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邊氣氛正詭異著，那邊阿文和阿武卻匆匆跑來，說是蕭痕東的熱氣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只是人還沒有醒，加上又是以冷水讓他泡的澡，只怕這樣下去會生病，得快點回府烘烤一下，這邊並沒有火盆和煤炭一類的東西。

　鄭沁一聽，十分著急，趕緊讓阿文阿武扛著尚在昏迷的蕭痕東上了單獨的一輛馬車，讓他們送蕭痕東回府，這邊則和那幾個女子包括孟燕、常如星一同回去，而另外這邊，蕭辰息、白梅、薇兒、林小燭因為同路，也坐一輛馬車。

　林小燭：“……”

　這什麼可怕的座位安排。

　不過她的選擇只有兩個，要麼坐著馬車離開，要麼自己行走離開……

　林小燭果斷還是選擇了前者。

　蕭辰息和白梅坐在一邊，林小燭坐在他們對面，薇兒則坐在林小燭旁邊。

　林小燭面無表情坐著，白梅柔弱地坐著，蕭辰息已經恢復常態笑眯眯地坐著，薇兒……沒人管薇兒。

　馬車剛動起來，白梅就開口了：“林姑娘，今天的事情，真的不好意思。”

　林小燭無奈道：“剛剛蕭夫人都說了那麼多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也不容易，不必道歉了。”

　白梅往馬車背上一倚，不再說話。

　蕭辰息看了一眼白梅，道：“你和翠芳園還有七年的合約？”

　“嗯……”白梅點了點頭。

　“當初簽的約大致是怎樣的？”

　白梅想了想了，道：“先付給我三十金，之後每個月根據我幫翠香園賺了多少錢而分，所有的錢分為十份，第一年合第二年只給我其中二份，第三年到第五年都是三份，第五年到第六年是四份，第六年到第十年是三份。”

　林小燭聽的入迷，忍不住插嘴道：“咦，為什麼最後反而降了？”

　按理來說不應該是五份嗎？

　白梅看了她一眼，苦笑搖頭：“最後四年，我就已經二十一了，在青樓裡算年紀大的，客人減少是可以預見的，所以自然要減額。”

　林小燭摸下巴：“這樣啊……”

　蕭辰息好笑道：“林姑娘還想開青樓不成？”

　林小燭：“……呃，白梅姑娘，你繼續吧。”

　白梅對著蕭辰息道：“客人給的錢全是直接交給周媽媽的，其實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但周媽媽還算厚道，就算克扣一些，想必也不算大。至於客人給我的打賞，我也不能如數得，而是要交出一半。”

　林小燭心想，還真是挺黑的，十年啊，幾乎是用最開始的三十金就買斷了，後面的一切都要看白梅自己，如果白梅不賺錢，那自己也拿不到錢，而十年的時光，怎麼樣三十金也是可以回本的。

　而像白梅這樣的，估計周媽媽是賺大發了。

　真是一本萬利，一本萬利。

　蕭辰息思考的方向顯然和林小燭截然不同，他道：“還有七年，要買下你的賣身契約，想必她不會鬆口。”

　哪怕是蕭辰息也是聽過白梅的名號的，但他自己對那種地方向來沒什麼興趣，唯一一次被硬拉著去，還是去了醉香院，只能說是上天不讓他和白梅之前見面。

　而這樣的頭牌以及搖錢樹，要周媽媽放手，就算蕭辰息可以以自己和蕭家的身份壓制，想要隨意把白梅救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周媽媽獅子大開口，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白梅也想到了，有些不安，道：“辰息，要不然這樣吧，你和蕭夫人只要把蔓兒接去蕭家，讓柳太醫給她看病就行，我的事先緩一緩。蔓兒治病又是一筆大費用，我在翠芳園可以慢慢攢錢還你們，但如果又要把我的賣身契買下來，又是一筆錢……而且我離開翠芳園，根本毫無賺錢的門路，我看……”

　蕭辰息笑了笑，道：“沒關係的。”

　白梅有些心神不寧地歎了口氣：“那……那還是我先去談談吧，你先別出面。”

　蕭辰息點了點頭。

　林小燭聽著忍不住暗暗感歎，真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卻不料身邊響起小聲的啜泣聲，林小燭驚悚地往旁邊看去，卻見薇兒在小聲哭泣。

　林小燭目瞪口呆：“你哭什麼？”

　難道是她剛剛不小心踩到她的腳了？

　薇兒小聲道：“我只是覺得白梅姐姐太不容易了。”

　呃，她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大概薇兒和白梅關係太好，所以才哭了，林小燭倒是不至於為此而哭。

　一路再無人說話，等到了東十字大街，白梅幾人就下車了，林小燭見馬車也不便駕駛進去，也跟著一同下了車，打算自己走去長寧街，反正也不算遠。

　如此，蕭辰息索性讓薇兒和馬車一起，告訴車夫蔓兒他們所在，讓薇兒直接把蔓兒抱去林家，白梅也知道多掙一分時間好一分，當即感激的答應了。

　林小燭下車之後本要離開，但看看紅著眼睛的白梅，還有雖然掛著笑容卻顯然不是很開心的蕭辰息，林小燭忽然非常想知道這件事的結局。

　於是她默不作聲地跟在兩人後面，進了……南北斜街。

　白梅：“……林姑娘，你是不是走錯了？”

　林小燭道：“啊？不啊，南北斜街可以直接到長寧街嘛，免得我繞路啊！”

　蕭辰息看了一眼林小燭，沒有說話，三人一同前行，林小燭一路上看到眾多青樓女子和調戲她們的恩客，面紅耳赤，而前面兩個人卻跟沒事人一樣。

　差距啊，這就是差距……

　林小燭暗暗感慨，卻見已經道了翠芳園。

　白梅回頭，道：“我先進去了，你進去坐坐吧？”

　蕭辰息搖了搖頭：“我先在外面等你。”

　白梅點了點頭，走進了翠芳園，裡面傳來幾個女聲喊她“白梅姐姐”或者“白梅妹妹”，林小燭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蕭辰息。

　蕭辰息哭笑不得地回頭：“你想進去？”

　林小燭頓時紅了臉，她的確還挺想進去的，她，她還沒去過那種地方……

　可是……

　蕭辰息卻道：“我馬上就要進去了，若你真想進去看看，就把頭髮束起，低著頭，裝作我小廝的模樣跟我進去。”

　林小燭衣服很樸素，跟男子差不離，身材又瘦小而平扁，倒的確可以裝一裝。

　林小燭十分激動地把頭髮弄成小廝的樣子，還特意弄了兩縷碎發來擋住側邊的臉，而後便跟著蕭辰息一同入內了。

　蕭辰息器宇軒昂，衣料裝飾也毫無疑問看起來十分富貴，一走進去，便有好幾個女子圍上來，道：“公子，您好面生呀，第一次來嘛？”

　蕭辰息道：“不必接待我，我約了白梅姑娘。”

　“切……”人群裡有人小小的抱怨，“又是她。”

　而後那些人還都作鳥獸散了，蕭辰息帶著林小燭，繞過大廳，左閃右閃，居然一路進了後院。

　不過兩人還是被兩個龜公發現並且攔下了，那兩人怒目而視：“你們是誰？！”

　蕭辰息不疾不徐，道：“我是蕭辰息。”

　蕭辰息的名字在翠芳園雖然不如蕭痕東閃亮，但這個名字總體來說，是比蕭痕東有名的，蕭痕東自報家門還得說“我是蕭痕東，我爸爸是蕭明睿”，可蕭辰息就沒有這個煩惱，他是十七歲的狀元郎，是官居三品的蕭學士，父親是蕭明睿。

　因此只要說“我是蕭辰息”便足矣。

　那人聽了也是一愣，觀察了一下蕭辰息，憑藉多年來的人海沉浮，判斷蕭辰息的確非富即貴，於是兇惡的樣子完全不見，道：“蕭大人來此，有何貴幹呀？”

　“我來找白梅姑娘的，她與我約著在她的居所見面，我卻迷路了。”蕭辰息道。

　那兩個龜公有些驚訝，但還是指明了方向，等蕭辰息道了謝帶著林小燭走遠之後，其中一人道：“想不到白梅姑娘也會約人……嘿嘿。”

　“哎，你也不看看人家是誰！”

　“那倒是……”

　林小燭跟在蕭辰息後頭，完全不明白蕭辰息到底想做什麼，他明明說要在外邊等白梅，可是怎麼又進來了？還直接來白梅的居所……

　雖然滿心不解，但林小燭還是低著頭乖乖地跟著他，而後直接到了白梅的居所外。

　然後她聽見裡面傳來了周媽媽的聲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嗯？

　林小燭豎耳去聽。

　***

　白梅一進翠芳園，周媽媽就迎上來，問她怎麼兩日沒來，又問她要安神水做什麼，白梅只笑著安撫了幾句，便讓周媽媽去自己房間，說是有事相談。

　周媽媽看白梅的表情，心下就明白了幾分——多少年了，那些想從良的的女子，都是這個膽戰心驚又充滿期待的表情。

　只是想不到，白梅居然也會提這樣的要求。

　周媽媽一路上沒有說話，但心裡滿是不解，自己對白梅已經夠好了，吃穿用度還有金錢，從不克扣，雖然有時候她抽的錢略多，但白梅應該也不曉得的，而且自己還同意讓她賣藝不賣身，甚至還為了她得罪了蕭痕東……

　她竟然要離開？！

　她那個病重的妹妹難道不要錢治病了麼？！

　果然，等周媽媽坐下之後，白梅便緩緩開口，道：“周媽媽，實不相瞞，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周媽媽笑了笑：“白梅啊，你一向是最聰明的，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那何必請呢？”

　白梅道：“我……我想要離開翠芳園。”

　周媽媽歎了口氣，道：“白梅啊，你在想什麼呢？怎麼好端端的說什麼離開？你的約還有七年，你是知道的吧？我也沒見你喜歡上哪個人啊，難道是蕭痕東？你昨天跟他見面了？還對他用安神水？他因此答應你，要替你贖身？”

　一連串的發問讓白梅有些尷尬，但也不得不佩服周媽媽的老道，如果不是意外碰見蕭辰息，只怕這一切還真跟她猜的差不多呢。

　白梅搖了搖頭：“不是的……我，我想要離開，贖身的錢，您可以開一個價格，我會努力給您。”

　周媽媽看著白梅，搖了搖頭：“不行。”

　白梅道：“啊？”

　周媽媽笑了：“白梅啊，你……”

　話沒說完，外面就有人跑來，匆匆在周媽媽耳邊道：“周媽媽，聽說外面來了個沒見過的看起來很有錢的老爺，小菊認出了，說好像是蕭辰息，不過人一下就不見了。”

　周媽媽一頓，道：“嗯，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媽媽看著白梅，道：“我說呢，原來是蕭痕東都看不上了，勾搭上了蕭學士呀？白梅呀白梅，我就知道你有本事……真不愧是我挑中的。”

　白梅一愣，遂即搖頭：“我與蕭大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男歡女愛，只是家中是舊時，他們聽聞我如今在翠芳園，十分同情我，所以要幫我贖身。”

　周媽媽道：“同情？有什麼好同情的，你在翠芳園，我哪裡短你的少你的嘛？白梅啊，你別忘了你最困難的時候，是誰救了你啊！”

　白梅眼中含淚，做出可憐的樣子：“周媽媽，我當然知道。我也喊了您三年的媽媽，您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人，我非常感激您，但我真的想離開，我不想待在這裡，繼續賣笑賣唱，毫無尊嚴……周媽媽，求您讓我離開吧。而且，您也知道蕭學士來了，我，我不希望他和你談，讓你們都不開心。”

　周媽媽臉色一變，道：“白梅啊，你這話說的，你是要用蕭學士來壓我啦？哎，你也不想想，蕭學士從不光顧翠芳園，而蕭二少也很久不來了——而且還是因為你。至於蕭尚書，更不會來。他們蕭家雖然位高權重，但對我來說，根本不是顧客，你賣身契在我手裡，他們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你帶出去的。”

　白梅無奈至極，道：“周媽媽，求求您了，我真的……”

　周媽媽看著白梅，忽然一笑，道：“但是呢，我當然也不願意和蕭家弄僵，我到底是個弱質女流，何必呢。所以你要離開……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周媽媽看著白梅，露出一個笑容：“只要你把薇兒留下，並且勸說她跟我簽十年的約，當然，是賣藝賣身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