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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軒》第2章
第二章 暗恨滋生

  客廳的氛圍算不上好,只有薛瑞一個勁兒跟周允晟攀談,其余三人沉默不語,用餐的姿態也高貴非凡,越發將周允晟襯托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席間薛瑞有意無意地打聽他老家的情況,得知他沒什麼親人,跟兩個舅舅一個姑姑都鬧翻了,眉眼間露出放松的神態。

  小柳村遠在西北高原,道路不通,從那裡來到帝都,等同於來到另一個世界,便是少年在這裡出了事,西北的親人又怎麼能知道?知道了也幫不上任何忙。這就是權勢、財富和地位帶來的好處。身處於社會底層的人,永遠也無法反抗來自於社會頂層的壓迫。

  當薛瑞試探少年的時候,卻不知道少年也同樣在試探他,且從他的態度中察覺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對自己未來將要遭遇什麼,越發有了確實的猜想。

  這餐飯在眾人的各懷鬼胎中結束,薛李丹妮帶著薛靜依上樓練琴,薛瑞叫住薛子軒,問他收養手續辦好沒有。薛子軒明顯怔愣了一瞬,然後露出嘲諷的表情,一句話不說便轉身離開。這讓薛瑞非常尷尬,他以為兒子能把少年帶回來,也能配合他演一場溫情脈脈的大戲,卻沒料他連樣子都懶得裝。

  薛瑞裝模作樣地咳了咳,苦筆道:「你哥哥是個藝術家,脾氣有點古怪,這些俗務他一般不插手。你的收養手續我改天叫助理去辦,辦好了明年送你去上學。我擔心你們那裡的學習進度跟帝都不一樣,所以今年先在家裡自習,明年新學期開始了再去,你覺得怎麼樣?」

  周允晟能說什麼?自然只有點頭說好的份兒。他告別薛瑞老狐狸,縮肩弓背,畏首畏尾地上樓,途中被薛子軒叫住,遞給他一個牛皮口袋。

  「你的證件。」他淡淡開口。

  周允晟雙手接過,態度惶恐。之前怕他中途逃跑,身份證、戶口簿這些東西都存放在助理處,現在他既已羊入虎口,這些證件再拿著也沒用了。至於剛才薛瑞說的收養手續,從薛子軒毫不掩飾的嘲諷表情就能看出,這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謊言罷了。他們只想把他騙來,根本沒有收養他的打算。

  薛瑞是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如果這件事能妥妥當當地擺平,他絕對不會弄這麼多鬼蜮伎倆。損腎髒、肝髒抑或骨髓,對生命不會造成威脅,反復勸說之下少年不可能放著唯一的親人不管。

  周允晟將心比心,覺得自己是對方,必定會大打親情牌,先曉之以情再動之以理,最後誘之以利,不過一個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半大少年,輕而易舉就能拿下。

  但他們什麼都不說,一面隱瞞薛靜依真實的身體狀況,一面假意收養他,還有跡像表明,他們正試圖抹消他存在過的痕跡。這代表什麼不言而明。很顯然,他們想要的那個器官,恐怕不是割一刀那麼簡單,而是要他的命。

  想到這裡,周允晟接過牛皮口袋,衝薛子軒甜蜜地笑了。誰也不知道,他正懷著怎樣的惡意詛咒薛家人。如果沒有反派系統,如果可以肆意妄為,他一定會送他們下地獄!

  「謝謝哥哥。」少年的雙眼很黑很亮,分明綻開一抹極其純良的笑容,卻無法博得薛子軒任何好感。他越過對方徑直上樓,冷聲警告:「第二條規矩,不准叫我哥哥。」

  不肯承認我的存在嗎?因為我是個必定要死的人,所以不會在我身上浪費多余的憐憫之心?抑或你薛子軒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周允晟盯著青年修長挺拔的背景冷笑,他早在短短一天一夜的相處中把對方看透了。他的的確確是個沒有同理心,沒有是非觀,更沒有道德感的怪物。所有人在他眼裡都只是一個個模糊的黑白剪影,他把自己與這個世界徹底隔離開來,沒人能走進他的內心,包括所謂的家人。

  兩人交談了短短一瞬又分道揚鑣,一個站在二樓的走廊目送,一個緩步上樓,這場景被悄悄打開房門觀望的薛靜依盡收眼底。她趴伏在門縫上,臉色青白。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那樣刺眼,令她僅是匆匆一瞥就心生恐懼。她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衝出去將他們扯開。

  太古怪了,為什麼會這樣?她按壓心髒,急促呼吸,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現在很後悔,當初為何要偷聽爸爸和福伯的談話?又為何在得知自己還有一個孿生兄弟時興奮地衝進去,哭著喊著要把他接回來?

  那些期待的心情,在看見黃怡的一瞬間消失殆盡,唯余滿心厭憎,這厭憎並非來源於卑賤的血緣、類擬於污點的出身,而是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

  她很想告訴父母,讓他們把黃怡立刻送走,卻又知道就算要送走他,這話也不該由自己來說。她不想讓父母失望,更不想讓哥哥以為她無情無義。算了,以後再想辦法吧。她咬唇,正要關門,卻見黃怡走過來,隔著門板問道:「妹妹,我能進去跟你說會兒話嗎?」

  「很晚了,我要睡了。」薛靜依連表面的平和都不願意偽裝,「砰」的一聲甩上房門,差點撞扁少年的鼻子。

  周允晟久久站立在原地,仿佛非常受傷,直過了好幾分鐘才轉身,邁著僵硬的步伐回到自己房間。悄無聲息地關緊房門,他委屈的表情瞬間變成漠然,目中閃爍著森冷晦暗的光芒。他垂眸看向智腦,第二個任務還停留在控制面板上,這表示任務進度依然為零。

  想也知道,它發布的任務,周允晟是絕對不可能成功實施,否則還有主角什麼事?反派的真諦是被推倒,而不是成功上位,任務失敗才是常態。說是任務,其實是一個個坑,只等著他往裡跳之後,命運之子再往上填土,其結果往往是他被活埋。

  融入薛家,看上去容易,實則根本沒有可能。如果他們要的果真是他一條命,就絕不會在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上投注感情。現在的狀況已經很明朗了,薛家把他當成一個容器在培養,先好吃好喝地供著,等時機到了便送去宰割。唯一令周允晟感到困惑的是薛靜依的態度。

  他敢肯定,摘取自己器官的計劃,薛家人絕不會告訴薛靜依。想也知道,哪裡會有父母這樣告訴孩子——女兒啊,你看你就要死了,所以我們把你孿生兄弟找來給你移植器官,用他的命換你的命,你可千萬別多想。

  誰能不多想?尤其薛靜依還是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告訴她這種事無異於加重她的心理負擔,會極大的損害她的健康。然而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對自己強烈的憎恨又從哪裡來?

  周允晟略略一想也就釋然了。也許自己本身的存在,對薛靜依來說就是一個污點,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你並非真正的薛家公主。

  「看來這位孿生妹妹也不是個善茬啊,心胸極其狹隘。真搞不懂薛家人干嗎要把我接來。秘密軟禁在外面也就是了,等到手術那天再帶到醫院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不是更干淨?」周允晟搖頭,想不明白其中關竅,卻也知道肯定出了什麼狀況,才導致薛家人不得不把自己接回老宅。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該怎麼完成任務二。

  在大家全把他當成死人的情況下博得好感,這難度不亞於登天,唯一的突破口薛靜依也對他諱莫如深,退避三舍。薛家的日子不好混啊。

  在反派系統的監控下,周允晟自然不敢逃避任務,只得硬著頭皮上。他像跟屁蟲一般圍著薛靜依打轉,試圖用親情感化她。但他畢竟是要死的,若是與薛靜依處出感情來,薛家人就該頭疼了。

  於是福伯立刻阻止了少年的舉動,將他領到無人的角落慎重警告:「黃先生,小姐身體不好,需要安靜的空間。如果你沒事的話不如多看看書,不要打攪她。」

  周允晟露出愧疚的表情,追問道:「靜依怎麼了,生產了嗎?」

  「沒生病,天生體弱而已。」福伯不肯多說,催促少年趕緊去復習功課。

  周允晟順著竿子往上爬,羞赧道:「福伯,我想要一台電腦可以嗎?沒事的時候我就上上網,再不去煩妹妹了。」

  福伯求之不得,料想他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除了瀏覽網站,玩玩接龍,大概什麼都不會,當即讓助理送來一台筆記本電腦。

  電腦是安裝好的,插上插頭就能用,助理簡單教了一下,又調出幾個單機小游戲,見少年很快沉迷其中便不疑有他地離開。其間福伯幾次開門查看,見少年趴在床上如痴如醉地玩空當接龍,面上鄙夷,心裡卻很滿意。到底沒見過什麼世面,好掌控。

  確定福伯不會再來,周允晟鎖死房門,十指「劈裡啪啦」地敲擊鍵盤,只留下一道道殘影。電腦屏幕出現各種各樣的信息,有薛瑞的、薛李丹妮的、薛子軒的,還有薛靜依的。這家人從小到大的資料,原原本本記錄在網絡上。

  小柳村沒通水,沒通網絡,沒通公路,不說與世隔絕,但也相去不遠。那裡的人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很少與外界交流,唯一的信息來源就是電視機。但就算是那種早已淘汰的老舊彩色電視機,對貧困至極的黃家來說也是昂貴的奢侈品。周允晟記得自己十歲以後就再沒看過電視,因為姑姑結婚,把電視機當成嫁妝帶走了。

  所以從另一個層面來說,福伯對他的評價很准確,他的確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竟不知道薛家人來頭這樣大。

  「豪門巨族,真正的豪門巨族,媽的,果然是命運之子,家世背景這麼強大。」只花了幾分鐘就看完薛家人所有資料,周允晟搖頭喟嘆。薛家在帝都都稱得上一流世家,勢力橫跨軍政商三界,薛瑞雖然與薛家的掌舵者關系疏遠,但也算得上嫡支,所建立的薛氏財團實力非常雄厚。

  薛李丹妮和薛子軒則是聞名世界的藝術家,一個是小提琴大師,一個是鋼琴大師。尤其是薛子軒,十二歲揚名,至如今二十六,在音樂界已博得「鋼琴皇帝」的贊譽,其達成的藝術成就堪與上世紀的眾多鋼琴大師比肩。

  反觀薛靜依,履歷要平凡得多,參加過幾個不大不小的鋼琴比賽,取得過不上不下的名次,實在算不上出類拔萃。

  周允晟草草瀏覽,視線久久定格在一張診斷書上——先天性心髒病,如果不進行心髒移植手術,活不過二十五歲。原來如此,原來真是是想要我的心髒啊。他按壓胸口,感受著胸膛裡傳來的強而有力的跳動,嘴角緩緩上揚,綻放一抹冷歷的微笑。

  融入薛家,怎麼融入薛家?把我的心髒無私奉獻給他們嗎?嗯?他盯著手腕上的智腦,表情猙獰,第一萬次湧上同歸於盡的想法。

  「監測到宿主情緒失控,啟動一級懲罰程序。」智腦直接與宿主神魂相連,立刻將他大逆不道的想法鎮壓下去。

  怎麼只是一級懲罰?以前不是十級懲罰嗎?周允晟面色微凝,似有疑惑。他常常挑釁系統,一是為了探測系統的底線,以圖找到破綻;二是為了用劇烈的疼痛來提醒自己,不要在無盡的輪回中喪失自我而忘了初衷。他的初衷無關乎能否回去,而是找到主神並將它抹殺。

  這樣的想法對系統來說是不能容忍的,它往往往往會開啟最高懲戒,讓他經受二十個小時的靈魂撕裂的痛苦。但現在,它似乎變得仁慈了,竟然只讓他經受一個小時的肉體的疼痛。

  最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換來最輕微的懲罰,系統很不對勁!周允晟心中存疑,卻又很快按捺下來。經過幾次輪回,他已經知道什麼想法可以讓系統感知,什麼想法一定要深藏心底。

  骨頭碎裂般的劇痛如期而至,周允晟咬緊牙關忍耐,恰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立即調出空當接龍的界面,然後打開反鎖的房門。

  「福伯,吃飯了嗎?」少年笑容純淨,誰也不知道他的身體正經受怎樣痛苦的折磨。

  福伯擺手:「還沒到飯點,辦理收養手續之前必須去醫院做體檢,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你換一套干淨衣服就下去吧。」

  「好,我馬上就來。」周允晟立即關上房門,找出一套休閑服換上。他亂糟糟的頭發已經修剪整齊,但長度不變,依然是垂到肩膀的中長發,皮膚經過一個星期的保養已變得白皙細嫩,光滑如玉,配上精致的五官,真有些雌雄莫辯,惑人心神。

  薛靜依的齊臀長發也被剪掉了,換了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發型,兩人穿上同款式的衣服站在一起,乍看竟有八九分相似,不熟悉的人絕對無法把他們區分出來。

  想起薛靜依剪頭發那天哭得肝腸寸斷的場景,想起她對自己難掩仇恨的表情,周允晟就想笑。薛靜依有什麼資格恨他?薛家人之所以剪掉她的頭發,只是為了讓她與孿生兄弟更相似罷了。

  他們不得已將他接回老宅,必定要千方百計掩蓋他存在的痕跡。所以他們把他打扮成薛靜依的模樣,不允許他隨便出門,不允許他與薛靜依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他們試圖把他變成薛靜依的影子,只要時機成熟,這道影子就可以消失,永永遠遠,徹徹底底。

  薛靜依恨他帶給她恥辱,他更恨她掠奪自己的生命。然而薛靜依的恨意可宣泄,他的恨意卻只能深埋心底,還必須義無反顧地成全他們。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被人肆意踐踏,殘忍謀殺?周允晟胸口翻攪著滔天恨意,跨上車時卻笑得非常純良,因為大忙人薛子軒正坐在後排座上看曲譜。發現少年想坐在自己身邊,他頭也不抬地開口:「坐前面。」

  周允晟澀然一笑,本已跨上後排座的腳收回來,爬上副駕駛座,乖巧地系好安全帶。

  「哥哥……」親昵的稱呼卻換來對方冷酷的一瞥,周允晟連忙改口,「薛先生今天怎麼有空?」

  薛子軒自然不會回答。難堪的沉默中,助理將車緩緩開上盤山公路。周允晟只得扭頭坐正,悶不吭聲地看著窗外。這次去醫院干什麼,他心裡門清,說是體檢,實則是給薛靜依的換心手術做配型,一旦配型成功,一條腿就算邁進了鬼門關。

  明明已經洞察他們的陰謀,明明有避開監控安然離開的能力,卻什麼都做不了。等待死亡的恐懼感,遠遠沒有內心的屈辱感和無力感沉重,這令周允晟本就不怎麼美好的心情越發壓抑。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他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會爆發,更會變態。

  胡思亂想中,汽車抵達一家私人醫院。周允晟剛看過薛家的詳細資料,知道他們掌握著這家醫院56%的股份,是最大股東,擁有許多特權。

  果然,他們直接搭乘來到頂樓,由心髒科主任親自接待。周允晟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乖乖地任由兩名護士擺弄,臨走時主任把薛子軒拉到一邊說話,冰冷的目光時不時在他胸膛掃過,似乎已經把他當成了一具可以隨時解剖的屍體。

  周允晟衝他綻開招牌式的純良微笑,心裡卻隱藏著無盡的黑暗與憎恨。

  體檢後隔了半個月,忙得不見人影的薛瑞和在國外巡回演出的薛李丹妮忽然回來了,夫妻倆攜手走進家門,有說有笑顯得非常高興。向來眼高於頂的薛李丹妮甚至衝迎出客廳的周允晟綻開一抹溫柔慈愛的笑容,還摸著他半長不短的頭發贊了一句"好孩子「。

  不到半個小時,薛子軒也回來了,平靜的面容看不出端倪,但漆黑的眼眸卻放射出愉悅的光彩,與往日古井無波的模樣大相徑庭。

  福伯今日也很殷勤,親自下廚給周允晟做了幾道家鄉菜,別說,味道還很正宗。與薛家人熱情洋溢的態度相比,薛靜依便顯得越發冷淡疏離,她偶爾投過來的目光像錐刺一般鋒利。

  這是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以為我的到來會奪走你的寵愛?真羨慕被家人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大小姐,需要擔心的問題永遠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會胡亂猜忌。周允晟暗暗喟嘆,對薛家人前倨後恭的態度了然於胸。想必今天配型結果已經出來了?很成功?

  吃完晚飯,回到房間,他打開電腦黑進醫院,果然看見一份醫療鑒定書,「配型成功」四個鮮紅的大字十分醒目。難怪今天全家團聚,盛情款待,態度比自己初來乍到那天熱情百倍,只因為自己從一個可能有利用價值的人變成了確實的心髒供體。為了女兒的長命百歲,薛家人當然得好吃好喝地養著自己。

  一群畜生!他盯著電腦屏幕,眼珠漸次爬滿血絲。

  從這天開始,薛家對周允晟的監控更為嚴密,偌大一座別墅,只有管家、助理和護士小鄧在管理,三天兩頭要舉辦一次的大小宴會也取消了,唯恐外人發現他的存在。他們將他軟禁起來,甚至不允許他單獨跨出大門一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月,見任務二沒有完成的可能,系統並未實施任何懲罰,緊接著發布了任務三——學會彈鋼琴。這對學習能力絕強的周允晟來說輕而易舉。

  薛靜依前一陣病發過一次,差點喪命,現在正休學在家。她從四歲開始學習彈奏鋼琴,在音樂方面頗有靈性,為了不致手生,每天早上九點到十點都是她雷打不動的練琴時間。

  要學會彈鋼琴,首先必須擁有一架鋼琴,周允晟接到任務的第二天就等在琴房門口。薛靜依穿著一件純白的連衣裙,外罩嫩綠色羊毛開衫,蒼白秀美的容顏和單薄纖細的身體使她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憐。

  在看見少年的一瞬間,她溫柔淺笑的表情立刻被冰冷厭憎取代。薛家人在的時候她還會稍微掩飾,一旦周圍沒人,她絕不會給這位孿生兄弟好臉色。

  周允晟仿佛沒發現她對自己的排斥,笑著迎上去:「靜依,我能看看你彈鋼琴嗎?」

  「不行!」少女斷然拒絕,因為心裡太過抵觸,本就拔高不少的聲音竟帶上了破音。她原來打算把少年當成透明人對待,但現在,當他站在琴房門口,她內心的恐懼和排斥忽然達到極限,令她差一點就撲上去將他撕碎。

  薛家的任何地方,他想去便去,但唯獨不能踏入琴房!絕對不能讓他碰我的鋼琴,絕對!不知道這種執念是如何產生,但薛靜依相信自己的直覺。她走進琴房,轉過身冷冷開口:「以後不准進這裡,否則我就讓爸爸媽媽把你送回鄉下。」她以為這是對少年最嚴歷的懲罰,有誰從地獄來到天堂,還想再回去?

  但這句威脅對周允晟來說顯然沒有任何作用。在他看來,薛家才是地獄,而曾經待過的、窮困閉塞的小柳村,才是真正的天堂。他上前兩步正想說話,薛靜依卻重重甩上房門,細微的「哢嗒」聲傳來,她把門反鎖了。

  什麼玩意兒?周允晟盯著原木門,臉色鐵青,直過了幾十秒才收起憤怒的情緒,緩緩朝房間走去。打開電腦,調出幾個學習鋼琴的視頻看了看,他很快就知道該如何彈奏,只差在實物上演練。

  他天生就喜歡這種帶鍵盤的、蘊含規律性的東西,別人要練十幾二十年才能運用自如、爐火純青,他卻只需看幾遍,這就是天才與凡人的差別。他還花了二十分鐘編了一個彈鋼琴的軟件,迅速從剛入門的菜鳥成為指法圓融的高手。連指令最復雜的手動機甲都能操控的人,又如何會被一架古老的樂器難住?

  用軟件彈了一曲《至愛麗絲》,他點擊智腦提交任務,但系統告訴他,只有用真正的鋼琴彈完一曲才算是完成任務。

  「所以說我必須偷偷溜進琴房彈奏?要是被發現了,肯定會被送走吧?」周允晟摩挲下顎,覺得這個任務很有趣。

  「宿主不得離開任務場所,否則抹殺!」系統適時發出警告。

  「開個玩笑而已,那麼認真干什麼?」周允晟漫不經心地擺手,留在系統內部的一絲精神力卻衝破了第一層防御,進入第二層。

  這天,家庭醫生照例來給薛靜依做體檢。因為女兒身體不好,薛瑞把地下停車場改建成一個小型的醫療間,裡面應有盡有,設備齊全。若是女兒出事,根本用不著送去醫院,在家裡就能做急救,甚至動手術,薛家聘請的醫生和護士二十四小時待命。

  當初周允晟完全可以在地下室進行體檢,但薛瑞擔心他產生懷疑,堅持讓兒子帶他去正規的醫院。

  福伯、助理、小鄧全跟去照顧小姐,家裡十分安靜。周允晟打開房門左右探看,確定四周沒人,這才悄悄溜到三樓。

  由於家庭醫生早來了半個小時,薛靜依走得匆忙,竟忘了鎖門,以至於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一架白色的三色鋼琴擺放在寬敞的房屋中間,落地窗半敞著,白色紗幔被微風輕輕撩動,帶出一股清新的香氣。璀璨的陽光經由琴蓋反射到純白牆面上,投下一片菱形的淡金色光影。

  這是一個無比靜謐、無比明亮的空間,站在此處,浮躁的心緒自然而然就沉澱下去。周允晟不受控制地往裡走同,輕輕地、緩慢地撫摸這架古老的樂器。

  對來自於星際紀元的他而言,鋼琴早已消失,人們需要什麼聲音,用智腦合成便可,演奏家這一職業只存在於歷史。能親眼看見,能親手觸摸,甚至能親手彈奏只存在於史冊中的樂器,令他對這架鋼琴不可遏制地產生了喜愛與敬畏。

  他坐下,打開琴蓋,小心翼翼地按了幾個音符,聽見清脆的叮咚聲,臉上首次綻開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他端正坐姿,十指輕觸琴鍵,根據記憶彈奏了一曲《清晨》,這是薛靜依最常練習的曲目。

  剛演奏完第一樂段,房門被猝然打開,薛子軒和薛靜依站在門口,一個神情莫測,一個目眥欲裂。

  「你以前彈過鋼琴?」薛子軒率先走進來,他剛結束一場巡回演出,行李還提在手上。

  周允晟搖頭:「沒彈過,聽幾遍就會了。」

  薛子軒面露異色,薛靜依卻扶著門框,似乎搖搖欲墜。她當然知道來自於窮鄉僻壤的少年不可能學過鋼琴,他此前連鋼琴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也就是說,他是個天才,聽幾遍就能准確彈奏曲目的天才。而哥哥,只會被富有音樂才華的人吸引。

  你給我馬上滾,滾出我的家!她在心裡狠狠咒罵,面上卻極力忍耐。薛子軒直到鋼琴邊,淡淡開口:「再彈一次,完整的。」

  周允晟連忙答應,從頭開始彈奏,並不時偷覷薛子軒神色。他眼瞼微合,神情肅然,拇指按揉太陽穴,仿佛在思忖,又仿佛在隱忍。彈到第二樂段時,他終於露出不耐的表情,猛然合上琴蓋。

  周允晟的十指差點被壓斷,高昂的、混亂的琴音在空曠的室內久久回蕩。他用力出出指尖,紅腫破皮的傷痕在蒼白肌膚的映襯下顯得觸目驚心。他疼得直抽氣,用憤怒疑惑的目光進青年看去。

  「以後再碰鋼琴,我會打斷你的手。」他撇下這句話,舉步離開。

  「為什麼?」周允晟咬牙詢問,十指因為疼痛而不受控制的顫抖。

  「你的琴音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說這句話時,他語氣難掩厭惡。

  房門「砰」的一聲被甩上,琴房內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周允晟站起來,擰眉盯著早已紅腫不堪的手指,臉色青白變幻。

  而之前還目眥欲裂、憤怒異常的薛靜依,此時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微彎的眼裡全是愉悅,緩緩說道:「我記得之前警告過你,不要進琴房,否則就讓爸爸媽媽把你送走。不過算了,看在哥哥已經教訓過你的分上,這次就原諒你。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你怎麼做到的?這是我聽過的最糟糕的評價。」

  她開心極了,所有的不安惶恐,在看見哥哥差點壓斷少年指骨時變成了釋然和解脫。仿佛這一幕,她已期待了很久。天才?不過如此。

  周允晟並不回應她的諷刺,略一點頭便匆匆離開。回到房間,智腦傳出任務完成的提示音,但這並不能熄滅他心中的怒火,反倒讓他陰狠地笑出聲來。

  「你早就預測到這種情況對不對?我是反派,我的任務就是被主角一次又一次地打擊?媽的,我到底哪裡彈得不好?」他打開電腦,用軟鍵彈了一遍《清晨》,強忍疼痛說道,「看看這指法,看看這音准,看看這節奏,爐火純青、登峰造極、出神入化!到底哪裡不好,你倒是說說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嗤,聽都聽不懂!」

  智腦不可能給予任何回應,周允晟咒罵了一會兒便平靜下來,正准備蒙頭睡一覺,福伯板著臉推開房門。

  「聽說你今天擅自闖入琴房,惹怒了少爺?」他目中滿是鄙夷和厭惡,冷冷警告道,「這個家你哪兒都可以去,就是不能進入琴房,如果下次再犯,我就稟明先生和夫人,讓他們送你回鄉下。」

  一個兩個都拿這句話來威脅我,有本畫你們現在就送我回去,老子求之不得!你們敢嗎?不敢就別他媽嘰嘰歪歪!周允晟心中冷笑,面上卻擺出怯懦的神態,縮在床角不敢動彈,仿佛真被嚇住了。

  薛家的條件比起小柳村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便是在薛家當一條狗,也比待在小柳村好過。福伯以己度人,認為少年必定舍不得離開,見他知道怕了,這才把一個醫藥箱扔過去:「自己包扎一下,我沒空。」

  周允晟唯唯應諾,取出藥膏塗抹在紅腫的手指上,指關節還能活動,看來沒斷,但會不會骨裂就不得而知,除非薛家人願意帶他去醫院拍張X光片。但想也知道這事不可能發生,莫說十指斷裂,便是四肢全廢,只要心髒還健康,他們便不會搭理。

  變態,畜生!他在心裡默默問候薛子軒幾百遍,然後接著問候薛家祖宗十八代。

  從這天開始,福伯派遣助理寸步不離地跟著周允晟,然後把他的一舉一動上報給薛瑞。擅自碰觸鋼琴到底讓薛家人對他產生了反感,薛李丹妮嚴禁女兒與少年接觸,說他沒規矩,手腳不干淨。

  當然,這些都是借口,她最擔心的是女兒在朝夕相片中與孿生兄弟培養出感情,日後他莫名消失會惹得女兒傷心。若非女兒偷聽到丈夫的談話,硬要把兄弟接回老宅照顧,他們原本打算將他軟禁在別處,等動手術的時候再帶來。

  薛靜依表面抗拒,做出回護兄弟的樣子,內心卻暗暗高興。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將少年趕出薛家的辦法,她可以讓父母和哥哥越來越討厭他,直到忍無可忍,但具體該怎麼辦,目前還沒頭緒。

  周允晟明顯感覺到薛家人對他的態度改變了。他們把他當成一個容器,一顆活動的心髒,一只小白鼠,就是不把他當人。薛子軒甚至不願意與他同桌進食,讓福伯將他的飯菜單獨送到房間。

  他的頭發越來越長,衣服越來越女氣,長期被軟禁導致他的皮膚呈現病態一般的蒼白,走出去,活脫脫是第二個薛靜依。而家庭醫生開始頻繁造訪薛家,用中西醫結合的方式為薛靜依調理身體。

  兄妹倆是孟買血型,放眼全華國,只有四十個人擁有同種血型,可想而知,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心髒供體該有多艱難。實在無法可想,薛李丹妮才同意丈夫去尋找女兒遠在西北的親人,哪料到她的直系親屬全死了,只有一個孿生兄弟還留在世上。

  孿生兄弟、孤兒、相同的血液、健康的心髒、卑微的出身……一個個標簽浮現,預示著一種可能,讓女兒完全恢復健康的可能。希望的曙光乍然出現,夫婦倆如何肯錯過,自然忙不迭地把人找回來,並積極調養女兒的身體。為防夜長夢多,這顆心髒還是遲早取出來才好。

  周允晟也跟著每天做檢查,務必確保身體健康。看見他包扎簡陋的手指,家庭醫生倒是很有閑心,幫他拆開重新包了一遍,卻也沒提拍片子的事。心髒沒出問題就好,手腳健不健全無所謂,反正都快死了。

  薛子軒最近很忙,不常回家,當然也有家裡來了陌生人,讓他感覺極其不適的原因。半月之後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演出,他正與樂團的同事進行排練。

  「OK,這一遍沒有問題,下次試試不用節拍器。」樂隊指揮擺手讓大家解散。

  薛子軒從鋼琴前站起來,走出去兩步,忽然昏倒在地。

  「呀,不好了,薛先生暈倒了,快快快,快打120.」眾從連忙圍過去,也不敢碰他,紛紛撥打急救電話。

  當薛家人收到消息時,薛子軒已經昏迷兩個小時,一直未有蘇醒的跡像。醫生為他做了全面檢查,沒發現任何異常,只好將他留在醫院觀察。

  薛李丹妮遠在國外,薛瑞匆匆回家給兒子收拾衣服和日用品,與福伯說話的時候忘了壓低聲量,又讓女兒聽見了。薛靜依嚇得差點昏倒,哭著喊著要一起去醫院。

  周允晟十指還沒消腫,不能玩游戲也不能編程,正點開一部電影看得津津有味,聽見樓下的吵鬧聲,原來不相理會,直到薛靜依凄慘地哭起來才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開門查看。

  「薛叔叔,發生什麼事了?」他站在樓梯口,滿臉擔擾。

  「沒什麼事,你回房去吧。」薛瑞強顏歡笑。薛靜依也不吵鬧了,默默擦眼淚。

  周允晟識趣地回房,貼在門板上偷聽了一會兒,這才知道薛子軒莫名昏迷了,現在正躺在醫院。

  「死變態,你也有今天。」他眯眼,陰惻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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