的手,他的……侵/犯過。她伏在木桶邊沿無聲的垂淚。
為什麼要糟/蹋我啊!
她問過了無數遍。
我想回家。
她求過了無數遍。
韓!敬!已!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像我一樣的痛不欲生。
女孩緩緩抬起幽冷的長睫,不同尋常的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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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聽見水聲,不一會兒又是窸窣的布料聲——小姐洗完了!
她忙起身打簾子,劉玉潔神色如常走出,穿的整整齊齊,頭髮也梳的整整齊齊,喝了一杯水便熄燈歇下。
不久之後,她返回長安,在書房「詳細的」講述事情來龍去脈,劉涉川凝神靜聽。
「事情就是這樣,我殺了周大海,韓敬已殺了另外兩個,然後我們碰巧發現大家都在一個院子。他知道我是您的女兒,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便留我暫時跟在他身邊。不過……」講到這裡,她神情一凜,變得無比嚴肅,這樣的神情果然極大的吸引了阿爹的注意力。劉玉潔緩緩道,「阿爹,您一定要小心這個人,他很壞很壞。」
這小子確實不是省油的燈!劉涉川心中有數,但更關心,「他是不是對你無禮?」
「沒有。」劉玉潔否認,又道「我聽見他跟身邊的內侍說近幾年水道不會太平,聖上可能在嚴查貪墨案,阿爹,您一定要小心,千萬……」
「阿爹不缺錢,再養十個你都沒問題。」劉涉川笑。潔娘這是怕他貪污受賄。
為官多年,誰手裡沒一件灰色的事,但他始終謹記聖上的底線以及做人的底線,也許他不算好人,但也絕不是壞人。
「不過,你確定這是偷聽到的?」那小子一看就是個精明貨,會蠢到被人聽牆角。姜還是老的辣,劉涉川若有所思盯視劉玉潔。
「你也太高看他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她嘴硬。
劉涉川似笑非笑,但潔娘的一番話到底在心田留下烙印,他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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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回府,某些表面上的禮儀也不得不遵守,劉玉潔去楓泰堂給祖父請安,又象徵性的問安佟氏。
佟氏十分開心,吩咐昭和上最近新研究的點心給劉玉潔吃。
劉玉潔當然不吃,看著佟氏那張一把年紀還不減風/騷的臉,她就吃不下。
一,二,三,她在心裡默數,佟氏要抹眼淚了,臺詞是「我還以為孩子們都會喜歡。難得潔娘來看我一次,我卻連個像樣的點心也拿不出,定是我不好,回頭再讓人瞅瞅還有什麼新花樣。」
如此說完之後,祖父必然惱怒,用「多看你一眼我都要折壽」的目光瞪她,並吼道,「孽障,快些回去吧,我還想多活兩天。」
可是這回佟氏剛要醞釀眼淚,就見劉玉潔眼眶一紅,「老夫人,您對我真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想著我。聽說上回還拿體己銀子給我和阿姐分別做了兩套新衣,都是頂好的料子。怪不得絮娘跟我訴苦,說您偏疼我們,卻拿譚記刺繡最普通的款式糊弄她們姐妹。」
那確實是譚記刺繡中等的款式,但價值與定位豈是那兩套所謂頂好的衣料能比?劉玉潔裝傻。
劉義方的神情微妙,抬眸望向佟氏。
佟氏尷尬不已。「瞧你這孩子說的,你可是咱們小長房的掌上明珠,我不疼你疼誰啊。」
賤婢,居然學會告狀了!佟氏暗恨,雖然窘迫倒也不害怕,劉義方那耳根子最受不得她的枕頭風。
深知祖父的秉性,劉玉潔也沒指望他會大動干戈,但讓他多見識幾次佟氏偽善面皮下的自私與無恥,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見識的多了,有朝一日再犯回大錯,那時這些小打小鬧都將成為壓垮駱駝的稻草,被放大無數倍。
劉玉潔用帕子沾沾眼角,言笑晏晏的福身告辭。
離開沒多久,身後就跟來一條尾巴。
「劉玉潔,撒謊就不怕爛舌頭,我何曾跟你訴過苦?」劉玉絮一副要打架的氣勢。
這段時間她身子欠安,躺在隔壁的碧紗櫥裡睡覺,將劉玉潔的話聽個清清楚楚,這會子追出來要為祖母打抱不平呢!
「誰能證明你沒說啊?」劉玉潔懶懶看她。
賤婢,你,你無恥!劉玉絮目瞪口呆,不過她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打敗,「那我還說你天天在背後罵我祖母呢,誰能證明你沒說?」
「我罵了什麼?」
「你罵我祖母是老賤婢,詛咒她快點死!」劉玉絮面目猙獰。
「老賤婢,怎麼還不去死。」劉玉潔紅唇一勾,偏頭視她,「我就罵了,去告我呀。」
你,你……世上怎會有如此無恥之人!
臺詞跟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劉玉絮幾乎要吐血。
「欸?姐姐的南珠金釵好漂亮。」
覺得頭發動了下,劉玉絮一摸腦袋,只見心愛的金釵被劉玉潔拔走!
賤婢!她要氣瘋了:你個幼年喪母的妖孽,沒人教你教養嗎,不問自取即為偷,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允許拿我東西!!她全然忘了身上譚記刺繡的衣裙怎麼來的。
「你有病啊,把釵還給我!」劉玉絮厲聲嘶喊。
啪!
一個大嘴巴猝不及防扇臉上,劉玉絮懵了。
賤婢又開始發瘋!
光天化日、平白無故、打她!劉玉絮捧著臉,甫一回過神就要抓劉玉潔的臉。
喵嗚!
一道黑影撲過來,若不是紅綢眼尖,拉著劉玉絮閃躲,劉玉絮的手就要遭殃。
山耳貓凶光畢露,哈著氣盯視劉玉絮,露出白森森的利齒。毫無疑問,只要她再前進一步,被撕臉的絕對是她。
反了,反了!
賤婢要翻天了,還帶著畜生來行兇!
劉玉絮尖叫雙手拼命揉頭,弄的好似一團雞窩,哭著朝楓泰堂奔去,「祖父,祖母,救命啊!」
佟氏正依偎劉義方溫柔小意的解釋,被突然闖進來的劉玉絮嚇了一跳,也臊的滿面緋紅。
頭髮淩亂,臉上還浮著一個巴掌紅印,哪裡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完全就是個蠢貨!佟氏怒其不爭,咬牙道,「叫什麼叫?還成何體統,你給我好好說話。」
又命昭和等人打水服侍她梳洗。
劉玉絮痛哭流涕,拉著紅綢作證,訴說劉玉潔是如何毆打她的,添油加醋功力十分了得,按她所說,劉義方覺得她還能生龍活虎跑過來挺不容易,胳膊腿居然還齊全。
偏心歸偏心,劉義方卻還沒傻到聽風就是雨。
不久之後劉玉潔被請到楓泰堂對質。
聽完劉玉絮的說辭,劉義方現在讓她說。她老老實實,一板一眼的回答。
「事情就是這樣啊,她覺得我說出她訴苦之事必會有損老夫人體面,我說老夫人最是慈祥寬和的人,不至於為這點事上心吧,老夫人您說是不是?」她一臉純真。
佟氏輕咳了聲,恨得牙癢癢。
劉玉潔不以為意,繼續道,「結果她就抓著我不放,還揚言要到您跟前告我罵老夫人。這可是萬萬捨不得,老夫人一向得祖父您敬重,倘若您被絮娘的妄言蒙蔽,那孫女可真真是……」她掩面拭淚,虛擦了幾下,神情哀傷。
「你們別聽她胡扯,她就是罵了,我親耳聽到她罵了!」劉玉絮氣的嘴唇直哆嗦。
「絮娘,請問你親耳聽見我罵了什麼?」劉玉潔神情嚴厲。
劉玉絮火冒三丈,「你罵祖母是老賤婢,怎麼還不去死!」又轉頭看向祖父,「她真的罵祖母是老賤婢啊!」
用盡平生功力才維持沒有暈過去,佟氏渾身哆嗦。
劉玉潔掩帕啜泣,蓋住嘴角憋不住的笑意。
「孽障,你給我閉嘴!」
劉義方再也繃不住了,生平頭一次懷疑完美的佟氏,怎會生出一個生出這種蠢貨的兒子!!
佟氏藏在帕子下鮮紅的指甲幾乎捏斷,垂眸掩下陰鷙的光芒,再揚起,依然是三分哀傷,兩分茫然,五分柔弱。劉義方心痛不已,既恨絮娘蠢,又覺得伶牙俐齒的潔娘不是好東西。
劉玉筠聞訊趕來,立在門外實在聽不下去,進來之後狠狠捏了把劉玉絮,「絮娘,你給我少說一句,女孩子臉蛋兒就是第二條命,還是先敷藥要緊。」
輕輕鬆松就將問題的重心轉移到劉玉潔打了劉玉絮這件事上。
劉玉潔才不管劉玉絮的臉,兀自對祖父行福禮,「您也聽見她剛才說的話,污言穢語實在有違女兒家的體統,就算要污蔑我,也犯不著拿老夫人作伐子,所以……我一時憤慨……便忍不住出手教訓。茲事體大,一旦傳出去咱們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是呀,如果老夫人是老賤婢這種話傳出去,劉府的臉還要不要了?
當然要!
劉玉絮挨這一嘴巴還是輕的!劉義方氣的不停咳嗽,哪裡還有力氣申飭劉玉潔,只告誡了她一句,罰她抄幾遍經書,但劉玉絮則是閉門思過,思整整三個月的過,期間還要抄五百遍金剛經。
怒極攻心,劉玉絮氣的三天吃不下飯。
當劉玉潔款步離開之時,明顯感覺一道陰寒的視線掃過全身,她抬眸,劉玉筠對她點頭,唇角微抿,看不出喜怒。
晚膳過後,佟氏斜倚軟榻,太陽穴貼著兩貼膏藥,淡淡道,「從前我倒是小瞧了她,竟還有這份胸襟。」
「老夫人您給她臉,她才有這份胸襟,不給她臉,她還能蹦躂多久!」左媽媽輕手輕腳的為她捏肩。
哎,要怪也怪那絮娘,簡直是扶不起來的阿斗。「她若有筠娘一分聰慧,我又何必繞著彎兒的將她嫁去威甯侯府。」佟氏頭疼。恨怒交加那一刻恨不能想個法子毀了劉玉潔,讓她嫁沈肅,就算不得善終也便宜了她!!
老、賤、婢?
這三個字像鋼針不停紮在太陽穴!
她明知絮娘蠢,所以就是要借絮娘的口罵這三個字吧!
跟指著自己鼻子大罵有何兩樣?佟氏咬碎一口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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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安請的楓泰堂雞飛狗跳這件事很快傳進劉涉川耳中,眼看佟氏晚膳也沒吃幾口,劉義方便將大兒喚進書房,板著臉訓了一頓,斥他教女無方。
劉涉川安靜聽著,心裡不以為然。氣得劉義方感覺說什麼都沒用,那個小妖孽就是他的命根子,恐怕他是不要老子也捨不得動命根子一下。
到底不是放在身邊養大的,再養也養不熟。這孩子的心永遠在田氏身上。
可佟氏這般委屈可憐,難道就喚不起他一絲絲憐憫與尊重?
這個劉涉川還真尊重不起來,一個未婚生子的賤人,生下的二弟只比他小一個月。
就算她瞞天過海,殺了當年的穩婆和一眾婢女也瞞不過共同生活同一屋簷的所謂一家人!
離開之後,劉涉川散了會步,直接去了潔心園,遠遠就望見花叢畔,那個孤零零坐在秋千上的小身影。
女孩大了,心思一天比一天難以琢磨。劉涉川走過去,綠衣和綠染忙向他行禮,他擺擺手,摸了摸劉玉潔柔軟的頭髮。
「下個月阿爹就要離開一段時間,有什麼想要的,阿爹給你買。」他說。
想要的有很多啊。劉玉潔眨了眨濃密的睫毛,「要阿爹平安歸來。」
「那是自然。阿爹最捨不得的人便是你。」
「阿爹,我想嫁人。」
啊?
劉涉川一驚,轉變來得太突然,轉念一想也不錯。
「除了沈肅。無論是黃閣老家,宋閣老家,還是謝參政家……但凡門第與我匹配,性格溫和敦厚便可。只要是阿爹您挑中的,我便與他相親。」劉玉潔波瀾不興。
除了沈肅?連沈肅都看不上,你確定那些人能入你的眼?劉涉川實在搞不懂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兒,「你是不是以為隨便一個門第相當的少年郎都長他那樣?」
「男子要那麼好看幹什麼?」
好看能幹什麼?自然能幹許多,至少眼睛不用受罪!關於這個,他一個當爹的怎好開口。劉涉川沉吟片刻,優秀的世家子也不是沒有,只是除了私心上偏愛沈肅……劉沈兩家聯姻也合了聖上的心意,不過,如果能讓潔娘真正的幸福,他也能處理好此事。
那就挑一個品性完美的少年,也算給潔娘一個機會,倘若還不滿意,劉涉川在心裡道:你就給我乖乖嫁沈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