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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第28章
☆、第27章 028三章連更

 奴才給您跪下了,殿下,她是劉二小姐啊!內侍仰首哭求,聲音卡在嗓子裡。

 月影下,男子背對而立,但從呼吸可判斷……事情麻煩了。

 韓敬已細細的吻了她一會,沙啞道,「你這麼不聽話,害我得重新想個辦法才能見到你。」舌尖刺痛,他舔了下,已經流血,被她咬的。

 皇宮的夜太清冷,他只想擁著她入眠。

 「阿彌陀佛!」一道溫厚而熟悉的聲音。

 空止面無表情從水榭深處走來,雙手合十,「郡王殿下,更深露重,為何不早些歇息?」

 空止!

 這種情況下不管冒出誰,對劉玉潔而言都是驚喜,掙扎的小手僵在韓敬已胸口衣襟處,忘了收回。這於他而言,便是世上最撩火的勾/引。

 韓敬已側身,怫然不悅冷視空止,究竟要纏著我到幾時,「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你的如聞寺!」

 空止神色如常,「寺廟不是貧僧的。」

 劉玉潔趁機推開韓敬已,那內侍見無人阻攔,翻身爬起也跟著逃,腳步微微打飄。

 「我說過讓你走嗎?」

 韓敬已的聲音像是寒冬裡數丈深的冰,這才是真的他,終於露出真面目。

 那內侍腳下一軟委頓在地,中間還絆了劉玉潔一腳。

 毫無防備的她趔趄兩步,百合裙的後擺很長,又被那沒用的內侍壓在膝下,一股力道拽著身軀朝後仰。她狼狽的跌坐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小徑,口中滿是韓敬已慣用的忍冬淡香……她只想漱口。

 這是她最討厭的味道,更是深藏于心不為人知的秘密,存於最陰暗的地方,腐爛,發黴,決不可示人。

 她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堅強,也不懂如何打敗韓敬已,但她知道要時刻保持冷靜,不能讓他看出一絲慌亂。

 玉簪就在袖中,簪頭抹了蛇毒,忍著噁心主動撲去吻他……她想韓敬已斷然不會拒絕……吻,能讓一個男人暈眩,這是沈肅說的,應該沒騙她,只有讓韓敬已暈眩,才能紮到他,世界從此安靜。

 她在這裡念頭亂轉,想過了不下幾百種殺韓敬已的方式,殊不知韓敬已已經立在身前。

 內侍的哭聲傳進耳朵,劉玉潔轉首莫名望去。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他絆倒千金小姐,傷了冰肌玉骨,甚至還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今晚怕是大限將至。

 靈機一動,內侍跪爬著朝後退,退到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

 如此一來,等同讓劉玉潔單獨面對韓敬已。空止眉心微皺。「大師,還是隨我到水榭稍坐片刻。」一名年老內侍攔住空止,溫和細語的聲音竟在這樣的夜顯得格外陰涼。

 「疼不疼?」韓敬已問。

 劉玉潔將手縮進袖中。

 「過來,」他遞去一隻手,「讓我看看傷的重不重。」

 男子的手修長而秀氣,根本找不到任何瑕疵,除了虎口一塊鴿卵大小的蒼狼刺青。

 狼首粗獷而猙獰,人卻清秀又俊美無儔,很多時候,劉玉潔懷疑那道刺青才是真正的韓敬已,撕開他的皮,裡面就能跳出一隻野獸。

 誰會將手交給一隻野獸?

 孤立無援的女孩伏在他高大的陰影下,平靜的深處有不為人知的戰慄。她笑了笑,「殿下該不是真看上我?哪有人才見過一回就喜歡,我也從不知有這種奇特的談情說愛方式,你是不是搞錯了……」

 「你說呢?」他屈膝蹲下。

 你說我是不是在跟你談情說愛?

 她打了個寒顫。

 韓敬已問,「倘若這都不算,那怎樣做才算?」手忽然滑向她溫暖的頸間肌膚。

 這是一個陷阱。

 劉玉潔繞開回答,「可這也太突然了……就算你喜歡我,但你是藩王,我是重臣之女,根本不能在一起,除非你是庶人。」

 「怎麼變庶人?」他一臉好奇。

 「前朝有瘋王單槍匹馬夜闖金鑾殿被廢為庶人,殿下不如也效仿之,趁今夜人多振臂高呼謀反吧。」

 只要韓敬已前腳變成庶人,劉玉潔後腳就差人綁了他賣到南疆,不,不,南疆水草豐美,豈不是便宜他。就該賣到北疆,風沙漫天,吹在臉上猶如刀割!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逼他不停的挖煤掏礦,吃礦頭的鞭子。

 沒有希望,沒有盡頭,受盡羞辱!

 「真是個別出心裁的好主意,還有其他的麼?」韓敬已點頭稱讚。

 「既然是好主意你還囉嗦什麼!」她忍住心頭不適,鎮定的自己都不曾想像,面色卻以可見的速度煞白如雪。

 「你就這麼著急嫁給我?」

 「是啊。」

 「唔,很好。」

 韓敬已思索了下,「不過……那樣我就沒錢出聘禮。」

 還要什麼聘禮,滾回北疆礦山做礦奴的倒插門吧!她極盡惡毒的詛咒。

 「好吧,我慎重考慮你的建議。」他連敷衍都很正經。

 他在捉弄我!

 劉玉潔怔怔盯著韓敬已。哈哈,他忍俊不禁,垂眸吻了吻她掌心,原來左手已經被他包紮好。

 畜生!

 她再也裝不下去,自地上爬起。

 卻望見了一線光亮。

 橫亙水榭的這條湖隔開兩處宮殿,湖面並不寬,立在水榭這一端可以清晰的望見對岸的一切,比如眼眸明亮似晴空的沈肅。

 微微躬身的綠衣內侍在對他講述什麼,他沿著岸邊的紫藤花廊,邊走邊凝神傾聽,間或說一句,那內侍頓時笑的更開。

 沈肅!

 她猛然喊了他一聲。

 韓敬已雙手負於身後,笑意隱去。

 ******

 「五殿下的美意,沈某不甚感激,但這次恐怕無福消受,我還沒成親呢,不如這樣吧,讓殿下留意留意,看看哪家有適齡女子……」沈肅的下半截話被隔空沖過來的一嗓子驚住。

 女孩的聲音並不嘹亮,甚至還有種與生俱來的甜膩,但這甜膩像是破碎了的冰,受了驚的夜鶯。

 她面色蒼白立在對岸死死望著他,眸中有熟悉的光芒,這是……又有麻煩了?

 目光越過劉玉潔的肩,一個頎長如玉的身影現于沈肅目中,月色加深了他的輪廓,但依稀可辨韓敬已微微一笑的樣子。

 ******

 「你們認識?」韓敬已問。

 她點了點頭,竭力不讓自己發抖。

 韓敬已一臂繞過她,抬手自然的輕捋她額前微曲的一縷碎發,又順手碰一碰那圓圓的小耳垂,撥了撥,逗她發癢,但她只顫了顫。他問,「喊他過來幹什麼,難道你想讓外人看見我們親密的樣子?」

 「我不怕丟人的。」蒼白的女孩仰首忽然這麼說,「是你對我無禮,就算讓人看見也只會覺得你品行不端。」

 他滑過她心口的手一頓,「那樣的話你的名聲……」

 「隨便啊。」她並不想聽下面威脅的話,早就聽膩。

 左不過絞了頭髮出家,旁人可能覺得慘,在她眼裡真的無所謂。

 只要能擺脫他,她什麼事都敢做。

 「那你走吧。」

 大概沒想到解脫來得如此容易,她竟有一瞬間的失神,茫然不解的眼睛猶如迷失的小鹿。

 韓敬已心中一動,抱了抱她,附她耳畔小聲說了一句什麼,極其殘忍。

 這一世分明與從前不一樣,她既沒有害死他的白玉驄,也沒有在王爺跟前說他壞話,為什麼韓敬已還是這麼過分?劉玉潔眸心浮起一層淚光。

 大概是被他親暈了,仇恨終於淩駕理智之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有股很大的力道將她與韓敬已分開,而藏在袖中的手則被人捏住,疼,疼的她不得不鬆開。

 沈肅順勢奪走她的毒簪,拋入湖中。

 「你瘋了!」他咬牙道。她不要命了,竟要在皇宮行刺。

 斥責的話說了一半便頓住,癱軟在他臂彎的女孩,美麗的眼睛落下一大顆晶瑩的淚珠,難得脆弱的小瘋子。

 韓敬已哈哈大笑,他根本就不怕她的眼淚,只是胸口有點悶。沈肅平靜的將劉玉潔交給綠衣內侍,右手暗暗攥拳,「煩勞公公送劉二小姐回去。」

 內侍躬身領命,十分和氣道,「洒家腿腳輕快,願意侍奉姑娘回去,請。」都是練出來的人精兒,半抱半扶的拉著劉玉潔疾步離開。

 走著走著,恍惚有什麼感應,她頻頻回頭,剪水雙眸似有一簇燃燒的火焰,目光與沈肅一相接,他對她笑,她愣了下,臉色呈現一種脆弱的蒼白,遲疑之後竟也對他笑。

 這是開始信任他了。

 但她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沈肅和韓敬已仿佛同時失憶,絕口不提方才的事,甚至還愉快的敘舊,聊到開心之時,韓敬已有意無意的瞥眸看她,絲毫不掩飾眼底深深的惡意,諷刺無比的惡意,恰似一記利刃,剖開她千瘡百孔的心口。

 「劉二小姐,劉二小姐……」綠衣內侍嚇了一跳,急忙抱起暈倒的劉玉潔。

 中途遇到兩名宮女,與綠衣內侍相熟,雙方簡單溝通過後,其中一名宮女便匆匆朝御醫署奔去。

 是她高估劉氏女的重要性,沈肅並非想像的那樣好利用。

 劉玉潔暈倒之前總結。

 ******

 「真的嗎?快帶我去看她!」劉玉冉面色微變。

 她從高祿公主身邊回來,得知潔娘被太后請走,雖然不解太后娘娘為何喜歡喜歡普通的月季露,但真心為潔娘高興。

 想到潔娘即將與沈肅定親並不想出這個風頭,又有些擔心,千萬別在太后娘娘跟前出錯。

 然而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人。

 卻等來她受傷暈倒御醫署的噩耗。

 「小姐不必擔心,聽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擦破一點油皮。」宮女好心安慰道。

 只擦破一點油皮怎會暈倒?潔娘的身子一向康健,哪裡就這般嬌氣。

 大約受了驚嚇。宮女冥思苦想。

 劉玉筠陪著高祿公主有說有笑,兩人一見如故,流轉的眼波飛快的掃了一眼,劉玉冉跟著一個小宮女倉促離開。

 劉玉潔也不見了。

 管他呢,先把眼前的公主哄好再說。

 高祿公主,聖上最為喜愛的一顆明珠,同時也是五皇子韓琦的親妹妹。

 妹妹在百芳宮大擺筵席,與眾位千金小姐歡聚一堂,哥哥則在對面的良景園,笑呵呵聽一群世家子弟談古說今。

 方曉恒喝了幾杯酒感到無趣,有人神秘兮兮道,「我跟你們說,烏老頭的藥丸確實是寶貝,可惜小氣的很,總共才給我一粒,要不你裝病,我送你過去順便再跟他討要。」

 「為什麼不是你裝病啊?」

 「行行,我裝還不行嗎?」

 他們說的烏老頭是個老太監,在御醫署幹雜物,自學成才竟也小有名氣,擅長捯飭閨房之樂的藥丸。

 幾個年輕氣盛的男孩子笑嘿嘿,心思不言而喻。

 方曉恒正好想要醒酒,便同他們一道離開。

 一心牽掛妹妹的劉玉冉此時也來到了御醫署,朱紅色的宮牆深深,似乎沒有盡頭。她微微垂眸,粉白的小臉兩道秀眉深鎖,別有一股楚楚動人的姿色。

 兩撥人馬毫無徵兆相遇。

 又是他們,越來越無法無天,就算此地規矩不似後宮森嚴,但這樣走來走去真的好嗎?宮女拉著劉玉冉閃身回避,小聲咕噥,「看來上回聖上罰的輕了。」

 「喲,那不是劉大小姐!」

 不知誰大叫了一聲。少年們立刻沸騰起來,轟然大笑。

 「方二郎,原來你就是被她甩了呀!」

 「果然是個美人,可惜二郎你沒福氣咯!」

 「二郎,你是不是不行啊,待會兒得跟烏老頭多要兩顆重振雄威啊!」

 各種調侃,不過是年輕男孩的惡作劇。他們還知道分寸,並不敢亂說有損劉玉冉體面的話。

 可憐劉玉冉一個深閨小姐,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幾乎呆了。

 而那個認出她的該死的傢伙是李尚書家的小兒子,前年才十一歲,年紀小,曾跟著母親見過劉玉冉幾面,沒成想記性這麼好。

 這就是不要我的女孩?

 方曉恒淡淡轉眸打量。倒不是有什麼可惜不可惜,反正他還不知對方是圓是扁。

 劉玉冉注意到那群嘻嘻哈哈的少年裡有一雙格外明亮又犀利的眼睛,刀子般掃了一遍她全身。

 那雙眼睛的主人身如玉樹,劍眉星目,薄唇緊抿,看上去很凶,她想,這便是方二郎啊。

 原以為他是個滿臉橫肉的殺人狂魔,沒想到長得如此俊俏,但看上去絕非善類,肯定不好相與。劉玉冉匆匆垂眸,顫巍巍的拉著宮女就跑。

 劉元娘是吧。方曉恒飛薄的紅唇一彎。

 ******

 「大人,這個傷會留疤嗎?」

 「不會,塗上藥三天便好。」

 「謝謝大人。」劉玉潔伸出手,宮女彎腰溫柔的為她上藥。

 劉玉冉抬腿邁入,掃了一圈,還以為會看到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

 潔娘小小的微肉的身子窩在秋香色的羅榻,大概受了驚嚇,臉上少了幾分血色,仿佛冰雪雕刻,顯得眉目很淡,唇色也很淡,神情卻如常。

 她自己端著碗,一勺一勺的喝藥。

 劉玉冉嚇了一跳,問宮女可有蜜餞,快拿些來。

 宮女立刻去拿蜜餞。

 「不必了。」聽見動靜,劉玉潔抬眸一笑,伸出手,「姐姐,快過來坐。」

 劉玉冉眼圈一紅,過去翻看她受傷的地方,又問了好些問題,直到劉玉潔分毫不錯的一一回答,方才放下心來。

 「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劉玉冉沾了沾眼角,錦帕濡濕,又發現奇怪的地方,「你居然這麼配合的喝藥,不嫌苦了?」

 她沒好意思說「怎麼不像從前那般哭鬧」,免得潔娘難堪,畢竟是大姑娘。

 苦啊。可是苦也得喝,喝著喝著就不苦了。劉玉潔淡淡一笑。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劉玉冉懵懂的點點頭。

 避子湯比這個苦多了,她還不是一碗一碗的喝。後來糟/蹋的次數頻繁,劉玉潔對韓敬已的要求便從「求求你不要再欺負我」變成「求求你不要留在裡面,出去……」,可他不願意,那她只有喝避子湯,被發現後便再也喝不成,他竟喪心病狂逼她喝調養的方子,難不成還想弄出個野/種來?

 又舀起一勺,她腕子微微發抖,劉玉冉還以為她疼的,急忙接了親自喂她。

 「冉娘,今天的事別聲張,我不想讓阿爹擔心。」劉玉潔笑道。

 「可是……我不會撒謊。」

 「又沒人問你,這不算撒謊。你不吭聲就行。」

 「那……好吧。」

 劉玉潔緩緩喝著苦澀的湯汁,享受被人疼愛的滋味。

 端著蜜餞的宮女走進來,對兩位小姐福了福身子,「外面有位自稱姓沈的公子求見劉二小姐。」

 劉玉冉一驚,目光從門口轉到潔娘受傷的手上。

 「叫他滾!」劉玉潔陰鬱道。

 宮女張大嘴巴。

 「算了,我出去見他。」她又改了主意

 「你受傷是因為他嗎?」劉玉冉問。

 「不是。」

 「到底怎麼回事?」

 「被畜生嚇一跳,不小心絆倒。」劉玉潔坦然迎向劉玉冉,目光澄澈,不像在撒謊。

 確實沒撒謊,真是被畜生嚇一跳。

 劉玉冉看上去笨笨的,做事卻通常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既然潔娘沒有邀請她跟著,便是想跟沈肅說點悄悄話,那她遠遠看著就好,這樣被人瞧見了也說不得什麼,況且院子各個角落都有宮女內侍。

 原以為同意他進去探望已經不得了,沒想到小瘋子紆尊降貴親自出來。沈肅心中一喜,迎上去。

 「潔娘……」

 「沈公子請自重。」 姑娘家的閨名豈能讓人亂喊。劉玉潔撩眼木然看他。

 「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我那樣做是有原因的。」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孩子脾氣,定是惱他沒幫忙痛揍韓敬已。然而深宮豈是胡鬧的地方,估計還沒開打,禁林衛的弓箭先射過來。

 他擰眉道,「你以為他是我?想殺就殺!我再晚來一步……你知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首先,她會被禁林衛紮成刺蝟。

 是,那是個愚蠢的舉動,此後再也不會犯。劉玉潔咬唇。

 快要被咬出一抹豔痕,沈肅略一失神。

 她嗤笑一聲,「休要假惺惺裝好人,一丘之貉!」

 他竟同她最恨的人有說有笑!

 他根本就不知韓敬已有多壞!

 新仇舊恨一起湧出來,沈肅也是個混蛋,當年托韓敬已照顧她,韓敬已……那是照顧嗎?劉玉潔往後退了一步,眼圈微微發紅。

 那時,她覺得阜南道的夜竟比一生都漫長。

 那樣的夜也徹底的洗去了她所有的純真與善良,怪不得阜南道沒有櫻花,如此污穢骯髒的地方怎配有櫻花!

 「既想利用我,又不敢信我,這樣可不行?」沈肅皺眉。

 「抱歉,是我失禮了。」她已恢復常態。

 又是這副樣子。沈肅寧願她發火,像個正常的女人那樣撒潑,罵人或者胡攪蠻纏,都比這沒有感情的木偶來得像個人。「我知道你生氣,因為我把你氣暈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站在你這邊?」

 「你想多了。」她的衣擺在風中瑟瑟發抖。

 「劉玉潔!」沈肅驀地吼了一聲。

 似是不曾料他也會發脾氣。劉玉潔一愣,那惶惶又迷茫的神情落入沈肅目中,當真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回過神,她瞪大眼睛,「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喊?若真想讓我開心,就去殺了韓敬已。」

 沈肅也跟著笑了,不過笑意令人發怵。

 「劉玉潔,」他用一種探討又似是疑惑的語氣問,「是不是一直以來……」說到這裡他還稍微停頓了下,「我的好脾氣……我對你的好……都讓你覺得‘特不值錢’,對,就是不值錢,誰讓我賤呢。」

 劉玉潔目光微閃。

 「你高興了給我幾顆我摘的覆盆子;翻臉就拿簪子戳我,再不行就一巴掌;受傷了我背你,送只貓還要看你臉色;令尊看上我我沒讓你如意,回頭就找人打我。怎麼碰到韓敬已你就慫了?在茶室嚇得爬不起冷得活像個冰棒也是因為他吧?是我抱著你啊,舒服吧,暖醒了,睜開眼對著我臉又是一巴掌!」沈肅的雙眸迸射出她從未見過的怒意,「現在又張牙舞爪,對我頤指氣使,憑的是什麼?」

 她蒼白的小臉又白了幾分。

 沈肅繼續道,「你這麼有本事,剛才被韓敬已抱在懷裡為何還發抖?怎麼不給他一嘴巴?我看你就是個膽小鬼,恃強淩弱,被害癡妄症,失心瘋,總之你腦子有毛病!想使喚我是吧,那你給我個理由,說啊,在你眼裡我是什麼,下人?裙下之臣?」

 誰說她沒打過韓敬已嘴巴,沒用的,一點用也沒有。

 打完之後,他便光天化日在椅子上要了她。

 他還定下規矩,如果不乖就罰她趴著或者坐著,乖的話才允許躺著,用各種姿勢羞辱她。

 劉玉潔又退了一步,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血,神情無波無瀾。

 她聲音裡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意,「你凶什麼凶。沒錯啊,我就是恃強淩弱,恃強淩弱很可恥嗎?你敢說你強的時候沒有淩過弱?我就想利用你,但那也是你自願的,而且我也沒讓你白幫忙。」

 「是沒白幫忙,十個梨州歌伎是吧?呸!老子身邊多得是漂亮的妞。」沈肅憤怒的甩袖走人。

 主要這不是一個適合的吵架場所。

 好凶!

 吵架的聲音壓的很低聽不清,但沈肅轉身離去之前那兇狠的樣子是個女人估計都要嚇軟腿。劉玉冉顫巍巍靠上前,「潔娘……」

 劉玉潔回首淡淡一笑,「這件事,也別讓阿爹知道。」

 十個梨州歌伎還打動不了麼,裝什麼蒜!

 ******

 熱鬧的花會漸漸散去,眾位貴女向公主謝恩辭行,有人滿載而歸,有人鬱鬱寡歡,此處不再詳述。

 而韓敬已依然坐在水榭,仰首靠住金色的羅榻,聒噪的誦經聲不時傳來,他推開捶肩的宮女,一把掀起空止,「你不走是吧,我走。」

 「阿彌陀佛。殿下的心不淨,神才不寧,需多聽幾遍《心經》……」

 韓敬已呵了聲,「佛祖淨化不了我,」他轉首看空止無波的眼,「只有她,才能超度我。」

 「那她便是你心底的萬惡之源。」

 「我作惡關她什麼事?」

 韓敬已大步流星離去。

 他沒回安喜殿,直接去了上書房,元德帝沒想到他還敢來。

 從這裡就體現出皇宮的弊端,這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你看,他才剛調戲過阿玉,皇兄就知曉了。

 當然,這正是他想要的。

 「朕看你年紀也到了,過些日子清閒下來,是該給你指一門好婚事。」元德帝低首飲了口茶。

 「好啊,把劉涉川家的二娘賜給我。」

 元德帝瞪了他一眼。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即便肆意妄為也知道底限在哪兒,同時,也是個不太認真的人,對詩詞歌賦以及書畫不感興趣,好在棋藝精湛,沒事還能打的一手好獵。

 做個閒散藩王足矣。

 至少還沒被養廢,但若真的一點也不廢,又怎能令人放心。

 「你要娶她,難不成想摘了郡王這頂帽子?」元德帝哼了聲。

 反正你早晚都要廢劉涉川,又何必惺惺作態。韓敬已笑道,「好啊,那丫頭也這麼建議我。是該認真考慮下了。」

 「荒唐。你看看你,孬好也是做叔叔的人,就連韓琢都比你懂事。」

 我能懂事嗎?

 你允我懂事嗎?

 韓敬已笑了笑,滿屋明珠比之他的眼眸都要失色。其實他這樣的人,若好好說話,誰都很難拒絕他。「反正我喜歡她,越看越可愛,就算不給我娶,總不能連想也不給我想。」他神色漸漸認真,看上去並不像一時興起。

 元德帝無語,心忽然有點疼,胸口好像被紮了無數根鋼針。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他終究還是養廢了他,眼皮子淺的只看見女人,罷了罷了,至少他還能安享一世富貴。

 可他終是難過,也無心再聽韓敬已說什麼,無非是讓他答應把那劉家二娘賜給他。這又不是小貓小狗,豈能拿來隨便賞人。

 作為聖上的心腹,第一貼心人,懷良這個時候跳了出來,笑著勸了韓敬已兩句,要以大局為重。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另尋真愛。」韓敬已收起遐思的目光,朝元德帝拜了拜,告辭,碰巧安喜殿的人也立在殿外迎接。

 元德帝氣的丟下茶盅,「孽障。前頭還一副癡情滿滿的樣子,一轉眼就變卦,我若允了他劉涉川的女兒,豈不要出大事!」

 懷良一口一個聖上息怒,和聲細氣道,「郡王殿下還年輕,心性兒還沒定,再過兩年便好了。」

 元德帝才稍稍息怒,其實敬已這樣也很好,難不成還希望他真對那劉二娘上心。

 無心才令人放心。

 但他不知離開後的韓敬已,收起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以陰鷙晦暗所取代,在深冷夜宮紗燈的簇擁中,忽明忽暗,似月色天幕下,蒼原之孤狼。

 ******

 劉氏三姐妹結束了熱鬧的賞花會,只有劉玉筠豔光四射,春風滿面,好不得意。

 劉玉潔顯得格外安靜,劉玉冉則還沒從一連串的不思議中清醒,心底雖擔憂不已,但到底還是打住了追問的欲/望,也許潔娘心情順過來的時候會主動訴說吧?

 冷不丁一雙刀子般鋒利的眼竄入腦海,令她想起朱紅色宮牆對面的少年——方二郎。

 高挺的鼻樑,飛薄的紅唇,身形高大而結實,就那樣冷冷的掃過來一眼。

 劉玉冉渾身僵硬,呆住。並非是被他迷得,而是嚇得,嚇得渾身起了一層冰碴子。

 姐妹倆心中各自有事,便簡單交談了幾句,又去父母那裡問安方才回房梳洗準備就寢。

 幸而雲袖偏長又有披帛掩飾,劉涉川並未發現劉玉潔的手受了傷。

 劉玉潔的潔心園有兩個大丫鬟一個嬤嬤掌管。林嬤嬤最大,幾乎所有事務都由她拿捏分寸,綠染溫柔細心有點內向,管著劉玉潔屋裡的事,綠衣活潑腦子轉的又快,管外面,包括調/教下面的丫頭或者對付各房之間必要的應酬,瑣碎但做起來也十分周到,這便是每逢外出,綠衣經常跟在劉玉潔身邊的緣故。

 但若是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去處,劉玉潔也會帶上綠染,她格外細心,與綠衣的性格完美的互補。

 服侍劉玉潔睡下後,綠染在外屋問綠衣:「小姐為何受了傷?」

 這個綠衣也不清楚,她屬於女眷帶來的婢女,被留在三源宮外殿同一群下人吃喝,回去之後才見到主子。

 可是馬車裡的劉玉潔太安靜,連大小姐都沒有開口問,她更是不敢問,洗澡的時候倒是小聲試探過,劉玉潔不答,但也未生氣。

 綠染微微歎息,「此事還是不要瞞著林嬤嬤,但小姐不想提,我們先也別急著問,慢慢伺候著,總會發現點什麼。」

 綠衣點點頭,欲言又止。

 劉玉潔睡的並不踏實,翻了個身,裹緊杏紅色的綾被。

 九安,你要帶我去哪?她哭,纖白的小手被少年攥的緊緊的,印出青痕。

 回豐水。

 不,不能逃,韓敬已會殺了你的。

 少年奔跑的腳步一頓,幽幽回過身,濃霧清薄,他的容顏似暈開的水墨,散開,凝聚,最終幻化成了韓敬已。

 阿玉,為什麼要跑?

 不,我沒有。

 長安有什麼好?你的堂祖父,堂伯父,堂叔父,就連你的親叔父,有哪一個肯要你?就算是公主,沒有親族的支持,都要看人臉色行事。你回去,豈不任人宰割?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想聽。

 阿玉,只有我要你,只有我!

 她使勁往後退,救命,救命啊!

 沈肅不會來了,說不定在閻王殿喝茶。

 救命!救命!她聽清了每一個字,卻一個字也聽不懂。無邊無垠的黑暗似一卷冰浪迎頭拍下,劉玉潔委頓在地,不停捶打韓敬已,用力推他的頭。

 她在他的身下竭力的掙扎、嗚咽。不要,不要!他不依,征服不了她的靈魂,至少還能征服她的肉/體。

 阿玉,你服了嗎?

 服了。她說。你想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他眼中有無法遏制的怒焰。

 她仿佛忘了哭泣,目光投在不知名的一點,半晌才幽幽問他,我可以穿衣服了麼?

 韓敬已的面色瞬間蒼白,深色的眼瞳不斷晃動。

 ******

 他本來想禮貌的敲敲窗,或者坐在碧紗櫥外跟她好好談談,但當鮫紗帷幔後的哭泣一聲比一聲強烈,隱隱開始掙扎時,沈肅再也坐不住,箭步沖進去抱起了她。

 他驚訝的凝視懷中的她。

 那麼冷,那麼柔弱,卻也那麼壞。

 總是令他生氣,挑他遐思,偏偏卻有雙無辜的眼。

 沈肅默然片刻:「快醒醒,別哭了,這裡不會有人強迫你‘要’。」

 她微微蹙眉,長長的睫毛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烏黑的瞳仁漸漸凝聚,在凝聚的這段時間似乎還在判斷夢境與現實。

 沈肅!

 你把我的閨房當成什麼了?

 她下意識去摸枕下的匕首,被他一手按住。帷幔籠罩的這一方小世界裡,兩人大眼瞪小眼,呼吸相對,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絲絲入骨,一點一點的吞噬寒冷。他聲線黯啞道,「之前……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講道理,應該聽從你的不講理。」

 他抱著她,目光纏綿,「我跟你是一夥的,只跟你一夥。」

 同夥之間不應該有秘密。

 我們互相分享一下怎麼樣?

 他像手段老練的馴獸師,一點一點的撫平她渾身立起的倒刺,抓住一個最柔軟的瞬間,忽然問,「什麼夢這麼可怕?」

 她凝眸一頓,「忘了。」

 他提醒,「你哭著叫韓敬已。」

 「知道我有多討厭他了吧?連做夢都在罵他。」她極鎮定。

 「可是我聽見阜南道,還有煙霞湖,你怎會知道煙霞湖,這不可能。」

 「夢裡之事我怎會清楚,許是你聽錯。」

 他發現她受傷的左手一直在無意識的拉扯他的袖擺,似要揉爛搓碎。

 「哦,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不對我敞開心扉,我很難做到令你完全滿意。」

 「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那便是滿意。」

 他笑了笑,「憑什麼呀,你憑什麼這樣使喚我?」

 「你自願的。」

 「我為何不這樣對其他人?」

 「其他人不是劉祭酒的女兒。」月光中她泛著珠光的唇瓣譏誚一彎。

 他捧起她幾近透明的小臉,手心溫暖,「那你可要聽仔細了。」似乎是要給她做好仔細聽的準備,頓了幾息,他極淡的聲音才溫啞的鑽入她耳中,「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

 噗嗤一聲,她居然笑了起來,笑的非常好看,但不懷好意。

 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

 沒想到時隔兩年之後,在今生還能再聽一遍。劉玉潔笑得花枝亂顫。

 在那個五光十色的午後,結束一場極致的快樂盛宴,他起身穿衣服,又俯身吻了吻她滿臉的淚痕。

 「潔娘,你沒有這樣的身份,我一定不屑搭理你。但有這樣的身份不是你,我也不會如此追逐。」他輕輕按摩著她顫抖的腿,「從前的都忘了吧,現在,我會好好待你……」

 是好好待了她一段時間。不找她麻煩,不那麼凶的盯著她,也不再罵她永遠抓不住重點,還會讓人每天送她愛吃的水晶玫瑰糕,偶爾又送她價格昂貴的珠寶,但都被她賞給了綠衣和綠染。此外,姨娘們再也不敢找她麻煩。

 她被休掉的時候有點狼狽,族人一點面子也不給,堂伯父還一臉正氣道「丟人,丟人,劉氏豈能出大歸之女」,言下之意便是「你怎麼不去死,死了便還是威甯侯府的三少奶奶」。

 那時她抱著小包裹難堪的立在屋簷下,待她很好的他派馬夫送她回家,馬夫給她的那張巨額銀票,應該也是他授意的吧?

 他待她可真好啊。

 劉玉潔笑吟吟轉眸看向他,眼角一顆晶瑩的淚珠光芒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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