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清現實
在一片陽光裡醒過來。
一轉頭,對上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阿爾哥哥,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晃了晃頭,暈得厲害。
一雙冰涼的手摸過來,「熱已經退了。你腿上是怎麼回事?」
我摸摸腿上的傷,傷口有點發脹。
「有點累……」我只是認清現實,發現自己處在獸人世界而已。
那些身高在兩米以上的男人,那些在廣場上偶爾走過的巨獸,那些和我一樣高身體修長,卻又都帶著些清秀的男人。我弄傷自己,不過想知道,到底是夢做得太過真實,還是已無處可去。
人總這樣,反覆確認自己認為不可能發生的現實。
醫師看著我,眉頭緊皺。
這人似乎很喜歡緊眉頭啊。
「到底出了什麼事?奧西裡斯救你時發生了什麼?」
我搖搖頭,「我很累,這次出去了幾天,沒睡什麼好覺。」
奧西裡斯是誰?
醫師的眉皺得更緊了,瞥了一眼我腿上的傷口,懷疑地盯著我。
我向他笑了笑,「我沒什麼事吧。」
「沒什麼大礙,」他靜了片刻,回過頭,起身,「休息幾天,按時吃東西。」
「這次,你要謝謝瓊。」
我看了看在屋子裡眼巴巴望著我的少年,「謝謝你,瓊。」
瓊的臉一下子紅起來,低下頭扭捏地夾著手指,「不,不用謝的。」
我以為醫師會直接離開,沒想到他進了隔壁的房子,不一會兒,便響起切剁的聲音。
瓊湊過來,爬在床頭看我。瓊一定是悄悄過來的吧,就跟上次送蜜一樣。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很柔軟的頭髮。
他仰著那雙柔柔的淺栗色眼睛,裡面撒滿了小星星,「彭」一下,頭上突然冒出兩隻毛茸茸的耳朵來,我訝住,這是,貓?狐狸?
有點征愣:難道這麼怯怯的孩子也會獸化嗎?看起來不像啊。獸人不都很勇猛的嗎?
瓊在我手心蹭了兩下,蹦跳著帶著一截甩得歡快無比的尾巴——回去了。
醫師做好了飯,爛爛的粥,綠色的吃起來像小米一樣的東西。
很香。
風從樹葉間穿過,有「唰唰」的響聲。
陽光落下來,一切美好而恍然不真實。
「再過三個維納爾就到雨季了,你以後別往外面跑了,貝瑪的事已經過去了。」說著這話的醫師,有微微的顫抖。
……
為什麼表情這麼悲傷呢?
貝瑪是什麼人?親人?愛人?跟阿爾又有什麼關係?
雖然很想問起,但醫師那哀傷表情讓我覺得這是個相當不妙的話題。
我們倆默默地喝著粥。
醫師從哀思裡回過神來,「去迪美那裡領取食物吧。」
看來雌獸果然是受部落一起照顧的。但迪美是哪個?雖然兩天前跟著漢克菲斯他們一起走過部落,但那時的我陷在震驚裡無法自拔,根本沒有時間去記住那些人或者說是獸的名字。
「我……」我低聲說。
「我會給迪美說的。」醫師放下碗。
「我……,不知道迪美住在哪裡?」我窘迫地說著。
醫師卻沒有說話,我抬頭一看,他已經背著一個皮囊走到門口,閃了一下,就沒有見人了。
這可怎麼辦?
我歎了口氣,關好門,回身開始打量屋子。
門左側的牆壁上掛著些骨鐮、骨刀、草繩之類的工具,底下散亂地放著背萎、籃子、編了一半的籐筐和籐條之類的,還有幾個木頭墩子;緊挨著窗口的桌子上,還放著那片沾血的骨片,堆著些草繩、樹枝、皮毛,有一個密封的陶碗,裡面裝著黏稠的東西,不知道幹什麼用的;旁邊立著個細長的陶罐,裡面插著一枝植物,已經衰敗了,頂端枯萎著一朵五瓣碩大的花。
床在窗戶邊,我喜歡的位置。牆上掛了一張毛茸茸的獸皮,處理得很好,摸上去依然光滑無比。在陽光下泛著點幽藍,上面均勻地散佈著大小不一的白點,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
床尾木架堆著獸皮,看樣子應該是這個世界的衣物之類的。
中間隔著層寬大的木板,另外一邊的房子裡向著房門的方向也開了個窗,略小些。房中間圍著一個火塘,火星歡快地舔著支在上面的石鍋。
貼著牆角的地方有塊光滑的大青石,有些切割用的骨刀,上面擺著個獸皮袋,裡面有小半袋綠色谷子一樣的東西,大概剛才醫師就是拿這個煮的粥吧。散發出蜜香的罐子放在旁邊,在暗室裡有淺褐色的沉光。邊上有個大一點的石缸,裡面存著水,應該是用放在旁邊的木桶提來的吧,但是從哪裡提來的呢?唉——
右邊牆壁緊挨著個木頭架子,放著些大小不一的陶器,一個手掌長短的帶蓋罐子裡,白色的結晶體,是鹽塊吧,夾雜著泥土的苦澀味道;有幾塊鮮肉用繩子繫了掛在架子上,很鮮,應該是醫師或者瓊送來的。旁邊散落著些果子,已經乾癟了。
食物儲備的並不是很多。
我搜尋了一遍,倒是掃到幾袋硬梆梆黑乎乎的東西,儲了不少,不過是做什麼用的啊?
拿著棒球棍粗細的黑色物體,再次環視了一下房間,火塘裡的火安靜地燃燒,那些半紅化的炭條???
我詫異地看了看那炭條的形狀,想起今天早上模糊間望見醫師好像給他房間的篝火裡加東西,原來是火炭啊,不過,這炭條倒是很粗啊,據我所知,煤炭又硬又脆,很難弄成這種橢圓形的吧,難道說是這跟地球不同嗎?
添了幾根炭條進去,發呆,生活這麼貧苦嗎?簡直是家徒四壁啊……
又跟周邊人不融洽……
唉,等等,阿爾是孤兒嗎?
這間屋子看起來好像只有一個人住的樣子,床也不大,東西也就那麼多。睡了那麼兩天,只有瓊來過,啊,看樣子是孤兒了,這樣也好,最起碼換了個靈魂的事情不會穿幫。雖然很想說假裝失憶吧,但是還是覺得這種原始社會裡怪神亂力的影響力太大,為了保險起見,繼續冒充阿爾吧。他喜歡獨來獨往這點倒是挺好的。
倒在床上,我默默地盤算著以後怎麼辦。轉過頭,就看到了那朵插在陶瓶裡枯死的花。陽光照在它上面,已經半透明的花瓣有了晶瑩剔透的錯覺。
也是個熱愛生活的孩子呢,阿爾。
但這樣望著一朵花開放,在安靜無他人的房間裡,是不是也是個極其寂寞的傢伙呢。
翻個身,拱成團,腦袋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摸索了半天出來,是個柔軟的小皮袋,裡面裝著一串手鏈,綠松石的。
很漂亮,阿爾看起來也很珍惜的樣子,否則不會藏到頭下。
翻來覆去,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全然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獸人。
什麼都不知道。
樹葉的陰影從窗口打了下來,輕輕地搖著。一瞬間讓人想到時光如流水,霎那滄海桑田,萬物不存,卻輪迴生生不息。而我,只不過是一片影子,轉眼間就消失了。
「騰」,我翻身坐起來,既然現在是我住在這個房子裡,那麼一切按我的喜歡吧。
將早上用過的碗勺洗乾淨;罐子分開洗淨,想好了要放什麼東西,桌子木架子什麼的都用一塊長毛的柔軟獸皮擦了一遍,窗戶開著,讓風溜進來,散亂的東西擺整齊,木地板也認認真真邊邊角角地擦了一遍,癱在地上,太陽已經有點西斜了。
趴在地上,喝了陶碗裡已經涼下來的水,肚子餓了,卻不想動。
「阿爾——」
「阿爾——」
「阿爾——,你在家沒,我上來了?」
我聽著那聲音,甚是遙遠,只覺世間一片安靜,好像只剩我一人。
「彭彭,彭彭。」
有人敲門。
我有點吃驚。
「誰呀?」
「……是我,迪美。」
迪美?誰啊?
我爬起來拉開門,有點迷惑。
眼前的男人留著長長的頭髮,淺綠色的,像春天的湖水那樣漂亮,在頸邊編成辮子,末端紮著一圈紫色的小花。他的眼睛裡帶著微笑,溫柔地看著我。
世上有些人,總是長得很有魅力。
這個男人,很溫和。
「怎麼,不請我進去坐會嗎?」迪美笑著問我。
「呃……」我的臉有點紅。
「之前都是讓卡墨把東西給你帶過來的。今早聽米利說你要去我那裡領東西,到日末了還沒看見你,我有點擔心,便跟卡黑一起過來了,聽說,你這幾天身體不太好?」
這樣溫柔的語氣,幾乎讓人都要沉醉下去。
「沒,沒什麼大礙了,醫師說這幾天休息休息就好了。」我笑了笑,「要不要進去坐坐?」
是了,早上醫師說讓我去迪美那裡領取食物。
醫師,是叫米利嗎?那麼菲斯叫的米叔也是醫師了。
迪美看了看我的眼睛,柔聲說道,「好啊。」
「卡墨,你把東西給我吧。」
我這才注意到,在樹下站著個男人,背著些東西,看起來比漢克還要高上一頭,正沉默而專注地看著我們。
聽到迪美叫他,便走上前來,利眼瞥了我一下,把手裡的東西遞給迪美,輕聲說:「我去漢克那一會。」掉過頭,對我說:「好好休息。」
我眨眨眼,將迪美讓進屋子。
「呀,看起來你收拾地很整齊呢,我原來想幫點小忙賴下晚飯也不行了呢。」迪美略帶驚訝地打量了下房子,回頭笑道,「阿爾真是個愛乾淨的雌獸呢。」
被這麼溫柔的聲音稱讚,心裡卻是奇怪的感覺。
「這是今天的食物。」他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來,是個籐籃,裡面有好幾塊新鮮的肉,一大堆水果。
我怔愣地接過來,「這麼多?」
迪美朝我眨了下右眼,「雖然平時上交的食物少,但你很久沒有到我那領過東西了,你又受了傷,要多休息幾天,其它的就當是我和卡墨來的探望禮物啦,一定要收下噢。」
呃,「謝謝,其實……其實我本來打算去的,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哪?」把東西放到桌子上,我坐到迪美對面,低頭小聲說。
迪美頓了一下,「也難怪你不知道呢,我三年前跟卡墨結了伴,現在搬到聚結區了。不過,領食物的話還是在老地方。」
老地方是哪啊?我滿頭掛黑線地想。
大抵是看見我為難的樣子,迪美又溫柔地笑起來,「你只要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就行了,到時廣場上也沒有多少獸人了。」
是部落中間那大片空地那裡嗎?
「或者你在中間那棵迦妮樹後面等我也可以啊。」
「嗯。謝謝。」我笑開,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迪美愣了一下,「雨季就快到來了呢,今年要不要種些普拉?說起來你的財產長了很多薺薺草啊。」
……
是指土地嗎?
迪美見我沒回話,彎了彎眼,「阿爾是很強的雌獸呢,自己能找到食物,但是林子裡畢竟太危險了,雖然有奧西裡斯、斯萊尼他們守著,但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雌獸能找到的比較太少了。而且雨季後就是姆恩節,阿爾今年一定要好好準備一下了。」
普拉是什麼?難道是早上吃的那種綠色小米般的東西嗎?
準備?準備什麼?
我不解地看著迪美,美人微微一笑,忽然做了個讓我感覺很囧的動作,「呀,阿爾,討厭,這樣看著我,感覺好緊張啊。」
= =!!!
「如果沒有普拉段的話,到我那裡來領啊。」迪美拉起我的手,「阿爾,好好休息噢。」
我送著他到了門口,那個看起來沉默的男人在樹下站著,迪美突然回過頭來,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姆恩節上,你像剛才那樣認真地盯著每個從你眼前走過的獸人,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
這什麼跟什麼啊?
「卡墨,我們回去了。」大抵是見了伴侶,迪美興奮地叫起來,卡墨微微彎了下嘴角,很高興的樣子。
我站在樹上,看他們在黃昏裡相偎遠去。
卡墨低著頭,溫柔地注視著不知道說著些什麼的迪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突然就在心裡浮起這古老的八個字,心不知為什麼一痛。
歎口氣,習慣地望了下天色,轉身往回走,卻被一眼驚艷到:
在部落村子的前方,有兩株樹,開滿了藍紫色的雲霞。
真的很漂亮。無法用語言形容。
看著眼睛都會陷進去的感覺。
爸爸媽媽他們還好嗎?
閉上眼睛,我仍然無法相信,我真地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