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徐福全然不記得自己曾經半夢半醒的時候,跟嬴政提過這一茬了,所以現在嬴政聽見的時候,臉上連半點驚訝也沒有。
「你要,寡人自然給。秦國從前沒有國師,但今後寡人讓它有,自然也就有了。」嬴政答應得十分痛快,但話到這裏,他卻頓了頓,「但寡人想知道,阿福想做什麽樣的國師呢?」
徐福萬萬沒想到從嬴政嘴裏得到的,會是這樣的一句回答。
「什麽樣的?」徐福並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疑惑。
「國師之位,有虛有實。若隻是擔個虛名,自然簡單,明日寡人都可下令了。但若是阿福要個實權在握,令群臣拜服,秦國上下敬仰的國師,那自然不是現在便能當上的。」
嬴政這番話太有意思了!
也正是這番話,讓徐福確定嬴政沒有半分敷衍自己的意思,他聽過自己的要求之後,的確是認真地在爲自己考量。
「虛名要來沒甚意思。」徐福搖了搖頭。
嬴政瞧見他的表情,當即笑道:「是,虛名怎能配得上你?」不過隨即嬴政的臉色就嚴肅了一些,「寡人親口頒出的規矩,論功賞賜。阿福,你若要做國師,僅僅主持蠟祭還不夠……」
徐福輕鬆地接了口,「還有更多的事,我可以做。就好比這次隨軍上戰場。」若是等到天下一統,其中也有他的一小份功勞,他要做國師,還有誰會不信服呢?
嬴政聞言,目光沉了沉。他自然知道徐福說得沒錯。
奉常寺中那一幹人,雖然瞧上去比旁人高貴,但實際上能與那些大將軍相比嗎?能和進入權力中樞的人相比嗎?徐福不會治世,不能帶兵,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隨軍。而徐福去閼與和橑楊時的表現也的確很好。
但是……
但是寡人捨不得啊。嬴政咬牙,心都快滴出血來了。嬴政從沒發現原來自己的心胸有這麽寬大的時候。徐福想做國師,他的腦子裏便自覺地爲他考慮了起來。同爲男子,寡人不能拘住他。嬴政一遍遍在心底默念了好幾遍。但是……寡人還是捨不得啊!
徐福就這樣看著嬴政的臉色來回變幻。
「今年年末應當沒有戰事了。」嬴政收起了心思,對徐福道,「……明年吧,明年你再隨軍過去。」
徐福自然不知道嬴政能說出這麽一句話,心中經歷如何一番複雜又糾結的鬥爭。
「好。」徐福應得也痛快。在宮中留一段日子正好作調節,然後再出宮去他國正合適。
若不是去往他國遊說權臣的人選早已有了,他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差事,不過相比之下,還是隨軍攻打他國的舉動更爲光明正大,也讓嬴政更好封賞他。
徐福是舒心歡喜了,但嬴政卻覺得有些鬱卒了。
他問徐福有何要求,還當徐福會對他說,要他遣散後宮姬妾。那龍陽君曾經爲了固寵,不是便曾打壓過魏王後宮的姬妾嗎?怎麽徐福半點都不曾放在心上呢?嬴政隱隱生出了個想法來。他怎麽覺得徐福好似半點都不在乎他似的。
嬴政從前哪裏會想到,有一日,他去除了呂不韋和嫪毐二人,手握秦國大權,竟然反倒患得患失起來了。
二人也未在殿中久做停留,嬴政帶著徐福一邊往寢宮走,一邊問他:「生辰那日想吃什麽?」
徐福遲疑道:「王上吃什麽,我便吃什麽吧。」
「可有想去的地方?」
「城中走一走便可。」
「可有想要邀約的好友?」
徐福聞言驚訝,「能邀請到王宮中來?」
嬴政其實也就隨口那麽一說,他當然不樂意有人來打攪他們的相處,於是也不掩飾,直接拉長了臉,偏生嘴上還說著反話,「若是阿福想要,寡人自然給。」
「並無。」徐福哪能看不出他的心口不一?想一想,也沒什麽可邀約的好友,不過蘇邑,大不了再加上李斯、尉繚。但是畢竟在王宮之中,叫來之後,或許氣氛便拘謹起來了,過個生辰何必這樣不痛快?以後還有那麽多生辰可過,這次便順著嬴政好了。
嬴政臉色頓時放鬆了下來,實在不是一般的好哄。
二人慢慢聊著朝宮中而去。
轉眼便是兩日後。
這一日徐福自然不會去奉常寺當值,奉常寺中人也早已習慣了他的作風,自然也並不覺有何處怪異。
隻是那尉繚自小朝時便是魂不守舍的,時不時還流露出些難過的神色來,弄得同來上朝的官員們忍不住猜測他出了何事。眾臣都知尉繚在嬴政跟前十分說得上話,昨日他明明還剛自王宮中出來,莫非是昨日在王上跟前,受了什麽斥責?這不會呀,他那師弟從橑楊回來後,還頗受讚賞呢。
眾臣實在想不出個明白來,最後隻能歸結於,或許是將至歲末,國尉一人孤寂過了頭,心中抑鬱難受吧。
散了朝後,尉繚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見嬴政,但是趙高卻直接命人將他攔住了,微笑道:「今日王上事務繁忙,便不見國尉了。」
尉繚氣得臉都白了。
那是他的師弟啊!
他的師弟啊!
他師弟的生辰憑什麽不是他來操辦啊?竟然還不給見人!尉繚一甩袖袍,冷著臉大步跨出去了。若不是想著王宮之中守衛森嚴,尉繚說不定都一時衝動之下,爬牆去了。
而這廂徐福的心情卻是全然不同的。他舒舒服服地睡了個懶覺,醒的時候是被香氣熏醒的。自從那熏香出過一次問題後,嬴政的寢宮中便再未點過熏香了。平日裏寢宮中都沒甚味道,空氣都是清新的,今日這味道竄進鼻子裏,實在鮮明得很。那是補湯的味道。
宮人伺候著他更了衣,恰好此時嬴政就散朝過來了。
不僅如此,他身後還跟了倆拖油瓶。
扶蘇穿著一身黑,像是縮小版的嬴政,他快步上前來,道:「老師!」
胡亥邁著軟綿綿的腿,走兩步晃一晃,走兩步晃一晃,他還不自覺地伸手去抓嬴政的衣袍,徐福真擔心他將嬴政的袍子給扯下來了。
扶蘇和胡亥明顯是被嬴政帶過來,給徐福一塊兒過生辰的。他們年歲漸長,宮中又無其他姬妾,兩個豆丁大的孩子也打攪不了什麽,於是嬴政便慷慨地一手一個帶過來了。
四人一同用了早膳,今日扶蘇不用學習,倒也是難得的放鬆。
「可要出宮走走?」用過飯食後,嬴政便問了起來。
但是徐福看著扶蘇,卻不自覺地想起了上次不愉快的經歷,於是也隻得作罷。他們一塊兒出去,那馬車之中可就包攬了秦國最尊貴的人,和秦國未來的繼承人啊。要是真出個什麽事兒,那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見徐福拒絕了,嬴政也就不再提起了,改讓扶蘇向兩人演示功課,扶蘇倒也不覺得辛苦,高高興興地就開始舞劍了。
胡亥看得直拍手,就跟拿扶蘇當雜耍了一樣,扶蘇倒也不生氣,胡亥一拍手他就舞得更起勁,然後胡亥拍手拍得更厲害了,結果身子往前傾了傾,一個沒穩住,咕咚一頭栽了下去。
嬴政就在一旁,反應迅速,連忙將胡亥撈了起來,胡亥砸了咂嘴,看著他,還清晰地喊了聲,「……父王!」
徐福和嬴政都是一怔。
這是一摔把口齒摔清晰了嗎?
胡亥擡起藕節似的小肥手,一抹嘴兒,嘴縫裏就流出了血絲來。
徐福和嬴政都被嚇了一跳,摔出血了?徐福起身去掰胡亥的嘴,胡亥還眯著眼睛,臉上掛著笑,跟摔傻了似的。扶蘇也已經丟開了手中的劍,快步上前來,蹲在了嬴政的跟前,望著胡亥。
胡亥一張嘴,血就冒了出來。
好歹是養了那麽久的人,徐福對胡亥也早已改觀,又因爲關係上的變化,導緻他對胡亥多有上心,如今瞧見胡亥嘴巴出血,心中倒是有些心疼。
嬴政馬上令人去請侍醫來。
胡亥嘴張久了有些難受,眼珠子轉到一邊去,使勁兒往徐福身上瞥,「糊……糊……」倒還是個口齒不清的音。
嬴政鬆了手,胡亥又轉頭叫了聲,「胡蘇。」
扶蘇臉一黑,誰特麽跟你姓啊!
胡亥似乎讀懂了扶蘇臉上的不快,又飛快地改了口,「……哥哥。」
扶蘇這才露出了點兒笑意。
而徐福就不滿了,怎麽輪到他的稱呼,就那麽變異呢?胡亥可是連嬴政都叫了啊!
有內侍跨進殿來,「王上,侍醫到了。」他話音剛落,便見一侍醫進來了。
侍醫小心地檢查了一番胡亥的口腔,最後鬆了口氣,道:「王上,胡亥公子隻是磕破了嘴唇,沒幾日就能恢復。」
徐福也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他還當胡亥把自己摔得吐血了呢。
幸好徐福的生辰也沒鬧出什麽血光之災來,侍醫開了藥便知趣地馬上離開了。胡亥也不知道痛,在地上爬了爬,就窩到扶蘇懷裏去了。嬴政覺得有些好笑,胡亥這副呆蠢的模樣,可絲毫不似胡姬,他窩在扶蘇懷中的時候,倒是顯得真有幾分玉雪可愛。
嬴政的目光轉了轉,落在徐福的身上,然後順手就把徐福抱在自己懷裏了。
扶蘇嘴角一抽。
父王……你這樣不大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