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大禮
殿內每位千金的座位與座位之間空隙很大,宮女垂首立在身後五步遠,這個白臉內侍的聲音偏低,再加上悅耳的絲竹,如此驚世駭俗的話才沒有落進旁人耳朵。
這是皇宮不是他一手遮天的阜南道!
就算為所欲為也該有個底線。
且不說自己的名聲,就以他藩王的身份,一旦有什麼風言風語傳進聖上耳朵,頭一個討不了好處的就是他。
他就這麼急著來找死?
「煩請公公通稟一聲,臣女幼承庭訓,規行矩步,知道什麼事可為什麼事不可為,望殿下自重。」
白臉內侍一笑,「這倒是個誤會,是奴才沒說清楚。奴才的主子是郡王殿下,但召見小姐的貴人是太后娘娘。」
什麼!
太后娘娘!
「殿下讓奴才給小姐傳個話,小姐的月季露如此醇厚,只因製作方式去繁從簡,單一的七色月季外加異域的三色薔薇,反復蒸餾六次凝聚而成。」內侍微微一笑,「懂了嗎?」
她能不知自己獻上的月季露是怎麼做的?
月季、紫羅蘭再加點柑橘。
而內侍鄭重其事的告訴她:你的月季露去繁從簡,只有月季和薔薇。
那這還是她的月季露嗎?
當然不是!
這分明是韓敬已的!
他竟然換了她的月季露,並引起太后娘娘的注意!
又耀武揚威的派個內侍來通知她:你的月季露是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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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乃江南謝氏嫡女,曾與安喜太妃並稱先帝的絕代雙姝,要知道她比安喜太妃大了足足十九歲,都能做安喜太妃的娘了,容顏還能與之匹敵,豔冠六宮,可想而知有多麼美。
如今年過花甲也不見一根白髮,黑鴉鴉油亮亮的挽成端莊而不失高貴的星月髻。
聽聞劉涉川是當年長安第一美男子,多少春/閨夢裡人。不免對他的女兒有些好奇,一是喜愛這孩子心靈手巧,此外幾位皇子的年紀到了,也該留意周圍適齡的千金。
一個嬌小的身影自重重如煙如霧的鮫紗帷幔後款款走來。
她一出現,襯得滿室的夜明珠似乎都黯淡幾分,很美,恰似豔麗荷瓣的一滴晨露,一種帶有攻擊性的美,這種美麗極易挑起女人的敵意,可她偏還有雙無辜的眼,柔柔的望過去,令人心尖也跟著不禁一軟。
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劉玉潔漂亮的也能挑出幾個,卻沒一個像她這般吸引人。
太后眼底掠過微訝,目光在劉玉潔的身上逡巡了幾息。
可惜了。
實在是可惜。
千金小姐的命,卻生了這樣妖妖嬈嬈的面相。漂亮倒也是很漂亮的,可總讓人聯想到禍水這方面……太后微微蹙眉。
做正室不免有點欠缺,做妾又侮辱了她的身份。
她略表遺憾,為這個無辜的小女孩。
不得不說太后的眼睛十分精確,當年劉玉潔在阜南道瘦的好似一張紙片,但從韓敬已看她的眼神,那絕對是男人盯著禍水的視線。
這也是那些女人在背後罵劉玉潔癡肥賤婦的原因,越罵她越自卑,再加上沈肅的不喜,渾渾噩噩之後,她被肖姨娘徹底洗腦:原來我這麼醜,所以大家才討厭我!
可是醜又不是她的錯,她已經無比憎恨,憎恨自己的樣子,更憎恨韓敬已眸中直白的東西。
後來,她醒了,便原諒了自己的一切。
這不是她的錯,錯的是心存齷齪的人。
如此,她偏要出來見人,讓大家知道她的樣子,而不是自欺欺人的縮在暗處,等著一個不明真相的男人來迎娶。
「參見太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劉玉潔屈膝行大禮。
「平身。」太后招招手,「好孩子,過來讓哀家看看。」
劉玉潔起身大大方方走過去,微垂螓首,脖頸優美的好像一隻天鵝。
太后捏著手裡的帕子,笑道,「別人都愛牡丹芍藥的,哀家卻獨愛月季,這東西既好聞又好養。可惜近幾年花露師越做越花哨,沒一個有你這瓶純粹,殊不知這才是哀家心裡想要的。快跟哀家說說你是怎麼做的?」
「回太后娘娘,這不是臣女做的花露。」劉玉潔道。
太後身畔的一名宮女臉色微變。
「不是你的?你做的不是月季露麼?」太后翻過牌子,上面寫的清清楚楚,這東西是她帶來的,難道還有人姓名一樣。
「回太后娘娘,臣女做的是月季露,但不是這一瓶。」
此時,太后才暗暗驚訝,不過她驚訝的可不是花露被下人拿錯,而是這個小女孩為何不裝糊塗,借機親近她?
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卻是人人都想要的。
想要也得有命要啊!劉玉潔不是不知取悅太后的好處,但給她好處的人是韓敬已啊!
打的什麼壞主意,她已經猜出七八分。
恨不能直接揭發韓敬已,然而揭發了又如何,先不論太后信不信,證據呢?豈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即使信了,韓敬已跳出來說「就是我幹的」,太后還能為她申飭郡王?
恐怕心裡還要怪她不識好歹,讓郡王下不了臺。
劉玉潔暗暗扣緊指甲。
太后收起笑意,淡淡道,「庭妍,你去問問怎麼回事?」
「遵旨。」一名清秀宮女欠身退下,不久之後便查清原委。原來黃閣老家的嫡孫女黃櫻做的也是月季露,不巧被一個粗心的內侍擺錯位置。
太后宣黃櫻覲見,一問才知這方子是黃大小姐無意中所得,大為驚豔,沒成想送進宮裡竟發生這樣一番烏龍。
事情搞清楚後,太后罰了粗心的小太監一年俸祿,賞了黃櫻紅寶石頭面,赤金百寶瓔珞以及各色綢緞共二十匹。又誇讚劉玉潔一番,賜下白玉手鐲一對,赤金頭面一副,此事暫且告一段落。
劉玉潔謝恩後隨內侍退下。
百芳宮的園子很大,五步一景,十步一亭,美則美矣,劉玉潔卻無心欣賞。直到絲竹之聲綿綿入耳,才發現快到宴會廳。
靠近宴會廳有一條從宮外引入的活水,水邊小榭雕欄玉砌,開滿了淡雅的木樨,花香襲人,竟像是要把這一片秋景熏醉。韓敬已斜倚欄杆垂釣,左手輕輕摩挲光潔的下頜,目光似乎全神貫注投入湖面,卻不代表他沒在看她。
引路的內侍身子一頓,恭恭敬敬上前請安。
韓敬已丟下釣竿朝她走來,內侍略微驚訝,目光在劉玉潔和韓敬已之間逡巡了幾息,趕緊低頭,彎腰退到一旁。
她木然平視他前襟的刺繡,木槿的暗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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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南道沒有櫻花,卻遍植木槿,于朝陽中盛開,晚霞裡凋零,日復一日,周而復始,開不盡,落不敗,矢志不移的頑強,也是阜南道男兒的精神。韓敬已告訴她。
可是,她還是想念長安的櫻花。韓敬已嗤笑。
她解釋:櫻花是最純潔最善良的……
最純潔最善良是什麼東西?他很不屑,嘲笑她:所以你才流落阜南道,而且你看上去也不怎麼純潔啊?
她咬唇含淚,那時就該看出他不是個好東西。
卻被他一口一個嫂嫂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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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皎潔的圓月,樹下碎了一地銀光,映著兩道影子,長的是他,短的是她。
當長的那道影子越靠越近,劉玉潔驀地扣緊手心。
「殿下安。」她後退一步,行福禮。
「不喜歡我送你的大禮?」韓敬已問。
大禮?
呸!
不就想把她騙進宮,任他欺負。
如何才能時常入宮,再沒有比讓太后喜歡更好的途徑。
今日若換個眼皮子淺的,鐵定被他騙的血本無歸!
這皇宮,劉玉潔是再也不敢來了。
「殿下在說什麼,臣女並不明白。高祿公主和姐姐還在宴會廳等臣女。」她說完,揖禮告辭,一雙明媚的杏眸瞥向內侍,內侍一機靈,弓腰上前,「殿下,奴才去去就回,有什麼吩咐您儘管開口!」
韓敬已似笑非笑,目光似無波的古井。
內侍汗如雨下,竟不知到底是走還是不走,祖宗啊,您倒是發句話啊。
「乖乖聽話知道麼,」韓敬已背對所有人,輕輕捧起她冰涼如水的粉腮,「我不會害你。」
內侍幾欲昏倒。
哈哈,他說她不會害她。
那要怎樣才算是害?
劉玉潔下意識的去摸袖中尖銳的玉簪,不,他不配!
不配讓她為他賠上性命!
「韓敬已,你一個藩王在這裡輕薄朝廷重臣之女,你覺得……聖上會饒了你?」
「輕薄?有嗎?」韓敬已聞了聞她甜美的粉腮,似含非含的掠過女孩圓潤的耳珠,「誰能證明?」說完,一口咬住。
此時此刻,頭暈眼花的內侍恨不能給自己兩個大嘴巴,扇死自己才好。我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啊!!
劉玉潔打了一個寒顫,卻笑了,「賤!人!」
「不賤怎麼得到你的人?」他反問。
「如果我大喊一聲,咱們倆就一起下地獄。」
「有你陪著也不錯,喊吧,越大聲越好。」他目光凝於她櫻唇。
「韓敬已,我從未得罪過你。」
她一字一頓的強調,眼底的恨意一如從前。
我知道,但你前世招惹我。他回,「那我得罪你好了。」
劉玉潔知道他想幹什麼,轉首朝那貪生怕死的公公吼道,「今天我若出了事,你就等死吧!」
內侍哀嚎一聲,撲到韓敬已腳下抱著他的腿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