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兒其實也愛英雄來著。
於是在侯府的第一天,夷安就聽到了一個彪悍嫂子舉著戰刀追殺自家大哥的故事。
再憨厚遲鈍,在妹妹面前,宋方也覺得羞臊了,此時見段氏興致勃勃地爆料自己的黑歷史,恨不能堵住妻子的嘴,氣得肝兒疼,只哇哇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見段氏斜眼看過來,又萎靡了一下,高大的身體有點兒落下來了,急忙說道,「那不是你叫我去救人的麼?救了人,那女人不是被別人護送著走了麼?怎麼竟都成了我的過錯呢?」
天可憐見的,雖然是個美人兒,可是他一個眼神兒都沒有往美人兒身上看過去的來著。
「那不是回來尋你了麼?!」段氏挽著袖子就要毆打自己夫君。
「我不是說。」宋方威嚴地看了看四周的弟弟妹妹,小聲說道,「我就喜歡你,那人叫我送走了麼?況,」他有些冤枉地說道,「那時候,你不是說什麼都不肯嫁給我麼?!」
又不肯嫁給他,又不肯叫別的女子親近他,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呐。
「女子總矜持,大哥如此,就不對了。」夷安聽明白這段兒「愛恨情仇」了,不由笑道。
段氏覺得妹妹是知心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聞言便點頭哼道,「瞧瞧妹妹,再瞧瞧你!」大聲地命丈夫別擋路,挽著香噴噴軟乎乎跟仙女兒似的小姑子,她這才絮絮叨叨地說道,「可傻了,我,我日日跟他在一起,還會嫁給誰呢?竟都不知道與我說些好話兒,好容易送個禮物,你猜猜是什麼?」
見夷安猜了野花兒果子首飾什麼的,便握著拳頭目露凶光地說道,「是人頭啊我……」吞了粗口,她便怨恨地說道,「是!那是我一直都想斬獲的敵軍大將,可是,可是給姑娘的禮物,不帶用這個的!」
段氏說到最後,真是哀怨無比。
更哀怨的是,她竟然詭異地被這禮物打動了,被哈哈傻笑的宋方迷得五迷三道的,傻乎乎地嫁了過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段氏繼續歎氣。
這一回夷安也想歎氣,看著段氏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這大嫂是不是忘了,她婆婆,可還在後頭也笑眯眯地聽著呢!
大老爺一臉的無所謂,只是瞧著妻子臉上愉悅,心裡也歡喜了,冷冷地往不成器的大兒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段氏帶了一個好頭兒,呂氏也是一臉的苦水,只是轉頭看到宋懷對自己賠笑,連連作揖,就決定不要叫他跟大哥似的丟臉了。
「從關外帶回來的麅子和鹿,你去收拾好了給你弟弟妹妹們接風。」大老爺臉上冰冷地使喚兩個兒子。
這樣丟臉,確實不如去廚房幹活兒。宋方與宋懷難兄難弟,腳下生風地走了。
夷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呂氏見她十分爽利,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心思,況雖是隔房,卻能叫大太太帶來京中,自然是看重的,因此也親近,拉了夷柔的手與她笑道,「母親叫我們帶到京裡來的,最好的虎皮,兩個妹妹正好兒一人一張,還有一張黑熊皮,就給三弟鋪在屋子裡,雖不柔軟,然卻瞧著新奇。」說完了,就與大太太笑嘻嘻地說道,「回頭叫二爺給三弟妹妹們做一個烤鹿肉,最是好吃的了。」
她與大太太也毫不避忌,什麼都說,大太太也待這兩個兒媳寬容,仿佛母女,夷安瞧著就心生羡慕,知道這兩位嫂子竟如此暢快,該是公婆疼愛,夫君疼惜的緣故。
「你的心意,自然是極好的。」大太太只命身邊的丫頭傳話兒,這才叫段氏引著往夷安夷柔住的芳儀館去,沿途就見都是鵝卵小路,兩側是花木,到了春日就該是蒼翠欲滴,繁花似錦,一側還有一座高高的假山,上頭有一襲清冽的水嘩啦啦地落下來,平添了幾分春意,出了這條小路眼前霍然開闊,竟是一處極精緻的院子,外頭就見飛簷探出了院子,琉璃在光下灑落了一輪的光暈。
「你們兩個住在這兒,如何?」大太太也很滿意,進了這院子,就見是一二層的小樓,視野開闊,立在二層,就能見整個府中的美景,便轉頭與兩個女孩兒笑問道。
「這已是極好的了,」夷柔就急忙給段氏呂氏行禮道,「叫嫂子費心。」
「這是應該的。」段氏扶住了她,見夷安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不由眉飛色舞。
才第一次見,美人兒妹妹就與她這樣親近,可見還是嫂子的魅力比哥哥大些。
段氏仰首挺胸,摟著懷裡的夷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兒。
「衍哥兒,就住在前院兒,好好兒讀書。」大太太縱容地看著閨女與兒媳婦兒嬉笑成了一團,心中歡喜,轉頭又與宋衍笑道。
宋衍見下頭下人忙忙碌碌地將夷安夷柔的行禮擺件往屋裡收拾,便點了點頭。
大太太又指了指上來後與眾人行禮的丫頭們,笑道,「正經的勳貴小姐,都是出入有不知多少的丫頭,你們兩個也該如此。」
夷安見這群丫頭低眉順眼,顯然是被教導的很好,知道母親是用心的了,便點頭笑了,叫青珂與紅袖領了她們下去,,這才與大太太笑道,「母親也不必對我們小心翼翼,又不是玻璃做的,在咱們自己個兒的家裡頭,難道還有叫母親不放心的?」見大太太嗔了她一眼,頓了頓,又求道,「咱們才進京,知道母親疼愛我們,只是很不必叫府裡頭人仰馬翻的,豈不是叫咱們不安?」
「正是如此。」夷柔也急忙說道。
大太太恨不能叫這世上一切好的都給女兒,補全這些年的虧欠,只是知道心急了,摸了摸夷安的頭,這才女眷們坐在一處說笑了起來,就與段氏笑問道,「你們在京中這幾日,可有人來拜訪?」
「烈王府的一個側妃送了帖子過來,我與弟妹沒有理會。」見夷安夷柔都眼角動了動,段氏不知夷靜之事,有些奇怪,卻還是認真地說道,「母親,烈王府忒張狂了些!叫我說,宮裡的皇子都沒有鬧得這樣厲害!幾個王府沒有爵位的子弟在京中上躥下跳的,這還了得?!」
烈王如今五子在京,為了個爵位合縱連橫的,還打算到剛剛封爵的宋家頭上,實在叫段氏厭煩。
「從來得意就倡狂,無需理會。」大太太最厭惡倡狂的庶子,此時冷笑了一聲,慢慢地說道,「別鬧來鬧去,一場空就好。」
「二姐姐……」夷柔見段氏與呂氏看過來,咬了咬牙,這才與大太太說道,「二姐姐鬼迷心竅,做了烈王長子的妾了。」見大太太臉色冷冷的,她便紅了臉,低聲說道,「與伯娘與嫂子說了,日後若是二姐姐上門,也好應對。」
至於去看望夷靜,或是叫大太太拿著平陽侯府之勢幫襯些夷靜,她卻從來都沒有想過。
雖是親姐妹,然而她卻不是以德報怨的傻瓜。
她也不會自以為是地仗著大伯娘的疼愛,叫這疼愛延續到給家族丟臉的夷靜的身上。
「夷靜……」大太太臉色淡淡地說道,「她退親,我早就知道。因這個,那家還與我傳信抱怨過一回。」她的一顆心都被辜負了,連帶叫人家對自己生出不滿,這樣裡外不是人,叫她恨透了夷靜,況姐妹有個卻做了妾,叫夷安的身價兒也跟著往下掉,大太太心裡恨得厲害,卻不願給夷柔沒臉,此時只頷首道,「別怕,她生不出什麼事端來。過幾日帶你們往宋國公府去,你們交際起來,也就好了。」
宋國公府是大太太的母家,夷柔遲疑了一下。
「你跟我入京的,我總要記掛你的前程。」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
這是要給她議親的意思了,若是夷柔從平陽侯府出嫁,確實該有不錯的姻緣,或許不是勳貴大戶,然而日後豐衣足食,平靜度日是沒有問題的,夷柔心裡感激,起身謝道,「都是我與二姐姐,叫伯娘操心。」
她這樣鄭重,呂氏急忙笑著拉她起來,說笑了一會兒,果然宋懷一身煙火味兒地過來,竟真的是親手烤了肉與弟弟妹妹們用,見他席上上上下下地與呂氏搶食吃,筷子上的菜總是被搶走的呂氏終於掀桌急眼,與他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後頭還有段氏唯恐天下不亂地叫好,大太太竟只含笑看著,一側大老爺帶著長子宋方低著頭飛快地扒蝦剔骨頭地把吃食往夷安的碗裡添,不大一會兒就冒了尖兒,叫夷安看著,只覺得昏黃的光下竟是暖和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這樣和樂融融的家,是她上輩子做夢都想要擁有的。
哪怕只擁有一天,第二日就會死去,她都願意。
呂氏與宋懷蹦到院子裡練武去了,大太太這才敲了敲桌子與幾個小的笑道,「這是常事兒,別理他們,咱們先吃飯。」
這飯吃的快活,只是沿途到底疲勞,夷安夷柔到了房裡,夷柔也不回自己的屋子,與夷安一同梳洗後頭碰頭睡在床上,許久,看著床幔的夷柔歎了一聲。
「瞧著伯父與伯娘,再瞧瞧哥哥與嫂子,我就羡慕的緊。」
「才不好與母親說,我想著三姐姐,該不想只有個好親事對不對?」夷安叫青珂與紅袖今日不必值夜,轉頭與夷柔笑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若是日後有人待我如哥哥們待嫂子的萬分之一,就好了。」夷柔不由轉身與妹妹笑道,「你瞧見沒有?嫂子們說話竟是極管用的,不是愛重,尋常男子怎麼會這樣顧及妻子呢?日後,」她直言道,「若是日後,無人這樣待我,也就是不嫁,也不要日後傷心。」
「母親是什麼樣的性情?」夷安就笑勸道,「我瞧著最是厭惡妾室的,怎麼能叫三姐姐嫁到那樣的人家去?」見夷柔也忍不住笑起來,這才撫掌笑道,「原來這睡不著,是想著要嫁人呢。」
「你再說,我咯吱你了!」見她小小的一團縮在床上,精緻的小臉上也帶著放鬆與壞笑,夷柔這才覺得,當初在宋府裡的那種陰鬱與壓抑,仿佛都不見了,心裡頭鬆快,到底與妹妹玩笑了一會兒,便一同睡了。
說是侯府預備齊了東西,竟果然。
第二日就有丫頭們捧著許多的衣裳首飾胭脂進來服侍,夷安不耐煩人多,只叫丫頭們在外頭,叫自己與夷柔從山東帶來的丫頭進來服侍,見面前的衣裳都是簇新燦爛,本就是愛美的性子,便興致勃勃地挑揀了起來。
段氏一臉晦氣地過來迎兩個妹妹的時候,就見一個梳了墮馬髻,零零碎碎的點綴著白玉雕琢的蘭花兒,湖綠色的朝霧錦,下頭又是一色的散花百褶裙,腰若流紈素,眉如遠山,目若春水,一顰一笑都帶著風流婉轉,又有幾分不在世間的清逸。另一個高高的飛仙髻,一點紅寶不要,一枚雀卵大的主子垂在眉間顧盼神飛,神采飛揚,一身大紅灑金的衣裙,襯得臉色更為嬌豔。
雖昨日就知道這兩個妹妹是容色極佳的美人,然而今日見了這樣的風韻,段氏還是忍不住擊節驚歎。
「嫂子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事?」夷安見段氏面帶陰鬱之色,急忙起身問道。
「別提!」叫夷安一問,見著了美人兒的好心情全沒了,段氏道了一聲晦氣,這才坐在夷安的身邊有些不快地抱怨道,「父親母親才回京,還未陛見,竟就有人大咧咧上門,連個帖子都不送,豈不是叫人厭惡?」頓了頓,方才小聲說道,「有了如今的地位,竟就左一個妾又一個妾的,忘恩負義不過如此,若是我的夫君,我寧願與他同歸於盡,也絕不……」見夷安摸不著頭腦,她便赧然道,「瞧我,說了這麼些,竟叫你糊塗了?」
「究竟是何事?」夷安便問道。
「是烈王府的側妃,忙不迭地就過來,叫人噁心!」段氏唾了一口,冷笑道,「當年不是烈王妃從死人堆兒裡將烈王挖出來,背著他爬了十裡路來救了他的命,他在哪兒都不知道呢!這做了王爺,舊情全都忘了!側妃庶子一個個地蹦出來,哪裡還記得從前呢?他也不想想,沒做王爺的時候,這些側妃美妾的,可曾與他一同吃過這樣的苦?」
「烈王府上的哪位側妃?」夷安便皺眉道。
「生了老三老四的那個。」段氏便歎氣道,「烈王妃也真是能忍,就算當年跟著烈王行軍打仗因此不能生了,可是難道是她想要如此麼?這樣的夫君,就該……」
「竟還有這樣的事兒?」夷柔詫異道。
雖然王府裡大多都是三妻四妾見得多了,不過有這樣並肩生死的情分,烈王竟然還能刺妻子的心,實在叫夷柔噁心的不行。
「別說烈王了,還掌八關呢!」段氏又唾了一口,她性烈如火,此時便罵道,「立身不正,早晚有報應!」
「因果迴圈,報應不爽罷了。」聽說是這樣的噁心人,夷安就決定不要往前頭給大太太請安了,見段氏還氣鼓鼓的,顯然出身武將之家,沒有那麼多的心眼兒,什麼都擺在臉上,就若有所思地說道,「就算是封侯,也不值得一個側妃這樣急匆匆地往咱們府上來。我瞧著,這該是為了母親背後的皇后娘娘?」
她聽羅婉說過,烈王數次請封世子卻屢次都被薛皇后駁回,顯然薛皇后是對烈王帶著幾分鄙夷的。
想必如此,就叫這群側妃覺得,走通了自家母親的路,就能做烈王世子?
做夢去吧!
夷安冷笑了一聲,眉頭挑了挑,這才覺得先頭被母親嬌養的自己,有點兒不像自己了。
這心中百轉千回的,才是她過慣了的日子。
「如今,那側妃娘娘,在哪兒呢?」夷安就與段氏笑問道。
「前頭花廳與母親歪纏呢!」段氏便冷哼道。
「給王爺送個信兒,」夷安笑呵呵地說道,「我聽說,王爺想要請立的可是王府大爺來著,這側妃這麼給兒子使勁兒,也得叫王爺知道知道她與自個兒兒子的進取心,與這麼段兒時間的辛苦,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