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假使是,妹妹能嫁與這等俊才,卻是一樁好事,只不知那賀琛到底品性如何?
他常不在家中,對於賀琛與他們家交往的事兒,只得零星半點兒消息,並不十分瞭解,此番聽說他來提親,就有些坐不住,不像在旁邊的駱元玨,菩薩似的,對旁邊的事兒絲毫不理。
這個庶弟比自己小兩歲,卻也一樣能中舉,說實話,駱元昭對他有些佩服,但也知道駱元玨對此花費了多少精力。
在書院,眾人都走了,唯獨他一個人留下來,書卷恨不得都被他翻爛,做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這一點,自己還真比不過。他也無法一點不分心,就像此刻,怎麼能不關心駱寶櫻的終身大事呢?
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所謂提親,一是兩家男女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一切都商議好了,請媒人上門提親,定下吉日。二是,雙方還未曾有達成一致,另一方有結親之意,請親朋好友,婉轉的提出結親。
因駱家,賀家算不得熟絡,故而這提親是屬於後一種。
來人乃賀老爺知交蔣老爺的夫人,這蔣老爺也是在朝為官的,與駱昀所在衙門偶爾有些交集,蔣夫人此刻正坐在老太太右側,笑道:「賀老爺呢為人木訥,到咱們家來吃酒,光是咱們老爺說話呢,又可憐夫人早早沒了,光剩下一兒一女,幸好琛兒有出息,這不一下就得了榜首。」
老太太這會兒喜滋滋的,不久前她就巴望孫女兒嫁給賀琛,結果這美夢還成真了,她一個勁兒的誇賀琛:「賀公子啊不止唸書厲害,為人還和善,又懂禮貌,我瞧著京都就沒有比賀公子更出眾的了。我們家寶櫻也常誇他,因去過賀家幾次嘛,自然曉得賀公子的好。」
駱寶櫻還不知道呢,老太太就把她給出賣了,蔣夫人一聽便覺得這婚事十有□□能行,心裡替賀琛高興。
這孩子啊,鄉試之前就與賀老爺說了,一等中舉就要去駱家提親,賀老爺當時沒在意,因尋遍幾朝,沒幾個十五歲能中舉的,以為兒子說大話,便一口答應了,誰想到還真中了。這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賀老爺不好當著兒子的面反悔,可不就硬著頭皮請了蔣夫人嘛。
幸好也是駱家,雖不是簪纓世族,駱昀好歹也是三品官,要換做別個兒商戶農戶家的姑娘,賀老爺還不知道找誰哭去呢。
見老太太那嘴笑得合不攏,袁氏在旁邊直皺眉。
賀家雖好,可要比起衛家,還是差了好些,她更傾向於衛家!
她笑一笑道:「賀公子乃人中龍鳳,只咱們家寶櫻呢,年紀還小,才十三歲,瞧瞧京都哪裡有姑娘那麼小就定親的?我也真是不太捨得,原是還想再留一兩年,畢竟規矩都沒有學全呢,當不得那賢妻良母。」
這是在跟她打對台戲!
老太太就不樂了,暗地裡朝袁氏瞪了一眼,警告她別亂說話。
袁氏哪裡理會,真要老太太出面,能立刻就給賀家應下了,那還有轉圜的餘地嗎?別說像駱寶櫻這等十全十美的姑娘,便是那對方再好,也得端一會兒,別弄得好像急著嫁出去,又不是那兩個庶女,早早嫁了早了。
駱寶櫻多得是選擇。
見那駱夫人橫插一腳,蔣夫人微微皺了皺眉,心想這婆媳兩個還不一致,正當這時駱昀來了,老太太好似抓到根救命稻草,忙讓駱昀做主:「賀公子你也曉得的,你說,可是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可惜駱昀與袁氏一個樣,雖與老太太同是農家出身,然而他心裡彎彎不少,絕不是一件事兒不細思熟慮就答應了的,他朝蔣夫人笑笑:「瞧著我母親極喜歡您,一定得留下來用頓飯,下回最好與蔣老爺一起來,我可與他把酒言歡。」
一個字不提,就把這事兒給兜過去了,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
駱昀又笑:「母親是個急性子,蔣夫人莫在意。」
蔣夫人聽著也大抵明白了,駱家還要再考慮考慮,不能立刻應承。
這原也尋常,兩家一旦結親,不止關乎一對男女,也關乎兩個家族的將來,他們沒有一口回絕,便還是有望的。畢竟姑娘家裡人嘛,是得還看看男方家的底兒,那公子的品行,她並沒有動怒,仍是態度謙和。
光是看這蔣夫人,就知道賀家的家風,瞧瞧結交的人物,都是有風度的,等到蔣夫人一走,老太太就發作了。
「也不瞧瞧咱們什麼家底!」她指著駱昀,「你如今當上三品官有能耐了,連這種人家都不放在眼裡?過了這村沒這店兒你不知道,你而今不要,往後後悔可是無門,咱寶櫻就給你們給蹉跎了!」
老人家在氣頭上,辟里啪啦說了一長段話,駱昀不與她計較,安靜的聽著,也沒有反駁。
在旁的袁氏歎一聲:「母親,再好也不能一口答應那!莫說……」她聲音壓低一些,「衛家您瞧不出來?」
「關衛家什麼事兒?」老太太問。
這糊塗婆婆,袁氏扶額:「衛三夫人上回送寶櫻那衣裙,您可知外面賣多少銀子?尋常她可會送?還有那三公子,您當真瞧不出來?」
老太太眼睛都瞪大了:「我那老姐姐可是一句沒提。」
「三公子去打仗了,怎麼提,還不知何時回來呢!」袁氏道。
「這不就結了?」老太太道,「既然沒提,現賀家提了,有什麼好猶豫的?我是瞧著寶櫻與那賀公子相配,琅兒他……」她說著一頓,倒想起在橫縣,衛老夫人好似試探過,她沒察覺,而今想想,興許如袁氏所說,還真有這一茬,她閉上嘴想來想去,半響道,「琅兒比寶櫻大了八歲,真能瞧上她?」
她還是不太相信。
三個人在裡頭商議了半日,玉扇在外面聽著,想起駱寶棠,那時候他們只求能早點嫁出去,又考慮多少呢?幸好這孩子傻人有傻福,唐家待她不錯,上回回來,臉蛋豐盈了些,也比往前喜歡笑了,她多少有些欣慰。
這事兒駱寶櫻尚不知,正在閨房裡畫畫,手下一株桂樹徐徐出現,枝頭開滿了淡黃色的小花,好似能叫人聞見香氣。紫芙笑著誇她功夫好,藍翎看筆擱著,拿出去洗,乾淨了再插在筆架上。
上頭已有十來支筆,整整齊齊的排著,駱寶櫻托著腮仔細看過去,伸出春蔥也似的手指把其中一支小楷拿出來,那筆尖上的毛都炸開了,她隨手扔在桌上,懶懶道:「得去買一支了。」
藍翎眼睛一轉:「姑娘,咱們盒子裡正有一支呢。」
駱寶櫻一怔。
藍翎已經拿了過來。
漆黑描金的盒子打開來,裡頭有支白玉紫毫,它躺在這盒子裡已經有三年了。
那是衛琅送給她的,被她打入冷宮,沒有見過天日。
想起那時她怨著他,處處與他作對,還咬壞他的筆,她忍不住抿嘴一笑,將筆取了出來,對著太陽看。白玉被一照,發出瑩潤的光,她那會兒沒仔細瞧,如今才發現,上面雕刻的海棠極是漂亮,她手指握上去,一點兒沒擋住花,可見雕刻的人心思很細,連這點都想到了。
他也花了心思,尋到它,買了送給她。
好些事兒像流水般緩緩趟過,他用心的地方她以前都不知,當時也不想知。
駱元昭推門進來,遠遠看見妹妹坐在書案前一動不動,像是美玉雕刻的人兒,毫無瑕疵,不由心想難怪才十三歲就有這等人來提親了,他道:「寶櫻,你現在有空嗎?」
她嚇一跳,手中筆差點落下來,嗔道:「怎麼來了也不出聲?」
他道:「有急事。」叫兩個丫環退下,他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賀公子使人來提親了,你與他可相熟?」
駱寶櫻驚訝:「他真的來提親了?」
他很早前就這麼說了,可沒想到他得了榜首,天下姑娘任他挑呢,竟還對她念念不忘。
看她面色有些複雜,駱元昭道:「你不喜歡,便是父親母親同意,我也會替你出頭的,但若是喜歡,那是再好不過。」
哥哥很照顧她,她很感動,可這事兒怎麼說呢,她半響歎口氣:「祖母他們可有定論了?」
「哪有那麼快,許是還要商量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不管你怎麼想,記得告訴我,知道嗎?」駱元昭摸摸她腦袋,直覺這妹妹藏了什麼心事,可她不願說,他也不想強迫她。
駱元昭走後,兩個丫環面面相覷。
左是衛琅,右是賀琛,都是極好的男人,放眼京都,要俘獲哪位姑娘的芳心都容易,奈何卻遇到自家姑娘,兩丫環都忍不住同情這兩人了。
聽著旁邊唏噓聲,駱寶櫻斜睨她們一眼。
藍翎跟紫芙默默低下頭。
蔣夫人去駱家已有一陣子,可駱家始終沒有回請,賀琛中舉的巨大喜悅,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漸漸的消失殆盡,他知道,假使沒有娶到駱寶櫻,便有這些功名,又有什麼用?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見哥哥要出門,賀芝華追到門口,拉住他袖子道:「哥哥,你莫非要去駱家?」
「是。」賀琛心想,他死也要死得明白,他要見駱寶櫻。
看他如此執著,賀芝華忍不住哭起來,也無法理解他的心思,她抽泣道:「賀家許是不肯,哥哥又何必這樣呢?憑咱們賀家,哥哥娶誰都不難,怎麼就非得駱寶櫻?哥哥……」她心疼他受折磨,「哥哥不要去,萬一……」
他這些時日怎麼唸書,怎麼刻苦她都看在眼裡,也曾想過,假使哥哥真中舉了,就為他這份心,娶了駱寶櫻也認了,可駱寶櫻竟那麼心狠,不曾答應,她著實忍受不了,不希望哥哥再受這份折辱!
看她哭成這樣,賀琛歎口氣:「芝華,等你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會明白了。」
若真如此,她寧願不喜歡!
賀芝華道:「哥哥,你先回答我,假如駱寶櫻還是不肯,你會如何?」
她想給他一個心理準備。
然而賀琛沒有回答,他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