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年夜飯

　在我的肚子叫出聲來之前，哥哥和那些“欺負”過他的壞人總算是說完了。

　哥哥看上去很高興，我卻是感覺到哥哥沒有高興，反而在難過。

　在走向餐廳的時候，我從爸爸的背後繞過去扯了扯哥哥的袖子，見哥哥轉過來，我低低地問：“哥哥，爸爸都誇你做得很好，為什麼你還難過？”

　哥哥的眼睛一黯，對著我搖了搖頭，輕輕地說：“小玉，你太小了，還不懂。哥哥得到的這些利益根本就是犧牲了自己最愛的人而得來的，這讓我怎麼高興得起來？！可是，又正是因為是犧牲最愛的人而得到的利益，所以我不得不接受！或許是我自己心裏想要贖罪，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就算難過，我都得接受這些，最少，在未來的某一天再見到他時，我有足夠保護他的力量。”

　我確實像哥哥說的，一點都不懂，不解地看著哥哥轉回頭，看著他嘴角又掛回那種溫柔卻冰冷的笑容。

　爸爸似乎是感受到我迷惑又茫然的心情，緊了緊牽著我的手，低聲說：“小玉，以後你就會懂了。現在的你，只要快快樂樂地長大就好。”

　“嗯，爸爸陪小玉一起快快樂樂！”我就像一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轉眼就忘記了哥哥笑容裏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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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很長。採取西餐制。

　我和爸爸一起坐在最頂的上座，然後，爸爸的左側下方依次坐著的是：青組的老大青天、曹幫的老大曹猛、騰蛇幫的老大陰木郎、赤角幫的老大赤陽、戰斧幫的老大戰仁、惡龍幫的老大龍金虎；四海幫的老大史利水；爸爸的右側下方依次坐著的是：哥哥、拍子信後腦勺的中年男子墨蕭烈、忘了名字的五個墨家分家主，再來就是又坐在最尾的子信。

　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他們的名字，又忘了其中幾個人的名字，那是因為爸爸悄悄說給我聽的呀。

　待各人的面前擺上了主食後，餐桌上的氣氛總算是有所鬆動。那些說不過哥哥的壞人，看到豐盛的晚餐和醇香的美酒，臭臭的臉色也總算是恢復得差不多了，雖說還是有點強顏歡笑的感覺，但是都會很小心地不洩露出自己更多的情緒。

　我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食物，眉毛死死地擰了起來，轉頭向爸爸看去，爸爸正好也轉過頭來，與我的視線相撞。我撇著嘴巴說：“爸爸，我不要吃黃豆番茄汁的面，好難吃的！我不要吃！我要吃肉！為什麼就我一個人吃這麼難吃的黃豆番茄汁面？”

　“因為醫生說小孩子吃了黃豆番茄汁就會長得更快。”爸爸微眯著眼睛，說道。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爸爸還肯定地點頭。

　我聽到有人噴酒的聲音，也聽到有人掉刀叉的聲音，還聽到有人竊笑的聲。可抬頭看去，大家都好好地在吃著東西。

　我看了看爸爸的眼睛，又低回頭看了看盤子裏的黃豆番茄汁拌面，再看了看爸爸帶著笑意的眼睛，我拿起叉子嫌惡地戳了幾下麵條。說真的，我好像對這黃豆番茄汁拌面非常非常的反感，簡直就像我的仇敵，一點都不想見到它！

　可是我又找不出爸爸話裏的破綻，也覺得爸爸一定不會騙我的。

　爸爸見我使勁戳著麵條的舉動，又加了一句：“小玉，小孩子在過年的晚上吃黃豆番茄汁拌面，來年就會健健康康，結好運！”

　我心一橫，卷起一叉子的麵條，舉在眼前看了看，它還是沒有消失，那酸甜的味道刺激著我的鼻子，塞進嘴巴裏前，我對著麵條說：“我吃你就是，我要為爸爸和哥哥結好運，還要爸爸和哥哥健健康康！啊嗚！嗚～好難吃！嗚～爸爸和哥哥會結好運，會健健康康；爸爸和哥哥會結好運，會健健康康……”

　這麼一邊吃一邊說，終於把難吃的黃豆番茄汁拌面吃完了，然後抓起玻璃杯，灌下滿滿的一杯清水，那股讓我反胃的味道暫時壓下去了。

　轉頭想向爸爸邀賞，卻看到爸爸的眼睛裏有道水光在迅速消散，然後他拿起溫熱的餐巾，輕柔地擦拭著我的嘴角：“看，吃得滿嘴都中番茄汁！真是爸爸的小笨蛋，如果真的不喜歡吃，那就不要吃啊。”

　我奇怪了一下，為什麼爸爸說完這話後，包括哥哥在內，大家都對爸爸露出了鄙視的眼神。

　“可是爸爸說，吃了它會快些長大呀？而且還可以給爸爸和哥哥結好運，讓爸爸和哥哥健健康康，就算難吃我也會吃下去的。不過，爸爸，我吃完了它，是不是可以吃好多的肉了？”

　“那就獎勵小玉吃很多的肉和生魚片！”

　“哇啊！爸爸，我最喜歡你了。”看到一旁眼神複雜深沉又溫柔的哥哥，又說：“哥哥，我也喜歡你！”

　“嗯，哥哥也喜歡小玉。要不，哥哥的肉給小玉吃吧。”哥哥把他的盤子往我的方向推。

　“謝謝哥哥。我不能吃熱的，你忘記了？”所以我又把哥哥的盤子推回去。

　“哈哈……墨大人，你的兩個兒子兄友弟恭，而小兒子又純真可愛，真是好福氣啊！”戰斧幫老頭戰仁打著哈哈笑道。

　爸爸優雅地端起酒杯朝他舉了舉，放唇邊輕抿了一口，慢慢地說：“還好。只是小兒子不通世事，讓你們見笑了，以後還請多多照拂。”

　“墨大人說哪里話，小公子這麼可愛又漂亮的人，世上都難找了。”曹幫的壯漢曹猛大大咧咧地說。

　“就是啊，小公子這般可愛，要是誰敢怎麼樣，我惡龍幫第一個宰了他！”惡龍幫的金戒指龍金虎諂媚地笑道。

　“要是我家的混小子也像小公子這麼孝順就好了。”青幫的一絲不苟青天羡慕地說。

　“墨大人把兩個兒子教得真好，哪天傳授一點經驗了。”四海幫的雪茄男史利水哈哈道。

　“好說。”爸爸很客套地虛應著。

　“小公子，要是哪天去我們赤角幫玩，我傾整幫之力帶你去玩好玩的。”赤角幫的紅發疤面男赤陽拍著胸脯保證地說。

　爸爸代我回答說：“赤幫主客氣。”

　“墨大人，小公子這般稚子般清純的人，要小心一點才好啊，要知道，越是身處黑暗的人，越是想要得到小公子那樣的人，如果得不到，就會毀滅！墨大人，我這麼說不會見怪吧？”騰蛇幫的蛇樣男子陰木郎眼神陰鷙，伸出舌頭舔著嘴角沾著的酒漬，意有所指地說。

　“陰幫主說得對，也無所謂怪與不怪。不過，小玉是我的弟弟，你覺得我會讓他出事嗎？還是說，你覺得父親會讓小玉出事？”哥哥笑笑的樣子說，可是眼底一片冰寒。

　上一刻都還好好的，總麼一下又僵了起來？這回，好像是我引起的。可是我做什麼了？

　“爸爸，那個像蛇一樣的人為什麼說我要小心一點？”我一邊吞下沉默不語的爸爸吹冷的牛肉，一邊問。

　爸爸答非所問：“好不好吃？”

　我點頭：“嗯，好吃，還要。”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張大著嘴巴等著爸爸吹得涼涼的牛肉。

　餐桌上，除了我和爸爸一個人吃得高興，一個人喂得高興，其餘的人，都舉著刀叉一副有氣無處發的憋悶表情，而那個被我說像蛇的陰木郎更陰冷了。

　我或許太遲鈍了，被爸爸喂去他的半份牛扒才發覺眾人的視線，然後轉頭看著眾人各種各樣的眼神，說：“你們怎麼不吃了？浪費食物是可恥的！”

　眾人一致的表情，嘴角抽呀抽，黑線從他們的額頭上流呀流，俱都無力地看了我一眼，埋頭猛吃，好像怕誰會搶他們的食物一樣。

　“爸爸，他們真奇怪，老是看著我吃東西，光是看又不會飽？才說他們一下，他們就像金龍魚搶我扔給它們的飼料一樣吃法，也不怕嗆到！”

　話音剛落，餐桌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或是噴嘴聲。

　“小玉，求你不要開口說話了，不然，這頓年夜飯吃得我太辛苦了。”子信扭曲著臉，很是痛苦的樣子從桌尾看著桌頭這邊的我說。

　我皺了皺眉，說：“你們真髒！把飯菜都噴出來了。”

　“拜託，這都是因為你啊！小玉！”子信咬牙切齒地道。

　“我什麼都沒有做，別亂說！”

　“子信，你給我閉嘴！”隔著五個座位的墨蕭烈狠狠地瞪向子信。我想要是坐在相鄰的兩個座位，子信的後腦勺肯定又被墨蕭烈重重地拍了。

　“是，爸。”子信耷拉著腦袋應下，還是偷偷地給了我一個搞怪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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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這頓年夜飯吃得眾人是心驚肉跳、狀況百出。當然，這是子信後來告訴我的，他說：伯父一聲不吭的時候最恐怖了，如果不是因為小玉你在，餐桌上就得見血了；又正是因為有小玉你這個單純得過分的妖孽在，伯父才會一聲不吭，也變得溫柔。

　不過對我來說，這年夜飯除了爸爸開頭送上的一盤黃豆番茄汁拌面讓我咬牙切齒外，後面的一切就讓我可說是驚喜了，因為收到了好多意外的新年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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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盤腿坐在地上，看著攤開的禮物，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拿起一個鑲著祖母綠的金戒指，我套在了拇指上，太松了，對著天花板上的燈照了照，然後看到從浴室出來的爸爸，我舉高它，說：“爸爸，你看，那個金戒指送給我的禮物。”

　爸爸愣了一秒，問：“什麼金戒指？”

　“就是那個十根手指頭都戴著金戒指的人啊。”

　“取下來扔了。要是小玉喜歡，爸爸買很多給你。”爸爸蹙眉看著我拇指上的祖母綠戒指。

　“可那是他們送給我的新年禮物啊，而且我收下的時候爸爸也准了，為什麼現在要扔掉它們？它們會很可憐的。”

　“他們總歸是一方老大，雖說是借著送小玉禮物而趁機討好我，但我也不能做得太過，當面拂了他們的意，否則很容易讓他們惱羞成怒，進而影響華國黑道勢力的平衡。”

　我懵怔的看著爸爸，頭頂飄滿問號。

　爸爸把擦著頭的毛巾扔到了一旁的沙發上，走過來蹲到我的面前，點了點了我的額頭，說：“就小玉的笨腦袋，是想不通的，別想了。”然後，拿起我攤在地上的禮物看著，“他們也還真是大手筆，在不知道小玉存在的情況下，身上還帶著這些東西，還真是有備而來。只是可惜了，該吐出來的利益還是得吐出來，還真以為子陵好‘欺負’啊，也不想想是誰的兒子！”

　“爸爸，你還沒有送我禮物呢？”我無視爸爸的自言自語，把手伸到爸爸的面前，絲毫不覺伸手向爸爸討要禮物是丟臉的事。

　爸爸看著我手心，然後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起。

　我順勢撲進爸爸的懷裏，蹭了蹭爸爸的胸膛，聞著他沐浴後的香味說：“爸爸，你好香。我要咬一口。”不待爸爸回答，隔著睡衣一口咬上爸爸的胸。

　爸爸輕哼一聲，任我對著他的胸又咬又舔，踩著那些幫派老大送的禮物把我放到床上，撐在上方望著我的眼睛，“小玉，你不要禮物了嗎？”

　我鬆開嘴，大聲說：“要！”開什麼玩笑，誰不喜歡禮物啊？！可不能光顧著咬香香的爸爸而把禮物給忘了。然後定定地看著上方爸爸的眼睛，等著爸爸送我什麼樣的禮物。

　爸爸淺棕色的眼睛漸漸變得幽深暗沉，靜靜地看進我的眼睛。

　我被爸爸的眼神看得胸口莫明跳快，又開始有種臉紅心跳的感覺，有些緊張，有些期待，有些欣喜，還夾著一絲的害怕。

　“爸爸。”我微啟著唇，輕輕地喚，眼睛不知不覺地迷離起來。

　“小玉。”爸爸低沉暗啞地喚。

　我甚至感覺到，爸爸越低越下的頭，和他灼熱的呼吸。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是卻期待著爸爸，期待著爸爸的什麼，我又不知道了。

　焦躁的感覺讓我的身體輕輕地扭動了一下，也就是這麼輕微的一下，似乎打破了我跟爸爸之間的迷障。

　快要碰到我的唇的爸爸瞬間站直身體，不顧我的叫喚飛快的打開房間門，用著狼狽的步子迅速離開了。

　我慢慢地坐起來，看著那扇被大力帶回去的房門，有些想哭。

　爸爸是怎麼啦？為什麼突然生氣走了？我哪里做錯了？

　淚眼朦朧的眼睛瞄到地上的戒指啊、小玉佛啊、夜明珠啊什麼的禮物，靈光一閃，胡亂地抹了抹眼角，跳下床把那些東西撿起來用睡衣兜著，赤著腳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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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黑暗中，嘟著嘴，扔一件念一聲：“都是你們不好，讓爸爸生我的氣了，我要把你們都扔了，讓你們被金龍魚吃掉，讓你們變成金龍魚的便便，再也不能讓爸爸生氣！哼！”

　扔完後，悶悶不樂地坐在池邊。

　黑暗籠罩著這座城堡，可獨獨長廊上垂掛的燈籠還透著紅芒，剛才和爸爸走過它們的時候，我覺得它們很美、很神秘，可是現在，它們還是很美，卻倍覺詭異和淒涼。

　安靜的四周，靜得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

　我明明能夠看穿黑暗，可當眼睛在某一個地方看久了，就會害怕那裏突然跳出一個鬼怪。

　我被這種心理嚇到了，從池邊跳起來，飛快地跑著找回臥室的路。

　可越急，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感覺背後有那些飄飄追著我，甚至還聽到飄飄在後面叫我。

　“嗚啊———！爸爸，爸爸，救我，有鬼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