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被稱作「張翁」的老頭兒,早早就準備好了祭祀事宜,在經歷過最初的動搖之後,他現在對要將楊老闆送上祭祀台的想法,堅定無比。
楊老闆手中沒有周家婦人可以拿捏,家僕逃的逃,被抓的抓,就連他的親子都棄他而去,他不甘憤怒,卻也隻能被人揍得鼻青臉腫之後,再被人如同拎小雞一樣拎起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楊府。
這些人自覺地走在徐福身後,他們看向徐福的目光十分小心,順帶的,連看著嬴政時都極為慎重。
方才楊老闆身上落下火苗的一幕,直接讓眾人將冒犯徐先生與遭受天譴劃上了等號,他們認為徐先生是不能得罪的,或許他真的就是神靈的化身,雖然不知他為何來到鎮子上,但這本應當是鎮子的福氣,試問誰曾見過神靈呢?而如今這個福氣卻被楊老闆給破壞了。為了鎮子不觸怒神靈,他們對待徐先生要更為恭敬,好祈求神靈護佑百姓。他們更要嚴加處置楊老闆,最好的方式,便莫過於求徐先生來處置他了。
眾人心思各異,很快便沉默著走到了祭台邊。
徐福不得不感謝之前因為昌平君的刁難,他還特地學習了祭祀禮儀,如今不過是將上次祭祀做的事,再來重複一遍,動作迅速許多,陣仗小上許多罷了。
他並沒有身著祭服,小地方的人也並不講究這些,他們隻呆呆看著徐福一身白袍,走到祭台前,眉眼透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味道,那精緻的五官都教人不敢直視。
唯有嬴政一人能堪堪立在他的身旁。
此時嬴政心中倒還有些不滿,若是換做在秦國,他自然可以毫無顧忌地與徐福站在一起,但現在徐福能站在台上,他卻隻能站在徐福腳邊。不過轉念一想,這本也隻是偶然一次罷了,從祭台腳下仰視徐福,同其他人一起感受徐福高高在上的超凡氣度,也是別有味道。左右等回到秦國後,以後長長久久都是他同徐福立在一處。
楊老闆被堵住了嘴,綁住了手腳,如同待宰的羊羔,被擱在了桌案前,他激烈地掙紮著,雙目赤紅,嘴角猙獰得流出了些口水,他粗重地從鼻孔中喘著氣,死亡的逼近讓他失去了一切風度。
但沒有一人看著他的目光裡有同情。
祭拜天地,徐福口中念起祭祀語,原本那些枯燥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說出,便陡然間被賦予了吸引人的魅力,眾人怔怔地看著他,竟是好半天都挪不開目光。
也隻有這樣出色的人,方能在祭祀台上大放光芒。
沒有比他更適合站在這裡的人了。
鎮上百姓不自覺地露出了崇拜的神色,甚至心頭還有著一股狂熱地跪地膜拜的衝動。
「點火。」
「入鼎祭祀。」
徐福啟唇輕聲道。
隨著他清冷的嗓音緩慢地響在眾人耳中,此時他們見著一男子,直接單手將楊老闆提了進來,然後推進了那大鼎之中。因為嘴被堵住的緣故,眾人隻能聽見那鼎被人瘋狂撞擊的聲音,而慘叫聲卻是半點也聽不見的。待到他身上的繩子和口中的塞子被燒掉之後,他才從喉間發出了淒厲的呵呵叫聲,彷彿喉嚨都被火燎得破開一個洞來,哪怕是慘叫起來,也是語不成調的。
徐福別開臉不再看,嬴政朝他伸出了手,牽著他從祭台上走下來。
祭台兩旁的火把越燃越旺,原本也隻是很平常的一個現象,但此刻看在先入為主的百姓眼中,那便是神靈為懲罰了楊老闆而歡悅,那火苗跳躍,也是在為此而慶祝。
嬴政眼中可看不見這些,他隻看見火光將徐福的臉龐映得有些發紅,如同抹了一層淺淺胭脂,不免多了幾分豔麗之感,不過這副模樣,也隻有嬴政才會去注意到了。
其他人就算看見,也隻覺得徐先生實在好看,真是教人羨慕又崇敬……之後無數誇讚的詞彙略過不提。
嬴政的侍從守衛在鼎的兩旁,若是那楊老闆能忍著劇痛,還有餘力爬到鼎口,那他們就要負責毫不留情地將人再踹下去。這些侍從並非冷酷之人,但他們的同情實在不會對著楊老闆這樣的人渣。
徐福和嬴政攜手遠去,百姓們垂頭不語。
一陣風颳過,楊老闆的慘叫聲再也沒有了下文,鼎裡靜寂得隻能聽見大火燃燒的聲音。
百姓們打了個寒顫,也不敢再看便匆匆離去了,不過此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那個禍害,終於死了。鎮上不會再有天火、地動,更不會再有冤魂了,楊老闆已經得到了該有的懲處,他們也不必擔憂自家姑娘再出意外了。
那周家婦人醒來後,從楊府中爬起來,見楊府中空空蕩蕩,絲毫人氣也沒有,慌張奪門而出。徐福和嬴政等人從祭台離開,走了沒多久便剛好撞上那神色恍惚的周家婦人。
甘棠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周家婦人,周家婦人愣了愣,看見了徐福,頓時便面帶苦色,「徐先生……」
徐福也往前走了兩步,「你隨我們來。」話是對那周家婦人說的。
周家婦人再度一愣,雖然不大明白徐福的意思,但她對徐福足夠信任,所以並未質疑,愣愣地便跟著徐福走了。
徐福要往客棧回去,其他人自然不能跟進客棧裏去,於是隻能目送著徐福進去,再關上門。
有人納悶怎麽周家婦人就被叫進去了,張翁嘆了一口氣,道:「想來是要爲那周家婦人尋書秋呢。」
眾人恍然大悟,立時便誇起了徐福實乃善人,隻是突然間想起,當初他們不也是這麽誇那楊老闆的嗎?他們頓時便覺得尷尬無比,對視一眼便住了嘴。
張翁搖頭,嘆了一口氣,經此後,鎮上人恐怕都要小心至極,不敢輕易放鬆了。
周家婦人由那甘棠抓著手臂進了屋,徐福轉過身來面朝他們坐下,這才道:「你放心,書秋並未失蹤。」
「什、什麽意思?」那一瞬周家婦人的腦子幾乎陷入了一團漿糊之中,近日來的連番打擊,已經令她難以思考了。
「書秋就住在楊府附近。」徐福頓了頓,「當初楊老闆要追殺她,她逃到了我這裏來,我這才下手去查了查,隨後便發現了楊老闆的罪行……」徐福將那段過程簡單和周家婦人講了一遍,隻是將天火、地動人爲製造的事決口不提,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反倒容易出麻煩。
周家婦人聽完之後,淚眼朦朧。
她和書秋二人也算是相互誤會了,這時反倒不必再言,一切矛盾都解開了。
甘棠帶著她去見書秋,頃刻間屋子裏就剩下了徐福和嬴政二人。
徐福擺弄著面前的食具,「我們明日便往三川郡去嗎?」
「嗯。」
「我們是不是耽擱得太久了?」徐福記得他們出來,是要沿著河南一帶,視察慰問一番的,誰知道他們才剛去了趟軍營,再離開就停滯了大半個月。
「無事,從三川郡離開後,我帶你去一趟蜀郡。」
嬴政發現,徐福雖然嘴上不說,但他還是很喜歡自己救助他人成功後的成就感的。
三川郡、蜀郡都曾是徐福插手救助過的地方,正好便帶他前去一走。
「好啊。」徐福猜測嬴政應當也還有其它的打算,遂一口答應了,嬴政帶他前去,他便毫無負擔地當做旅遊就好。
忙碌了一天的徐福很快便有些疲倦,他和嬴政粗略洗漱一番便上了床榻休息,很快便是第二日,侍從們已經將二人那單薄的行李收拾好了。侍從們好奇不已他們身上並未帶錢,又是如何在客棧居住下來的?不過見到鎮上人這樣信任崇拜徐福,他們便覺得自己好像窺出了什麽。
甚至他們還從鎮上人口中聽見,說嬴政是跟著徐福蹭吃蹭喝,每天就帶帶孩子的男人。
侍從們表情齊齊一裂,不敢再往下聽,還個個如同老鼠見了貓飛快逃竄,生怕再多聽一句自己就沒命了。
「先生!徐先生……」夥計在屋外叫門,有侍從上前打開了門,那夥計一見,眾人都收拾好了行李,他懵了懵,訥訥道:「先生這是……這是要走了嗎?」
「是。」徐福點了點頭,「還有何事?」就連楊老闆他都替他們給料理了,這鎮子上還能有什麽事?
「周家婦人來了。」那夥計說著說著便眉飛色舞起來,「書秋姑娘找回來了,差一點就遭了那楊老闆的毒手了。」
徐福聞言並未說話。
而就在夥計話音落下的時候,周家婦人已經帶著書秋從樓下上來了,書秋面帶笑意,神色輕鬆,模樣嬌美更甚從前,大約是遠離了那些糟糕情緒的緣故。而周家婦人也面帶微笑,眉間的細紋舒展開了不少。
「徐先生。」周家婦人在看向徐福的時候,眼眸裏滿滿都是感激的味道。
徐福的步履滯了滯,還是示意侍從將門大開著,將她們請了進來。
「多謝徐先生。」周家婦人先誠摯地感謝過後,便忍不住抿唇笑道:「若是先生年紀再長一些,我家書秋年紀也再長一些,那我便要忍不住將書秋嫁給先生了。」
誇人都愛用「你這樣好的人,我都忍不住要將女兒嫁給你了」的句式,徐福聽著倒沒覺得有什麽,畢竟周家婦人說「若是」,那便說明這樣的事,永遠也不可能發生。一旦離開這個鎮子,徐福說不定日後便再也不會同他們見上一面。
但是對於嬴政來說,哪怕隻是個並不會達成的假設,就已經足夠令他不快了。
「若不是爲結仇,周家婦人還是不要如此說更好。」嬴政冷著臉道,隻那瞬間便氣勢全開,深深壓在人的心頭,所有人都頓覺自己膝蓋發軟,平白矮了一頭,連反抗的心都生不起來。
侍從們見狀鬆了一口氣。
他們就說呢,王上怎麽可能會如那些人口中描述得那樣?
王上還是那樣威嚴的!
這頭周家婦人臉上的笑容一滯,隨後便從善如流地向徐福和嬴政道歉,「是我無狀了,這等話本就不應該說的。」
書秋雖然瞧上去柔弱,但單看她能直接從楊老闆手底下逃出來,就可見她並不是扭捏膽小的人,她也緊跟在自己母親之後,向嬴政道了歉,隨後大大方方地笑道:「隻有您這樣的人物,才堪與先生比肩呢。」書秋雖不知嬴政身上有什麽本事,但她本能地覺得,氣勢如此之強的男人,絕對不一般。
書秋這番話可算是剛好誇到嬴政心坎上去了,原本有再多不快,此時都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他氣勢稍斂,點頭道:「你說得不錯。」
倒沒人會覺得嬴政臉皮厚,侍從們覺得這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若要論配得上,當然隻有王上能與徐奉常相配了。王上尊貴,這哪能叫做狂傲呢?
周家婦人謝過徐福後便要走。
就在他們起身的時候,徐福突然眼尖地瞥見了書秋的右手被包紮起來了。
徐福腦子裏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書秋,你的病我曾在一書簡上見過。」徐福是當真見過,這也是他這幾日碰巧想起來的。之前嬴政四處爲他搜尋煉丹藥的書,其中便曾提到過,有一藥煉製後,可治體弱心疾。書簡上描述得極爲玄妙。不管有用無用,徐福還是決定將方子寫與她們,這樣的時候,總是寧願一個不放過,都要試一試的。
那周家婦人面露狂喜之色,心頭狂跳不已,「先生的意思,可是……可是那書簡上記載了此病如何治?」
「是,我記下了一方子,但我也不能確定,是否有用。」
「無論有用無用,都要一試才知!求先生的方子!先生大恩,我等無以爲報,但定然會在此後每日,都在神靈前爲先生祈福,願先生日日安康,萬望先生勿要嫌棄我等無用。」周家婦人激動地一口氣說完了這串話。其實她根本不懷疑徐福給出的方子會無效。
徐先生那樣神奇,他給出的方子,應當都是有用的!
周家婦人就差沒跪地,直接將徐福奉若神明了。
書秋也微微有些激動。
徐福轉頭令甘棠去找竹簡來,周家婦人忙出聲道:「不,不必勞煩小哥,我這便命人去取。」說著她就匆匆出了屋子,哪怕拖著厚重的裙襬,她也有了點健步如飛的味道。
待周家婦人走後,書秋小心地打量著他們身後的侍從,低聲問道:「徐先生以後還會來鎮上嗎?」
「有緣自然再見。」
聽徐福這麽說,書秋便立即知道,以後不會再見了。
「多謝徐先生助我,我本以爲我拖著病體,在人世活一天便算一天……」書秋臉上的表情陡然一變,竟是變得無比堅定起來,「但如今我知道,我也是可以活得更肆意,更有用一些的,隻願日後我也能如先生這般厲害。」書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徐福聽完這番話倒是微微有些茫然。難道他什麽地方觸動到書秋了嗎?
嬴政拉長了臉,極爲不喜歡書秋這樣望著徐福的目光。
書秋似有所覺,忙對嬴政笑了笑,隨後收起了目光,也沒再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沒多久,周家婦人便帶著竹簡和筆刀來了。
徐福接過後,本要自己刻字的,但是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字,實在不怎麽樣,爲了不破壞他在鎮子上眾人眼中的神秘高大形象,徐福當即就轉頭看向嬴政,道:「我念,阿政幫我刻?」
侍從們驚駭地看著徐福和嬴政的方向。
讓堂堂秦王去寫一個方子?
秦王的字啊!秦王的字有多珍貴啊!能這樣隨便給人嗎?
嬴政頂著眾人看來的目光,點了點頭,將那竹簡在面前攤開,再抓起筆刀,骨節分明、強健有力的手指將筆刀圈在其中,冰冷的刀鋒和帶著暖意的手指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徐福盯著看了會兒,隨後便不自在地挪開了目光。
「念吧。」嬴政面上是毫不掩飾的縱容。
書秋望著這一幕,不自覺地笑了笑。
「炙甘草湯……」徐福一邊回憶著自己在書簡中看到的內容,一邊默念出聲。
而嬴政揮動手中的筆刀,下筆有力,速度飛快,遒勁的字很快在他筆下成形,徐福時不時地往上瞥了一眼,不過就是這一眼,徐福立即便發現,上面書寫的篆書與秦國篆字略有不同。這是……趙國文字?嬴政以前在趙國生存,會寫趙國文字也並不稀奇。幸好他會寫……不然自己讓嬴政來寫方子,豈不是就暴露他們這行人的身份了嗎?
很快徐福住了嘴,嬴政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嬴政將手中的筆刀擱下,合上竹簡遞給周家婦人,周家婦人連看也不看,就已經激動得連連點頭了,「多謝!多謝!」
「拿走吧,我與阿政將要離開,日後再會。」徐福從桌案前起身,甘棠迅速出去牽馬。
周家婦人也面露不捨,不過她也很清楚,像徐福這等不凡的人物,哪裏是這個小鎮子能留得住的?
徐福原本都要同嬴政一起跨門而出了,他腦子裏突然又閃過了一道靈光,「書秋,可否讓我看一看你手上的傷口?」
書秋雖有不解,但並不拒絕徐福的要求,她快速解除了包紮,露出了手掌上的傷來,她低聲道:「前幾日好奇楊府中落下的天火,便去碰了碰,誰知道不慎被燒灼到了……」
她的掌心被燎出了不少水泡,那些水泡密佈著掌心上,有些破了,看上去有些紅腫。徐福眯了眯眼,抵著嬴政不快的目光,小心地擡起書秋的手背,徐福很快便發現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那些水泡破了的部分,竟然在書秋的掌心蜿蜒成線,而且這條線還隱隱與她的生命線相接,竟是生生將那條線拉長了,視覺上看上去,她的線被補全了。而命運線倒是並無變化,隻不過被拉長後的生命線,再搭配著這樣的命運線,再無違和之處。
徐福心念一動,想到了先天手相和後天手相之說。
或許這邊是人爲主導命運的奇妙之處?
命,果然是可以改的!端看是否能有此機遇!
徐福此時倒是可以大言不慚地道,他或許便是書秋的那個命中貴人,若非他,書秋或許便沒有今日了。自己給出的方子,或許是當真能行得通的……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了。
徐福目光複雜地看了最後一眼,「好了,你好生上藥養傷吧。」
「誒?好。」
說完後,徐福便立即回頭,大方地牽住了嬴政的手,嬴政一怔,嘴角緊抿著的弧度有了細小的改變,他反手將徐福的手從手背包住,繞過了書秋。
一行人出了門往樓下走,徐福還能聽見樓下客人的議論聲。
「那桓齮實在難纏,趙國危矣啊!」
「都是秦王殘暴,虧趙國還曾與秦國爲多年姻親!」
「是啊……」
徐福聽完這番對話,不由得目光怪異起來,他轉頭去看嬴政,卻見嬴政極爲淡定。也是,若他能輕易被這些流言所影響,那他便不是嬴政了。
大堂中的人見有人下樓來,擡頭一看,等看見徐福之後,他們倒是齊刷刷地閉嘴不言放方才的話了,隻是眼看著徐福走出客棧,他們才忍不住低聲問:「先生這是要離開了嗎?」「先生這麽快便走了?」
一直沒有等到天火和地動的百姓們,心中還隱約有些不安。
他們不知道,什麽天火、地動、冤魂,不過都是徐福和嬴政聯手製造出來的。
待徐福走出來後,就連不少路人都停下腳步來頻頻打量他們。這些人眼中多少都有些不捨,但他們也不敢出言阻攔徐福,他們都牢牢記著,萬萬不要冒犯徐福。
徐福和嬴政一同上了馬車,很快將他們的視線隔絕在了外面,周家婦人和書秋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不久之後張翁也帶了不少百姓跟在馬車後送行,隊伍甚至有幾分浩蕩。
徐福覺得還挺好笑的,他們一面在背後說起秦國可惡,卻不知他們崇敬的自己,也能稱得上一聲「秦國狗腿子」呢。
「鎮子上下必將永生銘記今日徐先生大恩!求先生告知姓名,我等好傳以後人!」
馬車停了停,徐福掀起車簾,想到自己從前在魏國境內時,便是隨口告知他人,自己姓徐。這次自然也是一樣,他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他們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徐福說出名字。
徐福卻是搖了搖頭,「性命乃虛幻之物。」說完他便放下了車簾。
原本隻是擔心說出姓名,萬一被人認出反倒惹來麻煩的行爲,在這些人的眼中卻成爲了真正超脫世俗的佐證,也隻有神仙,才能不計名利,才會連名字都視作浮雲!
眾人心情澎湃不已,看著徐福走遠的馬車,久久不能平靜。
啊,他們都是齊齊忘記了,徐福剛到鎮子上來的時候,還擺攤狠賺了他們一筆錢呢。
不計名利?逗鬼呢!
馬車搖搖晃晃駛出了小鎮,約莫行了一日,轉眼便是天黑,他們立即尋了個地方安營紮寨。
之前那名爲「安娘」的妓子也與他們隨行著,畢竟他們不能將人尋來做個證後,便立即棄之不顧了。
待下了馬車後,侍從們搭建休息的地方,以及尋找木柴和食物,有人伺候的日子,與他們前段時間狼狽不已的日子相比,實在是天上地下!
安娘心細,又因爲曾是農家出身,因而對野外的植物、果子頗有心得,找水,尋香料都頗有一手,等侍從獵來野豬後,安娘便立即在甘棠的幫助下將那野豬扒皮拆骨,再動作利落地烤了起來。
在外有肉吃,胡亥緊緊盯著烤肉架子,已經滿嘴口水往下掉了。
扶蘇看不過眼,大約是覺得他這模樣實在蠢了一些,作爲看護胡亥的人,扶蘇忍不住伸手撈住了他的口水,「這有什麽好瞧的?」
胡亥舔了舔唇,「好次啊,比在王宮好……」
這倒說的是真話。
安娘忍不住笑了笑,但卻殘忍地將手中烤出的肉,小心地遞給了徐福,「徐先生嘗一嘗。」安娘心中也是極爲感激徐福的,尤其是在親眼目睹那楊老闆如何死之後。此時她心中還有些忐忑,極爲擔憂徐福並不愛吃此物。
徐福從善如流地接過,若不是有胡亥的蠢相在前,因而徐福竭力克制著自己,不然的話,他恐怕也露出垂涎之色了。
安娘處理此物似乎極有一手,在這個美食乏善可陳的時代,簡直可以輕易脫穎而出。
眾人歡喜地用著食物時,嬴政的面色卻不大好看。
徐福對周圍的一切都未必能時時上心,但對嬴政的面色變化,他倒是能極快察覺的。
「怎麽了?」徐福暫時擱置了面前的食物。
嬴政擡手覆住他的手背,話卻是對著甘棠說的:「有人跟著我們,去瞧一瞧,又是哪方的人?」
甘棠帶了兩三個人,裝作要四處去找木柴,很快他們的身影就淹沒在了林子裏。
徐福本來還有些擔憂,不過隨即想到,對方都已經被嬴政發現蹤跡了,偷襲定然是不成了,此處還有這麽多人,實在沒甚好擔心的。
不多時,就見甘棠回來了,而他身後還跟著一人,那人穿得整齊,不過身上卻沾了不少的泥土,看上去像是剛才被甘棠壓著打了,等他漸漸走近了,那張臉被火光映亮,徐福也認出了對方。
「你跟蹤我們?」徐福面色一冷,目光剎那間銳利起來。
但對方不慌不忙地迎上他的目光,哪怕一身狼狽,卻連背脊都不彎一下,反倒還厚著臉皮道:「我並非跟蹤諸位,而是向諸位送個禮。」
「送什麽禮?」嬴政眸光冰冷地看著他。
面前的人執拗,堅韌,又能屈能伸,一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能說鬼話的模樣,嬴政對他的感官實在不怎麽好。而且這人明顯瞧出他們的不同尋常,卻還敢跟蹤上來,可見此人膽魄。這樣的人,足夠精,可以成爲上位者手中的利刃,也可以成爲眼中釘。
男子轉過身,指著甘棠手中拎住的人,「她。」
徐福打量了一眼,那是個年輕姑娘,容貌嬌俏,眼神驚慌,不斷地在甘棠手中掙紮著。
「你這是何意?」徐福將眉頭皺得更緊。
「瞧先生的模樣,應當不知這人是誰了。」姚姓男子微微一笑,道:「先生知道爲何楊老闆當初能逃到鎮上來嗎?就是因爲她。她瞧上去年紀雖小,但實際上……」
嬴政出聲截斷了他的話,「這是那個城中官員的女兒?」
男子面上閃過驚訝之色,「你怎麽會知道?」
徐福也有些驚訝,他很快想到之前侍從講的故事,故事裏楊老闆是因爲染指了當時城中官員的千金,然後才招來追殺,一路逃到了小鎮中。聽這姚姓男子的意思,當初是那個官員要殺楊老闆,而他的女兒卻百般維護楊老闆,並且幫著他逃了出來,跟著他一起到了鎮上?想到這裏,徐福就忍不住震驚了。
楊老闆還能這樣大的魅力,官員的女兒,都能對他死心塌地?還跟著他一起私奔?如今還能冷靜看著他娶妻,玩弄別的姑娘?這個女子若不是斯德哥摩爾症,那就是她實在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那女子在甘棠手中劇烈掙紮起來,似乎對嬴政的話,有著極爲強烈的反應。
男子重整了臉上的情緒,道:「若是不將她送到你們跟前來,以後她是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徐福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這個女子當真一心向著楊老闆,那麽斬草不除根,會成大麻煩。
一旁的侍從也回味過來了男子的意思,頓時便跪了下來,道:「那官員的女兒從幾年前便失蹤了,是我不以爲意,才導緻出了這樣的過錯。」
嬴政再掃了一眼那女子,道:「若要補過,那你便親自去審問這女子吧。」
徐福沖男子微微點頭,「過來吧。」他專門將這女子送過來,絕不可能隻是來提醒他們,他應該有著精準的目的。或許是讓自己再給他算一卦,又或許他是想要更直接地攀上嬴政。
這是個極有野心的男人,他的眼裏寫著對權勢的渴望。
男子見目的達到,便立即露出了笑容來。
「我送先生一禮,先生如今,是否願意爲我算一卦?」男子臉上笑容燦爛。
「名字?」徐福在火堆旁坐下,開口先問了這樣一句。
男子卻搖頭道:「先生算命,何須名字?求先生爲我相面吧。」
徐福連看也不看的便道:「命運多舛。」
男子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但卻並不生氣,或者說,周圍圍了這麽多人,就算他想生氣那倒是也不敢。
「怎麽?不服氣?」徐福回過頭涼涼地看著他,「若你並非命運多舛,如果會從一國大臣淪落到如今的地步?連鎮上的人都能瞧不起你……」
男子臉色變了,「先生如何知我從前乃是一國大臣?」
「拜官之相,在你臉上寫著。」耍心機,徐福比不過他,但是這看相,目前還真沒人比得過自己。
「那敢問先生,我這命運多舛之象,便無法再改了嗎?」
「你想如何改?改回到從前的位置上?」徐福懶懶地問。
男子搖頭笑道:「自然不是,過去的便是過去,我要來有何用?我要的是死地後生,我要開闢新生,我要尋新主,另謀事!」
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不已,徐福原本是可以不將他看在眼中的,但此時,徐福卻不由得往嬴政的方向看了看,秦國是需要人才的,若這男子真有用處,將他帶回到秦國,用在刀刃上,那便是不錯漏他的絲毫價值。
而且此人身上還有一處優點,那便是他與舊主鬧翻得極爲厲害,他一旦投靠秦國,便必然不會再思起從前。
「你想要我爲你改命?」
「是。」
「此事太大……但也並非不可。」徐福來了個大喘氣兒,「若你想要,喏,燒火洗衣做飯,我瞧著順眼了,自然便爲你改命。」
男子臉上飛速閃過種種訝異之色。
侍從們聞言,倒是對男子有些羨慕嫉妒恨。徐奉常的本事多麽厲害,那是擺在那裏的,能得徐奉常改命,莫說燒火洗衣做飯了,就是更爲艱苦的要求,那也是使得的!
男子將侍從們的目光收入眼底,一咬牙,道:「那便遵從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