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裴然找到蕭禾的時候，就看到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躺在山崖邊的一塊大石頭底下。

　「小禾……」裴然看到這一幕時渾身都僵住了。各種不好的念頭瞬間向他襲來，讓他腳步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好在身旁一名警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而另一名警察已經迅速跑過去將蕭禾抱起來，試了下他的體溫又探探鼻息，緊接著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在蕭禾身上，回頭衝他們喊道：「人應該沒事！快告訴孟隊！」

　「明白！」身邊的警察應了一聲。

　而裴然在聽到「人沒事」三個字後已經衝了過去。

　他從那名警察手中將蕭禾接了過來，緊緊抱著，口中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小禾！小禾，你醒醒……小禾……」

　「先給他喂點水。」後來的警察這時從背包裡取出一個保溫杯，拿杯蓋接了大半杯後又摻了些礦泉水瓶中的涼水進去，混勻遞給裴然，「孟隊擔心他在山上凍一晚上，特意讓我們帶了熱水，你慢點喂給他喝。」

　裴然愣了愣接過，「謝謝……」

　他忽然覺得自己對蕭禾的體貼實在太少了，竟然連這些事都想不到。

　「小禾……」

　裴然把水遞到蕭禾唇邊，輕輕地傾斜杯口讓溫水一點點潤濕他的嘴唇，小聲哄道：「小禾……你喝一點水……聽話……」

　起初蕭禾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但是過了幾分鐘後，他似乎漸漸感受到唇上的濕潤，幾乎整整一天滴水未進的他這時便本能地伸出舌頭吮吸起來，裴然見狀便逐漸加快了喂水的速度，蕭禾全部喝了進去，意識也慢慢地恢復過來。

　小禾。他聽見有人這樣叫他。

　是他極為熟悉的聲音，卻叫著他已許久不曾聽過的稱呼……

　「小禾……？你怎麼樣？醒醒好嗎……」

　蕭禾再次聽到了，他開始覺得這不像是自己腦海中的幻覺，似乎是真實的……

　要不，就確認一眼？

　萬一不是……不是也就不是吧，反正對於失望他已經習以為常。

　蕭禾這樣想著，同時費力撐開自己的眼睛，一時間還什麼都看不清楚，眼前全是霧濛濛的一團，好像被罩了一層什麼東西。

　但是裴然這時卻已經看到他睜眼的動作，不禁驚喜地大聲叫他：「小禾？！小禾你醒了？？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裴……裴然？」蕭禾眯著眼睛不敢確定地問。

　「是我……」裴然聽見他叫出自己名字時鼻頭瞬間變得酸澀無比，心裡充斥著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後怕，他情不自禁將蕭禾緊緊抱住，哽嚥著說：「小禾……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

　「裴然……」蕭禾想抬起胳膊拍拍他，可身體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而這一會兒的工夫言小有和孟崢也已經趕了過來，言小有徑直衝到蕭禾身邊，看到他已經醒了這才覺得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下去一半。

　他在裴然的身側半蹲著，伸手輕輕撫了下蕭禾的額頭，壓低聲音用格外溫和的語氣問：「蕭禾，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老師……」蕭禾驟然看見他，有些失神的瞳孔卻瞬間收縮了下。

　言小有知道他在想什麼，趕緊握住他的手低聲安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老師……」蕭禾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是欲哭無淚，可此時他卻忽然毫無徵兆地哭了出來，嗓音嘶啞地對言小有說：「老師……對不起……對不起……」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說出「對不起」。

　言小有不禁微微嘆了口氣，心中所有的責怪、生氣、難過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只剩下對自己學生的擔心和心疼，以及在這一刻油然而生的欣慰。

　他對蕭禾輕輕笑了笑，對他道：「別再想這些事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好好跟著我，不許再玩失蹤了。」

　「我……」蕭禾愧疚地看看他，又扭頭看了一眼裴然，自責之情更甚，「裴然……對不起……我做錯了……」

　「沒關係……」裴然抱緊他，把他埋進自己懷裡，牢牢地扣著他的肩膀說：「沒關係的……我們今後不提這事了，再也不提了……」

　「那你原諒我了嗎？你還對我感到失望嗎？你會不會繼續討厭我……疏遠我……」蕭禾緊緊攥著他的衣服問。

　裴然的眼中佈滿心疼，他抱著他用力搖頭，「不會，我怎麼會討厭你……我明明……我喜歡你啊……」

　「……你說什麼？」蕭禾從他懷中抬起了頭。

　裴然定定地看著他，又說了一遍：「小禾，我喜歡你。很抱歉我直到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是我太遲鈍了……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蕭禾彷彿是聽得呆住了。

　半晌後他忽然回過神來，整個人伏在裴然胸前放聲大哭。

　言小有悄悄站了起來，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自己退到孟崢旁邊小聲感慨：「年輕啊，嘖，年輕就是好……表個白都搞得轟轟烈烈的。」

　「你表白的時候不是這樣？」孟崢打趣地問他。

　言小有白了他一眼，「當然不是，我們都是非常順水推舟、理性自然的。」

　「哦，」孟崢還是忍不住笑，「我聽嘉樹說你倆當初也可糾結了，他的原話是『倆快奔三的大老爺們兒非整得像小學生初戀一樣偷偷摸摸扭扭捏捏的，急死個人了』，是這麼回事兒麼？」

　言小有：「……陳嘉樹他死定了。你回頭把這段話給我錄一遍，我要留作證據好收拾他。」

　孟崢哈哈大笑，「別了，你可別找我幹這個，否則以後他再不給我講八卦了怎麼整？不過小有，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挑研究生的時候特意挑了倆彎彎的小朋友？」

　言小有一臉無奈，「你當我那麼有能耐？還能一眼分辨出直彎來？？快算了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趕巧了，偏偏我的倆學生都是彎的，還自成一對兒。」

　「那說明你自帶吸引他們的氣場。」孟崢衝他擠了擠眼睛，「身邊這麼多彎男。」

　「……」言小有心說我身邊豈止有彎男，你要是知道陳嘉樹是個雙你還不得驚呆了？

　「怎麼了，想說什麼？」孟崢看出他有話憋著便問道。

　言小有搖搖頭，「沒事，我就在想我身邊彎的這麼多，那你是直是彎呢？」

　孟崢一聽頓時笑了，「你看我像直的還是彎的？」

　言小有仔細瞅了他兩眼，問了句：「直的？」

　「得虧你沒當警察。」孟崢咧著嘴拍了他一把，笑得意味深長。

　言小有：「……Are you kidding me？！喂——」

　言小有抬手想去戳孟崢，然而就在這個瞬間他忽然感覺胃裡面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這一下疼得鑽心，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一晃竟直直跪了下去。

　「小有！！」孟崢急忙撈住他。

　裴然和蕭禾聽到這邊的動靜也一齊看了過來：「老師？！」

　……

　「師兄！」

　言小有發誓，在他昏迷之前，絕對聽到了江心的聲音。

　***

　耳邊有人在不停地說話，很吵。

　那聲音還很嚴肅，有些蒼老，一點都不溫柔，不好聽。

　說的內容也讓人不感興趣。

　「……暫時沒什麼大事，應該是過度勞累加上緊張，又沒有按時吃飯，身體缺乏能量和水分造成的。精神繃緊的時候可能還覺不著，一旦放鬆下來症狀就都顯現了，暈倒也屬正常……」

　「大夫，那現在我們應該做什麼？」

　「讓他好好休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可以做。胃病本來就是個需要養的病，上回就跟他說了要注意飲食規律、注意飲食規律、注意飲食規律，強調了那麼多遍他還是不聽話，我也沒其他話可以安頓了。」

　「這次他是萬不得已……」

　「生活中萬不得已的事多了去了，但到底是這些萬不得已的事重要還是自己的生命健康重要，你們讓他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知道了大夫，謝謝您……」

　「不用謝我，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但是你們該做的，你們自己要記得。」

　……

　緊接著又是一陣嘈雜的響動，有人走近走遠的腳步聲，還有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周圍終於安靜下來，剛才的一切都如同幻聽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中只剩下輕微的「滴答」聲。

　言小有感覺心裡沒那麼鬧騰了，不禁輕輕鬆了口氣，這才嘗試著把眼睛睜開。

　「師兄？」他剛一動就感覺身邊靠過來一個人。

　他的手被另一隻溫暖乾燥的手輕輕握住，言小有雖然還沒看清卻已經情不自禁地對身邊的人笑了笑，「老公……」

　「咳咳……」身旁這時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言小有的視力逐漸恢復，他已經看到自己面前一臉憂心嚴肅的江心，還有站在江心身後也正擔心望著他的孟崢。

　孟崢見他醒了就先主動說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小有啊，你差點把哥嚇死了。」

　「……」言小有回憶了一下自己暈倒前的事，忽然目光一頓，語氣有幾分急切地問：「蕭禾呢？？」

　「他沒事。」江心看他想要坐起來忙按住了他，眉心深深蹙著說：「師兄，你先別擔心別人了，先把自己顧好再說。」

　「是啊，你別亂動，小心把針頭碰歪了。」孟崢指了指他手的位置，言小有偏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還掛著吊瓶。

　而孟崢此時又走近了些，雙手壓在他床邊道：「小有，你就聽江心的，先別操心你的學生了，人家比你健康。蕭禾現在就在同一層樓裡面掛葡萄糖呢，那會兒已經讓醫生都檢查過，身體上沒大問題，就是凍了一晚上，又有點飢餓和脫水，歇兩天就能好，不像你這個才是真病號。」

　言小有聽他說蕭禾沒事這才放下心來，但對有關自己的那部分卻沒怎麼注意聽，點了點頭說：「他沒事就好，裴然在陪著他嗎？」

　「陪著呢。」孟崢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你說你怎麼就不聽話呢，放著江心這麼個大活人在跟前陪著你，你還非要去操心別人有沒有人陪，累不累。」

　「……就是因為我自己已經有人陪了，才要去操心別人啊。」言小有說完這句不由笑著看了眼江心，卻發現江心此時的臉色十分凝重。

　言小有心底不由一沉，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輕輕晃了下他的手問：「怎麼了？」

　「沒事。」江心低著頭沒有看他，說完這兩個字後卻忽然站了起來，鬆開他的手道：「我去打瓶開水。」

　言小有：「誒——江……」

　江心不等他叫完自己的名字就已經拎著暖水瓶快步走出病房。

　「嘖嘖嘖……」孟崢看著江心出去，不禁搖搖頭有些無奈地嘆了一聲，「小有，我說你有時候是真傻，我都暗示那麼明顯了你怎麼就聽不出來呢……」

　「你暗示什麼了？」言小有還憂心忡忡地望著門口，十分不解地問。

　孟崢滿臉都寫著「恨鐵不成鋼」，在他身旁坐下道：「你看不出來你家小師弟很不開心嗎？人家都快擔心死了，結果你一醒來就忙著關心這個、操心那個，你說他得是什麼心情？」

　言小有：「……可我這不都沒事了麼——」

　「現在是沒事了，可你知道自己剛才那會兒有多嚇人嗎？」孟崢目光深深地看著他，「那些常規的臉色發白、嘴唇發青什麼的咱就不提了。你當時應該已經昏過去了，可是額頭上還在不停地冒冷汗，身體也時不時地發抖，表情痛苦地像在受刑似的，我看著都覺得揪心，更何況是他？」

　「……」言小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等了等才問：「我是怎麼下山的？」

　「他背你下來的，全程。」孟崢的表情忽然又變得有趣起來，咧咧嘴角笑道：「小有，雖然你人傻，但選男人的眼光還挺不錯。江心在背你下山的途中完全沒停過，下來後還幾乎臉不紅氣不喘，這體力我都佩服。蕭禾都是裴然跟我那倆兄弟輪流背下來的。」

　言小有聽得心裡說不清是驕傲還是窩心，正準備再跟孟崢多誇他家師弟兩句，就看到江心已經打完水回來了。

　「心總……」言小有趕緊叫了他一聲，想緩解一下兩人之間有些僵硬的氣氛。

　江心衝他點了下頭，卻沒有說話，放下暖水瓶後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晾著，自己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孟崢一看便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接下來就該是「家庭內部矛盾」時間，他留下來說不定會被波及。

　於是孟崢就裝得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又拍拍言小有的肩頭道：「小有，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該回隊裡了，還有點事，改天再去你家看你。」

　「呃……你不再多待一會兒？」言小有一想到馬上要跟江心獨處，心裡實在有些忐忑。

　而孟崢雖然看出他的想法卻並不打算「伸以援手」，狡黠地笑了笑，　「我就不待了，某人剛才那一聲『老公』可給我嚇個夠嗆……我怕再不走一會兒血槽就空了……小有，你自己保重。」

　言小有：「……」

　孟崢最後這句一語雙關的意思他算是聽明白了。

　言小有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躲不過，只好對孟崢點點頭，看他走了之後才又回過頭小心翼翼地望向江心，輕聲對他討好地說：「老公，你別坐那麼遠啊……過來唄……」

　江心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最終卻還是抵擋不住言小有「可憐巴巴」的眼神，只好站起身，腳步略顯沉重地走了過來。

　而等他剛剛走近，言小有就一把拉住他，牢牢地摟住。

　「別生氣了好不好？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