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徐福藏於腦海深處的畫面,似乎隱約和這一幕重疊了。
桑中的聲音隱約在耳邊響起,「過來!」
徐福的思維一下子被抽離出來,畫面從腦海中消失,他的手腕被桑中牢牢抓住,桑中抓著他用力一帶,便將他從戰車上帶了下來。
徐福也顧不上站穩,他的目光迅速搜尋著王翦的蹤跡。
王翦已經翻身上馬,手提大刀,目光如炬。
徐福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兒,高喊了一聲,「蒹葭!」他不敢喊龍陽的名字。若是喊出聲來,那可就好玩兒了。
徐福自以爲自己的聲音喊得足夠響亮的,但實際上在喊殺聲震天的背景下,他那嗓子實在算不得什麽,他總算知道那日來接自己的人,爲何聲音那樣沙啞了。戰場上廝殺的人,怒吼起來,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吼出來一般。
怎麽辦?
就在這個時候,徐福眼底劃過了一道刺目的寒光。
他不自覺地眯了眯眼,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與腦海中一模一樣的箭矢,迅疾朝著這邊飛來。他看向了遙遙的那方,手持弓箭的正是那弱冠男子。
秦軍之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那箭矢,暴喝一聲,便朝著王翦的方向而去,口中高呼,「將軍小心!」
王翦也反應過來,腦中迅疾地閃過了那日徐福所說的話。
而此時卻橫空伸來一隻臂膀,那隻手矯健有力,手握一柄長劍,隻聽見「噹」的一聲,那箭矢被硬生生擋飛了出去,同時背後又伸來一隻手,粗暴地將王翦從馬上拽了下來。
下了馬後,王翦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回頭一看,卻見是個讓容貌清秀的小少年,與這戰場十分格格不入。再看那手持長劍的人,卻是生得極爲豔麗,五官好生俊美!而且還莫名令王翦感覺到了一股熟悉感。
難不成自己還在哪裏見過他不成?
不過很快王翦就沒有思考的餘地了。
趙軍中隱隱領著頭的那人,見一擊不中,很快便又重新對著王翦的方向拉開了弓箭。隻是這次王翦早已有了準備,哪能輕易被他射中?王翦反倒是在心中犯起了嘀咕,這年輕小子是誰?怎的從前也未見過!
此時徐福才慢騰騰地蹭了過來。
戰場之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刀劍利刃,要從一邊挪到另一邊去實在太艱難了。見到龍陽君一劍擋開了箭矢,蒹葭又順利地將王翦從馬上拎了下來,徐福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沒再那麽拚命地想要往王翦身邊湊。
有桑中在徐福跟前護著,周圍一圈兒又幾乎都是秦軍,徐福倒是沒多大的危險。
所有人都牢牢圍在王翦的身旁,不允許他再出了包圍圈。
身爲大將,王翦本也不需要上戰場殺敵,那射箭之人實在邪乎了一些,王翦知道輕重,倒也沒有抗拒。
徐福在人群之中被推搡了一下,他眯著眼隻能瞧見那人再度搭弓射箭。
日頭實在太毒了,日光晃得他眼前一陣花一陣亮的,隻隱隱覺得那人似乎盯住了自己。
徐福被曬得有些暈,不由得抓住了桑中的手臂。
桑中也不知道怎麽了,就好似觸了電一樣,抖了一下,猛地將徐福甩開了,徐福腳下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銀光一閃,一道箭矢裹著疾風掠過。
桑中的叫聲死死地被掐在了嗓眼兒裏,秦軍們也是一愣,眼看著那箭矢朝著徐福射過去,魂都沒了半截兒,滿腦子都是媽的都尉死了咋辦!
明明方才還是廝殺聲震天的,現在卻好似一切都被隔開了,聲音逐漸遠去。
桑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徐福臉色煞白,然後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臂,「扶一把我……」
桑中定了定神,這才看清方才那箭矢是擦著徐福的脖頸過去的,現在徐福的脖頸上都還一道紅痕,鮮血淋漓的,破皮破得實在有些狠,幾乎留下了道血印子。
莫說是旁人了,就是徐福自己也懵得厲害。
怎麽那一瞬間……那箭矢就朝著他飛過來了呢?
「都尉!」
「都尉沒事吧?」
「都尉可中箭了?」
……
耳邊鬧嗡嗡地響成一片,徐福一句話也聽不進腦子裏去。
他的脖頸處跳一跳的疼,太陽當頭,還火辣辣的,就跟被割了幾刀,還擱爐子上烤似的,那種滋味,真是徐福多年沒嘗到過的了,再與鹹陽宮中時嬴政對他的百般呵護一比,徐福登時覺得自己真是瞎找事兒!
疼死了!
要是他稍微慫一點,爲了躲那箭矢,說不定就蹲在那裏不起來了,反正紮進人群,對方也就找不著目標了。但是徐福能蹲嗎?且不說秦軍也已經忙不叠朝他圍上來了,何況徐福本身就是不樂意露怯的人。
對方不是厲害嗎?
不是敢放著放著就朝他放箭了嗎?
這麽疼的滋味!總得還回去吧!
但他不會射箭啊……
徐福慢慢地直起身子,扶著桑中的手臂站穩了。秦軍牢牢圍在他的身邊,就跟保護王翦一個樣兒地護著他,生怕他出半點差錯。
「拿弓箭來。」徐福冷著臉道。
有一名秦軍無意中對上他的眼神,生生打了個冷顫。
那目光,怎麽說呢?冷得就跟看死人似的。偏偏徐福長了張格外好看的臉,通體氣質出塵,秦軍頓覺他瞧著就跟那無情的神靈似的。
有人忙遞上了弓箭。
他們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都等著看都尉如何大展身手,他們還默默道,都尉瞧上去雖然瘦弱了些,但功夫想必是厲害的……吧……
下一刻他們便眼睜睜瞧著都尉將手中的弓箭塞到了別人手裏。
徐福冷聲吩咐桑中:「給我射死他!」
桑中原本胸中也是一腔火氣,對方當著他的面傷了徐福,他心中正不痛快著呢,恨不得沖上去將那人扯下來,把頭先給揪了。
桑中想也沒想便將那弓箭握緊在手,抓著旁邊馬兒,麻溜地爬了上去,停頓都不帶的,迅速搭弓射箭。
一擊未中……
便再次搭弓。
第二次射出去,徐福隻能看見那箭矢的尾巴,其餘的卻是看不清了。
不過趙軍那方突然吵鬧了起來。
徐福的心落了地。
看來是射中了。
而此時王翦已經率軍往後撤了一些,弓箭手匆匆擠到前方來擺好軍陣,也不過是瞬息的事情。
趙軍見勢不好,忙往後撤。
他們可都大都未穿盔甲,此時被射中,絕對死得透透的!
還有些被遺留下的,那些身手太過敏捷,都躥進秦軍中來的,頓時便成了棄子,很快被秦軍們一擁而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桑中撈住徐福的腰,將他帶上了自己的馬。
桑中一揚手中弓箭,指著對方那頭道:「先生,方才便是那人射箭劃傷了你。」
因爲位置陡然轉高,視線開闊了起來,徐福終於再度看清了對方。
還是那個弱冠男子!
此時他正恨恨地咬著牙,眼神陰鷙地頻頻看向徐福和王翦的方向,瞧他模樣似乎還不大肯走,還是他身邊的人將他硬生生扯進了城門內。
儘管趙軍撤得如此之快,卻也嘗到了秦軍弓箭的苦頭,許多人慘叫著倒下去。
城門上還釘了不少的箭。
因徐福受傷,加上方才趙軍那一手太過出其不意,王翦也不便令大軍在城牆前久留,當即便命眾人回營。
大軍撤退,回到駐紮地後,徐福才發覺,自己還一直坐在桑中的跟前呢。
桑中將他輕巧地放了下去,徐福回頭驚訝地看了一眼他,沒想到桑中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骨子裏也藏著那麽大的力量。
桑中從馬背上跳下來,臉色有些怪異,徐福隻瞥了一眼,倒也沒太在意。
或許他也是第一次上戰場,與自己一樣不適應吧,隻是自己更會偽裝罷了。
軍中大夫馬上趕了過來,王翦親自將徐福請進了自己的帳中,其他大小將領也跟了進來。
之前與徐福嗆過聲的,此時免不了臉紅。
他們打了太久的勝仗,難免有幾分自傲,瞧不上前來指手畫腳的都尉,當然他更多瞧不上的還是那軟趴趴的趙軍。若非城牆還足夠牢固,閼與屯兵也尚且足夠,他們早就能破城而入了。
連個正經將領都沒有的閼與,如何能抵抗威武強悍的秦軍?
這些個將領,如何能與王翦將軍相比?
他們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態,全然沒想到趙軍能有什麽出其不意的手段。
偏偏打臉來得如此之快,那箭矢飛來的時候,眾人都是傻了眼的。
如今秦軍裝備精良,而趙軍多有不足,人手也不足,弓箭手難與秦軍匹敵,誰知道他們偏偏就挑出一人來,專門盯著王翦將軍射呢?
如今再想人家都尉口中所言,大夏天的,卻是硬生生驚出了一身寒意。是他們錯將珍珠當魚目啊!
都尉如此神通廣大,他們竟是不信!
大夫蹲在徐福身邊爲他上藥,徐福微微偏著頭,露出一截雪白與鮮紅交織的脖頸來,眾人都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帳中靜謐非常,一時間,竟是無人敢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