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府裡頭,大老爺端肅,二老爺是個糊塗人,三老爺看似情深,也不過是個軟弱的人。
夷安看了一場戲,只覺得沒意思透了,見三太太被帶著往後頭去了,便轉頭與羅婉笑道,「府上突然生出了事故來,倒叫你受驚。」見羅婉看著三太太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便笑道,「不是你是親近的人,咱們姐妹臊都臊死了。」這話兒裡透著親近,叫羅婉回過神兒來,不由一笑。
「你的這張嘴,實在叫人恨不得,愛不得。」羅婉點了點夷安的頭,卻不再多說,跟著她往後頭去了。
這一日果然極快活,夷安的房裡大多都是稀罕的香料,有些是她贈的,有些卻是夷安的兩個兄長在關外收到了蠻人的異香及藏香等物,與平日裡清淡雅致的香氣不同,有一種不同的意境。
見她喜愛,夷安也並不小氣,取了些稀罕的給羅婉包了送她。
因說笑無忌,因此羅婉的心情極好,待前頭新城郡主來催,這才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夷安往前頭去了。
新城郡主仿佛與大太太也十分不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車,見羅婉有些悵然有些難過,懷裡緊緊地抱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匣子,不由笑問道,「這是夷安與你的禮?」
「日後,也不知何時再相見了。」羅婉便低聲歎氣,一旁的羅瑾眉目也有些黯然。
新城郡主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對兒兒女,斂目片刻,便斟酌地說道,「這一次,我與宋家一同回京。」見兩個孩子詫異地抬頭,她心中有點兒難受,卻還是露出了一貫的剛強來,含笑道,「你們也跟著母親走,難道,這是不願意的意思?」
「父親怎麼辦?」羅瑾便小聲問道。
「他既然有心愛的人,就留在山東去吧。」新城郡主沒有什麼表情地說道。
「多少年了,當年的心,折騰夠了,冷夠了,也就放下了。」她坐在晃動的馬車裡,想到當年,那掀開了車簾子後對著裡頭詫異的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的少年,目光中有什麼暗淡了一下,有些悵然,卻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她當年以為那是真愛,又門當戶對,一直想那是自己的良緣,誰知道不過幾年,當初的柔情不再,他就又有了別的叫他歡喜的人。
努力了這麼多年,想要把丈夫的心拉回來,她甚至連京裡都不待跟著他在地方吃苦,這樣轉圜,可是外頭年少美貌的女子越來越多,就算他不敢接到府裡來,可是究竟置了多少的外室,多少天沒有回家,她都記不得了。
看著如今眉眼兒愜意的大太太,她就想著,憑什麼自己,要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了的男人。落到這個境地呢?
如今的她,還有一個宗室應該有的自尊麼?
「母親去哪兒,我們跟著母親。」羅瑾見母親露出了傷心的模樣,便低聲說道。
「這才是我的好孩子。」新城郡主笑了笑,連連點頭,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臉,見羅婉伏在了自己的膝上,頓了頓,便歎息道,「你這孩子啊……也是個癡的……」她細細地想今日見過的宋衍,只覺得這少年一身磊落端肅,如同青松一般,溫文有禮,卻仿佛又並不迂腐,今日與大太太含蓄地說話,知道宋衍是養在她的膝下,新城郡主的心就活泛開了。
「日後,再看吧。」宋衍日後只怕前程親事都要叫大太太一一過問,新城郡主覺得若是如此,羅婉也不會吃苦,只是如今她娘家同安王府裡幾個小子也都長成,那可是宗室,日後起碼有個爵位,就叫她有些為難了起來。
大太太送走了新城郡主,這才喚了兩個女孩兒過來,問及了在外頭的喧嘩,知道竟是三老爺鬧了一場,她頓了頓,不由歎息了一聲道,「當初我就覺得有古怪,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若我說,實乃三叔之過。」夷安便淡淡地說道。
「護不住妻子的人,有什麼……」夷柔快人快語,卻覺出來有些不敬之意,急忙忍住了,不再多說。
「他們的官司,自己去理吧。」大太太若從前,還有心管管,只是如今心是冷透了,懶得管這些破事兒,只想著趕緊回京,此時只與夷安夷柔繼續說道,「老太太如今身子越發地不好了,這脾氣也大得很,這幾日你們請安,只在外頭磕個頭就是。」
老太太不知之後又與大老爺說了什麼,只剩一口氣,這其中自然有這幾日大太太的拔刀相助,只是大太太卻吊著她一口氣不叫她死了,瞧著她受罪,也是為了丁憂之故。
夷安與夷柔都應了,夷安便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往京中去呢?」
「後日就走。」大太太轉頭與夷柔溫聲道,「什麼都不用預備,京裡都是現成的。你父親還有差事兒,不要叫他為你們兄妹忙碌了。」二老爺還躺著呢,這話說的有點兒虛,然而夷柔還是乖巧地應了。
前日她去見二太太,二太太也叫她往京中照料宋衍的起居,瞧著母親如今擔驚受怕的模樣,夷柔就直歎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虧了七姑娘夷甯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雖然二太太失勢,臉面全沒了,可是就為了這些時候的不多的看顧,夷寧竟一直陪著二太太吃齋念佛,乖巧貼心。
大太太又叮囑了幾句,送了夷柔走了,這才看著自己的閨女若有所思,許久之後,便慢慢地問道,「羅家的婉姐兒,與你很好?」
夷安點頭,見母親點著桌面兒不說話,遲疑了片刻,便輕聲問道,「母親瞧出什麼來了?」
「羅家,也算是京中的世家了。」大太太想了想新城郡主試探的模樣,便皺眉道,「若她真的瞧中了你三哥,我自然不會阻攔,只是她是個有心計的人,竟拉攏著我,只怕心裡還想著她母家。」新城郡主的算盤打的精,明顯是拿宋衍當備胎,不是知道羅婉確實人不錯,大太太當場翻臉都不是不可能,頓了頓,她便與夷安問道,「你三哥與她,有什麼沒有?」
「阿婉是赤誠之人,她的心我是明白的,況郡主是一腔母愛,想挑個好的,理所當然罷了。」夷安是頗喜歡羅婉的,此時恐大太太不喜羅婉,便笑道,片刻,臉上有揶揄地說道,「只是,咱們說這些都不行,只三哥哥喜歡誰,才是要緊的,對不對?」
「你說的很是。」大太太噗嗤一聲笑了,點了點夷安的頭笑道,「瞧你緊張的,難道我不是如此想?」
她也是瞧著羅瑾好,卻還想著往京中去看更好的,叫閨女喜歡才是真的。
頓了頓,大太太想到夷安護著羅婉,便又笑著搖頭道,「我本想著回京後給你三哥尋一書香世族,日後與前程也得益,況這樣出身的女孩兒大多知書達理,秉性和順,不似勳貴高門家的小姐張狂。」羅婉是郡主之女,大太太不知性情,只恐她日後仗著身份轄制侄兒。
「阿婉溫柔可愛,識文斷字,況極規矩,與三哥哥從來都恪守禮儀。」夷安頗客觀地說道。
「你對你哥哥倒是極上心的,只是怎麼不想想你自己的事兒?」大太太嗔了一聲,到底記在了心中。
之後的兩日竟是風平浪靜。
夷安就見,雖然大太太管束後院,然而不管是老太太還是兩個叔叔,都是大老爺親手料理,從來都不用大太太出言出手,這些日子一場場地鬧騰,大老爺命人封了老太太的院子,狗都不叫出來,竟叫老太太鬧騰不起來,府中十分安靜,雖然知道大概大老爺在家中叫人都十分恐懼,卻只當做不知,反而十分享受這份寧靜。到了啟程之日,與夷柔一同坐在後頭的車裡,見夷柔頻頻回頭,眼裡帶著不舍,夷安的心中,卻只覺得一股子釋然。
這個宋府埋沒了那個天真純良的夷安,今日離開,她就不想再回來了。
車輪滾滾向前,夷安卻沒有回頭去看一眼,見夷柔流著眼淚,眼裡還帶著離家的驚慌與害怕,便握住了姐姐的手。
「有三哥哥在,三姐姐不必擔心。」夷安寬慰道。
夷柔輕輕點頭,眼淚落在了夷安的手上,滾燙的厲害。
輕車從簡,不過數日眾人便到了京中。夷安坐在車中,雖不往外頭看,卻覺得外頭熙熙攘攘,熱鬧非常,與山東另有不同。
夷柔的心情稍緩,如今也十分好奇,卻依著規矩不肯往外頭看。
進了京中,就有人來迎接,夷安就聽到前頭有人說話的聲音,之後車便又動了起來,不大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喊著「侯爺回府了!」,又有大門敞開的聲音,車停了下來後,簾子被掀起來,就有青珂與紅袖探進頭來笑道,「姑娘,咱們到了。」
兩個女孩兒出了車立在外頭,就見身處在一個極大的宅子裡頭,這宅子恢宏峻麗,亭臺樓閣錯落有致,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一片片的怪石堆作了假山假洞,透著十分的意趣,這府中到處都帶著喜意,又簇新敞亮,叫人心中開闊疏朗,實在叫人喜歡。
車前還立著兩名高大俊朗,與大老爺十分相似的青年,一個虎背熊腰的,手足大氣,一個眉目俊朗高挑,目中沉穩精明。這兩個青年見了宋衍帶著兩個妹妹過來,眼裡都是一亮,前頭那個虎背熊腰,能頂宋衍兩個的青年大步過來,一巴掌就拍在了弟弟的肩膀上大笑道,「這不是三弟麼!聽說出息了不是?!讀書人,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就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三下,顯然是十分得意歡喜的。
夷安驚恐地看到自己的三哥一聲不吭,一個踉蹌被拍得往前直側歪,動了動嘴角,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要命的節奏啊!
宋衍差點兒被拍到地裡去,然而抬頭看著這青年的眼神卻帶著仰慕與歡喜,端肅的臉色化開,仿佛找著了主心骨一樣喚道,「大哥!」
「再拍一下,三弟就要往後頭歇著去了。」見大哥宋方摁住了弟弟的肩膀大笑,後頭含笑而立的那青年,名為宋懷的夷安的二兄,便搖搖晃晃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弟弟,這才轉頭看著兩個驚恐地往大哥的方向看的妹妹,齜牙一笑,露出了一抹壞笑來,擠了擠自己的眼睛故意嚇唬道,「妹妹羡慕了?」
「只為二哥哥難過罷了。」夷安見這個兄長活潑些,便歎氣道。
「難過?」宋懷疑惑地問道。
「大哥只拍了三哥哥,卻沒拍二哥,想來二哥被遺忘,失望失落也是有的。」夷安提高了些嗓門笑道,「大哥若是公平,該一視同仁才是,如今,豈不是厚此薄彼?」容色絕美的女孩兒,用「我懂你的苦」的眼神看著嘴角抽搐,也噎得說不出話來的兄長,果然見宋方轉頭看過來,看著弟弟的眼神炯炯,不由露出了一個和氣的笑容來。
「我,我是你哥!」宋懷只覺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由嘴角抽抽地說道。
「多新鮮呀,您是我哥,我自然是知道的。」夷安也擠了擠眼睛,壞笑了一聲,見宋懷一臉要厥過去的模樣,這才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上頭幾個樣式不同的銀鐲子在日光下折射出美麗的光線來,這女孩兒這才笑道,「多謝二哥在外頭還惦記我,雖多年不見,可是大哥與二哥卻一直都在我的心上。」
「小丫頭油嘴滑舌。」硬挨了宋方一巴掌,宋懷齜牙咧嘴,卻眉目溫和地說道。
「到家了。」他伸手目光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妹妹,輕聲說道。
「嗯。」見兩個哥哥都看著自己微笑,夷安覺得嗓子裡堵得慌,低低地應了。
宋方宋懷對著她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仿佛許多年的疏遠,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從前,你吃委屈了,日後,」宋懷見妹妹眼眶紅了,心裡頭也發酸,只溫聲道,「在哥哥們身邊兒,咱們護著你。」他一笑,回頭看了看連連點頭的大哥,迎著妹妹的目光,心裡軟成一股春水,輕聲道,「誰都不能傷了我的妹妹。」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咱們大老爺們兒在前頭玩兒命,不就是叫你們誰都不怕麼。」宋方是個粗糙的人,說的真是特別直白,」妹妹是不會錯的,錯的也是對的!「
宋懷嘴角微微抽搐,真想回頭問問這大哥,從哪兒學的這話。
太會甜言蜜語了好吧?!
「我只恐任性,叫哥哥們煩了呢。」夷安竟不敢去看哥哥們明亮的眼睛,低頭紅著眼圈說道。
「就是叫你任性。」宋懷卻一笑,摁著妹妹的小肩膀笑道,「你是宋家的掌珠,愛惜還不過來呢。」
「你們兄妹說話兒,什麼時候不行?過來瞧瞧你們嫂子。」前頭大太太已經招呼了起來,夷安往前頭看,就見兩個高挑鮮活,神采飛揚的女子立在大太太的身邊,往這頭看過來的目光十分親近,急忙上前給嫂子們行禮,就聽宋方的妻子段氏將她扶起笑道,「常聽大爺說妹妹,心中早就親近起來,只恨在關外不許咱們隨意回家。如今見了妹妹,竟呆住了似的,怪道叫母親父親念著呢。」
見夷安微笑,她急忙笑道,「我在外頭的時候長,不大懂人情規矩,日後妹妹若是覺得我哪裡疏忽,可別與我見怪。」
這稀裡嘩啦一席話下來,果然是個乾脆爽利的,來之前夷安就聽大太太與她說過,這兩位嫂子都是關外武將之女,那都是能提刀跨馬上陣殺敵的,不是在軍中與宋方宋懷朝夕相對,也不會有了今日的良緣,如今這兩位嫂子的娘家也有軍功,雖沒有封得如大老爺這樣高的爵位,卻也是三等伯,如今都闔家進京來。
夷安素來憧憬這樣神采飛揚的女子,急忙說道,「我親近嫂子呢,一家人,哪裡要什麼規矩見外的呢?」
見一旁的二嫂呂氏也拉著夷柔大聲說笑,這才放心。
「你們也不怕驚著妹妹。」段氏見夷安並不是那種刻薄的內宅小姐,頓時露出了本來面目,拉住了她就不撒手了,一邊摸著妹妹的手驚歎「這肉皮兒豆腐似的」佔便宜,一邊見夷安喜愛聽她在邊關的那些軍中事,只覺得尋找了知心人,越發地說笑了起來,此時正與夷安說起勇武無雙的段氏女將一個人撲殺了敵軍十人,怎麼剁了一個曾經燒殺搶掠的敵軍成了餃子餡兒的光榮歷史。
夷安笑眯眯地聽著,拍著手叫好。
宋衍臉色發青,只覺得這妹妹本來就兇殘,偏要做出一副純良的模樣,如今再被這樣薰陶一下,簡直就是橫著走的大殺器。
宋方在後頭連連迎合,顯然覺得妻子幹的不賴,妹妹很應該學著兇殘點兒,順便覺得今日風大護在妹妹一側,還是宋懷更精明些,見夷柔已經臉色發白,不由在一旁與也在嘰嘰咕咕說話的妻子呂氏笑了一聲。
呂氏一縮脖子消停了,段氏也覺得今日有點兒說多了,怎麼著也得叫妹妹歇兩天再說不是?
「後來呢?」夷安卻覺得很不知足,興致勃勃地問道。
愛慕她哥的美人兒,叫嫂子怎麼了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