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還是有人突地掀起帳子,大馬金刀地闊步走進來,問了句「如何了」,這才打破了沉寂的氣氛,眾人都不約而同仰頭向他看去,其中也包括了徐福。
徐福眼眸裏乍地閃過那道挺拔精瘦的身影。
是之前接他們的那個領頭人。
待到那人走近了,徐福才看清他臉上已經洗清了血污和泥灰,那張臉,可是好生熟悉得很啊……徐福細細將回憶一捋,便找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名字。
「李信?」徐福出聲問。
越瞧那張臉,徐福便越肯定了,之前時間匆忙,他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其實隻要稍微多注意一些,便能忽略掉那些血污,直接看到底下的臉是個什麽模樣。畢竟臉上的骨頭是固定擺在那裏的,沒有誰能和李信擁有一樣的骨頭和命格。
李信也一聲不吭,神色複雜地到了徐福的跟前。
王翦正要開口呢,偏偏李信又突然開口說話了,「原來你還沒忘了我。」
徐福歪了歪頭,好讓那大夫更方便爲他上藥,無比自然地道:「你那張臉,如何能忘?」
這話,由一百個人來聽,自然就有一百種不同的猜測。
周圍的人聽見這話,便神色怪異地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桑中的臉登時就拉了下來,虎視眈眈地盯著李信。
王翦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出,輕咳一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此次,實要多謝都尉。」
正巧此時又有人進來了,徐福便遙遙一指,「王翦將軍還是謝他們二人吧。」
眾人順著徐福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高一矮兩個風流人物,端的好相貌!而王翦心中再度升起了那怪異的熟悉感。那個高個子的,他究竟是在何處見過的?這樣的好相貌,他若是見過應當不會忘記啊。
打帳外走來的正是龍陽君和蒹葭,龍陽君注意到了王翦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讓神色變得溫柔了一些。他的眉眼一旦溫柔起來,便與那個跟在魏王身側的男寵龍陽君有了天差地別。
王翦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暗道,或許隻是錯覺罷……
當時有人是看見龍陽君和蒹葭那敏捷身手的,大家都是軍中武人,對於有本事的人,自然再佩服不過,此時見他們來了,自然有人忍不住站起身來,衝著龍陽君便道:「閣下一手好劍法,能否請教一二?」
身上帶點功夫本事的,多少有點好鬥的脾氣,看見厲害人物,總想要一較高下。
莫說是他們,或許哪一日徐福碰見了比自己更厲害的人物,他說不準也想上前跟人比試一通。
偏偏龍陽君突然一指身旁的蒹葭,道:「那得問他了?」
那人愣了愣,沒明白什麽意思。
蒹葭卻是臉色一黑,冷著臉悶頭也往徐福跟前去了。
王翦這才回味過來,忙問徐福:「這幾位都是都尉的隨從?」
「正是……嘶——」徐福硬生生地將倒吸氣的聲音掐沒在嗓子裏了。若是呼痛,實在太有損形象。
眾人見他那張俊美的臉都透著白了,頓覺心都跟著揪了一下。王翦微微有些尷尬,若非爲了他,徐福倒也不至於隨軍上戰場,他本就毫無戰力,偏偏又生得一副尊貴模樣,往人群中一站,就好像生怕誰認不出他的地位一樣,他的身上便不自覺地放出光華來了,敵軍怎麽可能忽略過他呢?
不過這尷尬也隻是一瞬的,王翦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的心態,他鄭重地向徐福、龍陽君、蒹葭三人道了謝。
此時有將領忍不住問道:「都尉可否再瞧一瞧,接下來可還有什麽禍事?」
其他人也連忙附和,「是啊,將軍可是不能出事的啊……」
此時徐福脖子上的傷口也已經處理結束了,大夫從地上站了起來,徐福也能直起脖子了。眾人看著徐福的目光登時便升起了幾分敬畏。不管遭遇什麽,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物,實在厲害啊!他們卻不知,這隻是徐福多年練就出來的本事罷了,如今已深入骨髓成了習慣,自然不會改變。
「王建將軍應當十分清楚,蔔筮之術並非那樣容易。」徐福神色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來,眾人聞言,臉頓時就紅了,忙向徐福道歉,「都尉,我們不通此事,多有冒犯,還請都尉原諒!」
「是啊是啊,我們也沒想到這一茬,想來那蔔筮之術應當是十分麻煩的,嘿嘿,那就不敢再勞煩都尉了……」
雖然他們口中這樣說,不過徐福猜大部分人是沒放在心上的。
什麽都尉?自然不能同與他們朝夕相處,同上戰場的王翦相比!他們說不定此時正在想,若是勞累一些又怎麽了?若是能讓王翦將軍避開危險,那不是十分劃算嗎?何必再扭扭捏捏?
徐福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大緻就知道了這些人的性格,和腦中所想。
倒是王翦並未強求,能躲過一次危險,已是大善!怎能奢求更多?許多貪心的人,不都是因爲自己的貪得無厭而丟了性命嗎?
王翦命人去留意那趙軍領頭人的來頭,之後又與徐福閒聊幾句,礙於跟前人實在太多,而王翦還要與諸位將領調整戰術。徐福便很自覺地帶著自己的人出了帳子,隻是他走時,李信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那目光怪不是滋味的,帶著幾分沉悶的味道。
徐福隻覺得李信這模樣,與之前巷子裏的模樣不大相同了,轉念一想,或許是軍中歷練,越發成熟了。
如今李斯已是客卿,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李信便也是將軍了。
他和侯生的批語都應驗了,也不知到時候算是誰勝誰負。
身後的帷帳落下,徐福已經和他們走遠了。
軍中士兵小心地打量著徐福一行人的模樣。
俗話說軍中無女人,久了見著母豬都覺得是香的呢。更莫說是瞧見幾個長得比姑娘還好看的人,那還不得憋足了勁兒瞧?不過他們的目光也並無惡意,多是帶著好奇和驚嘆,似乎很難想像,同是人,怎麽就有人能長成這副模樣呢?
徐福一行人就頂著這樣的目光進了帳子。
桑中也不知突然抽了什麽風,爲徐福佈置好床榻,爲他端來食物和熱水,隨後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徐福一怔,問蒹葭:「他怎麽了?」
蒹葭那神經粗得都快趕上筷子了,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龍陽君的心思從來沒往桑中那邊遛過,自然更不清楚了。
徐福一頭霧水,實在想不明白也就丟開不想了。
轉眼便到了落日時分,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麽娛樂項目,徐福這時才覺得白日裏活動過度了,四肢都有些痠疼,他簡單洗漱一番,便上床榻歇息去了。隻是帳中久久沒有等到桑中回來。而桑中不歸來一同休息,蒹葭和龍陽君也就跟慢半拍地覺醒了尷尬症一樣,也不願留在帳中了。
很快,帳中便隻剩下了徐福一人。
他能聽見外面軍士的呼號聲,大約是在訓練,也或許是在交換警戒,口中沒事兒喊一喊口號,他還能聽見外面的風將帷帳吹得呼啦作響的聲音……最後他的耳邊卻是一片寂靜了。什麽聲音都好似離他遠去了。
……今夜,會入夢去嗎?
徐福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思維很快墜入了黑暗的深淵之中。
但奇異的是,他並未再做任何和戰爭有關的夢,他的思維之中有個潛意識在期待著做夢,期待著期待著,他好像就真的入夢了。
他看見自己穿著一身白袍,就在鹹陽宮中那樣普普通通的白袍,但是明明是件捂得嚴實的袍子,卻生生被他穿出了個「新樣式」來。
那白袍被革帶在腰間輕輕一束,兩邊的袖子墜了下來,寬大的袖袍幾乎能挨到地面了,露出他那白皙的肩膀來,在夢中的自己似乎瘦弱了許多,那肩膀白是白,但就跟沒血色一樣。原本應該是曖昧情.色的畫面,就生生被徐福的思維給攪沒了。
他的視角又變了。
他仰頭看去,似乎能瞧見嬴政的身影,坐在桌案之前,那個位置距離他特別的遠,好像伸手怎麽也夠不到似的。
而嬴政連半點眼神也不分給他。
彷彿徐福被隔離在了他的世界之外。徐福就這樣仰望著他,脖子都看得有些酸了,嬴政卻還是一臉冷峻的模樣,那股寒氣似乎從他身體裏往外在冒。徐福看著他,腦子裏登時冒出了四個字來:難以接近。
徐福胸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氣。
嬴政居然對他這樣?雖然那是夢,但也不能這樣啊!
但是他的視角、思維根本影響不了夢中的徐福。他看著徐福神色漠然地朝桌案前的嬴政走了過去,嬴政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竹簡嗎,他擡頭看了看徐福。
徐福的視角在整個大殿裏掃視了一圈。
他發現大殿裏並非隻有他和嬴政二人。還有不少的宮人分立在兩側,他們低著頭,臉色同樣是漠然的,誰也不敢擡頭去打量徐福的模樣。
徐福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
「過來。」夢中的嬴政對著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冷漠。
徐福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一步,下一刻就被嬴政摁倒在了桌案上,徐福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還是熟悉的勁道!但是嬴政的臉色,夢中自己的反應,卻都透著一股詭異。
身上白袍被褪下的時候,他驟然想到周圍還站著一圈兒宮人呢,徐福腦子裏陡然打了個激靈,猛地驚醒過來了。
他睜開雙眼,背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就是這一瞬間,徐福發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帳子外面有個人影。
哦不……不是在帳子外……徐福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那人分明是在……帳子裏……他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正在盯著自己,他是誰?爲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進來?他手中拿兵器了嗎?那瞬間,徐福腦子裏已經百轉千回了。
他暗暗握住了腰間的匕首。
他的被子裏還有龜甲等家當。
那匕首是他從鹹陽城離開時,嬴政交給他的,出於習慣,他便和自己的家當一同擱在被窩裏了,這個時候抓起來倒是剛剛好。
匕首入手冰涼,倒是讓徐福瞬間鎮靜了不少。
若是歹人……
那對方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進秦兵的駐紮地來?周圍全是秦兵,他就不怕死無全屍嗎?
就在此時,徐福聽見了對方挪動步子的聲音,一點一點,似乎朝著他過來了,徐福微微屏息,安靜地等待著對方過來的時候,隻要他看清對方的面孔是陌生的,那他就不會給對方一點機會。
他捏緊了手中的匕首,微微眯上了眼。
人影近了,徐福明顯感覺到眼皮上方陡然一暗,他也大緻看清了對方的輪廓,一個陌生人!
他不再猶豫,捏著匕首彈跳而起,另一隻手的龜甲先朝著對方的臉糊了上去,將對方砸懵了,龜甲還擋住了對方的視線,隨後徐福趁機將抽出來的匕首,插在了對方的脖頸旁,那人被他牢牢抵在了床柱上,匕首隻要稍微歪一歪,就能將他的脖頸劃破。
「來人!有刺客!」徐福陡然拔高了嗓門。
對方聽見徐福的聲音,立刻劇烈地掙紮了起來。
「別動!」徐福把刀子往對方的脖頸上貼了貼,冰涼鋒利的觸感,倒是讓對方的動作滯了滯。對方的勁兒太大了,他隻能先這樣逼著對方。
此時駐紮地上已經鬧哄哄一片了,所有人都被徐福這一嗓子驚醒了,當先就有守夜的人進來,手中舉著火把。
秦兵可謂是驚慌不已,深怕都尉出了什麽事,但是等他們慌慌張張地舉著刀劍近了,才見徐福手握匕首,將一個人壓在了床柱上呢,那個人見有人來了,登時掙紮得更厲害了,徐福一個手滑,你就將他的脖頸刺了一下,頓時鮮血就飈了出來,那人疼得打了個哆嗦,慘叫一聲,倒是不敢再亂動了。
眾人就這樣目瞪口呆地看著,徐福那小身闆,竟然也制服了一個刺客?
徐福頭髮散亂,他身上隻鬆垮穿著深衣,他回轉過頭來,眼睛一橫,冷得教人不自覺地直打哆嗦,「還愣著做什麽?將人拿下!」這話卻並非徐福之口。
徐福原本也是要說的,但卻被走進帳內來的青年將領給搶了先。
那青年將領正是李信。
李信面沉如水,目光銳利冰寒如蒼原上的狼,他手中還提著一柄長戟,若是戳在那刺客的身上,肯定能直接將他的肚子都給剖開。那刺客與李信對了一眼,控制不住地渾身抖了起來。
這麽沒膽兒還來做刺客?
此時已經有秦兵上前,將那刺客鉗住,徐福鬆開手,退後兩步,有秦兵伸腿踹了那刺客一腳,刺客繃不住,雙膝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李信上前,用長戟挑起了那刺客的下巴,外面的月光並著火把的光亮,將那刺客的面容映得一清二楚。
徐福面色一冷,新仇舊怨齊上心頭。
這不就是那個搭弓射他們的弱冠男子嗎?膽子真夠肥的,帶著傷就來闖營地了?
因爲有長戟就卡在脖子那兒呢,弱冠男子連動也不敢動。
李信冷聲道:「先把人提走關起來。」
秦兵們也不愣著,兇神惡煞地直接將人拎起來往外走了。
他們這副做派,反倒叫對方傻眼了。
不拷問,不怒罵,更不嚷著要割下他的頭,他就這樣被拎出去了,外面月光如水,營地裏點著火把,照亮了士兵們黝黑的臉膛,一個個神色冷酷。乍一看就好似到了閻王殿一般。
那人勉強穩住了心緒,然後被人帶到了另外的棚子裏,雙手雙腳這麽一捆,就怎麽樣也掙紮不開了。
而這廂,李信看了看徐福的模樣,喉頭動了動,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話,「你……你沒受驚吧?」
「沒事。」此時徐福的情緒已經平復不少了,連那個夢都被他扔到了腦後去了,隻是帳外的風颳進來,徐福不自覺地有點想要打哆嗦。
李信躊躇了一會兒,然後拔腿走到了床榻邊,替徐福理了理床榻上的被子,隨後他又注意到不對,忙將手中的長戟拋開,大馬金刀地就在床邊席地而坐,道:「都尉歇息吧,我便守在此處。」
徐福原本就睡得有些早,此時做了夢驚醒過來,又經歷這麽一出,什麽瞌睡都沒了,哪裏還睡得早?不過他還是緩緩走到了床榻邊坐下。
李信見他沒有要躺下去的意思,這才繃著臉道:「當初我問都尉姓名,都尉道我終有一日會知曉,那今日都尉可肯說了?」其實就算徐福不說,李信也能打聽到的,隻要問一問王翦便知曉了。隻是王翦不太喜歡他,會徒添麻煩。
徐福也不打算藏著掖著,能與李信在秦軍中遇見,也算是緣分,何況瞧李信如今這模樣,好像還記著當初他沒頭沒腦地闖進那巷子,爲他看了相,卻又瀟灑拋開他的事。
徐福可不想被人這麽記著。
「姓徐,名福。」徐福大方地說道。
李信聽完之後,臉上一瞬間閃過了茫然之色,期待許久的答案,似乎也沒有什麽稀奇。隻是他見到護軍都尉是徐福的時候,愣了一陣罷了。
此時帳外突然響起了一陣迅疾的腳步聲,有人影飛快地在帳外,由遠而近。
李信臉色驟然變冷,手距離那甩在一旁的長戟,也就一小段的距離,對於他來說,觸手可及。
帷帳被猛地掀起,「先生?!」
熟悉的聲音。
「桑中?」徐福站了起來,擡眼看去。
桑中站在帳子口,臉色微微泛著紅,看來剛才跑得很急,他剛到沒多久,蒹葭和龍陽君也就過來了,見徐福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裏,眾人這才或深或淺地鬆了一口氣。
唯有李信還坐在地面上,他仰著頭,神色冷漠地望著他們,看上去像是帳子裏多出來的一個異類。
「先生無事吧?」桑中剛叫了那一聲,就跟鋸嘴葫蘆一樣不開口了,倒是蒹葭主動開口說了話,一邊說著他還一邊帶著龍陽君往裏走了。
「我無事,刺客被抓住了。」徐福淡淡道。
桑中胸中憋著一股悶氣,咬牙道:「是我們之過,若我們當時也在帳中,如何會讓先生遭此偷襲?若是出了事,我們如何敢見先生?」
原本蒹葭還不覺得有什麽,聽桑中這麽一說,也馬上重重點頭,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臉還泛著紅,那是羞的。
桑中心中本還有許多話要說,但是一瞧還坐在那兒的李信,他頓時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李信是個外人!
桑中的目光銳利似刀,偏偏李信像是毫無所覺一般,等他們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這才慢悠悠地插了句嘴,「你們出去吧,都尉這裏有我守著。」
桑中和蒹葭幾乎是同時都繃緊了身子,目光冷厲地盯著李信,就好像李信搶走了什麽寶貴的東西一樣。
是搶了啊……
搶了他們保護徐福的位置,就好像是在無聲地指責他們的無能,心裏多憋火啊!
但是李信明顯臉皮更厚,而且目光更能戳死人,雙方就這麽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挪步子。
還是龍陽君輕嘆了一口氣,對徐福道:「先生受了驚嚇還需好生歇息,待到天亮我們再來見先生。」龍陽君與徐福對視了一眼,徐福暗道一聲,真夠聰明的。龍陽君這話明擺著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桑中和蒹葭聽的。桑中二人心中本就有愧,如今再一想到徐福肯定受了驚嚇,沒睡好,他們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裏擾了徐福的休息,既然拗不過這個男人,那就隻有先爲了徐福退一步了,待到天亮總能來見徐福的。
桑中率先挪了挪步子,道:「那我們先走吧。」
待到他們撤了出去,帳子裏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被他們那麽一打岔,李信也就變得一言不發了,徐福轉過身來,瞥了他一眼,隻能瞥見他清亮堅韌的雙眸,在黑夜裏格外晃人。
徐福坐回了床榻上,想了想還是躺了下去,不知不覺倒也睡著了,隻是這次倒沒再做什麽夢了。
徐福猜測,要麽是秦軍不會再有任何麻煩了,要麽就是他窺探天機太過頻繁,如今已經沒有機會可以獲知未來的禍福了。徐福倒也不太在意。這種事本就是隨緣的,若是太過在意,反而亂了本心。
他醒來之後,就見李信也倚著床邊睡著了。
這樣也能睡?心真大。
徐福起身,眼睛被一道亮光晃了下,他轉頭一看,才發現那把匕首還插在床柱上呢,徐福擡手去拔……
……不動。
再拔。
……還是不動。
徐福忍住了罵髒話的衝動。
當時他是使了多大的勁兒啊?現在才會拔不出來。
就在他準備收手的時候,身後突然籠過來了溫熱的氣息,緊接著一隻手臂伸來,輕輕鬆鬆就將匕首拔了下來,遞到了他的眼前。
徐福頓時覺得自己被襯托成了一隻小白臉:……
他抓住那把匕首放進刀鞘裏,回過身來,就見李信正站在他身後,不過臉色已經不像昨天那樣緊緊繃著了。
原本想要說個謝字,但是對上他那張臉,徐福又不自覺地嚥回去了。
李信轉身大步走出去,站在帳子口,就吩咐外面的秦兵,「把昨晚的刺客拎過來!」
然後那些秦兵就真的將人拎過來了,提在手裏,絲毫不給對方留半點尊嚴地拎過來了,此時入夏,那刺客倒也沒凍著,隻是跟戰馬挨了一夜,免不了有些哆嗦,生怕那些戰馬一腳踩下來,讓他腸穿肚爛。他的臉色發著白,眼下青黑,眼底更是佈滿了血絲。原本就過分陰柔的面孔,此時看上去更讓人覺得沉鬱了,莫名的就讓人對他忍不住生出幾分牴觸來。
李信倒是沒把人帶到徐福的帳子裏去,而是另外尋了個營帳,那個營帳足夠大,遠遠的就能嗅見一股血腥氣。
徐福不自覺地精神一震,簡單洗漱過後,便跟著過去了。
不多時,桑中等人也到了。
隻是王翦出去了,隻派了人先過來慰問徐福。
李信轉過臉來,對徐福道:「將軍將此事交給我了。」
什麽時候的事?徐福一頭霧水。
等他再看向那刺客的時候,刺客已經被綁在了刑架上。
對,刑架。
出征在外,他們也是會隨身帶著這玩意兒的,方便抓個刺客、間諜隨時拷問。
徐福記起前一日王翦似乎就是這樣提醒他的。
「打了勝仗,對方難免動些歪邪的腦筋,派個刺客來偷襲,這在營地裏已經是太過常見的事兒了,都尉可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