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嘉樹的嘉信基金位於A市金融街一棟大樓的十七和十八兩層。
言小有打車過去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到那裡是差三分鐘四點。他乘電梯上去,門口的接待妹子一聽他是來找「陳總」的就立刻慇勤地把他領了進去。
陳嘉樹正在辦公室裡面等他,言小有進去後把門關好,打趣地叫他:「陳總好。」
「哎喲你可別這麼叫我,我瘆得慌。」陳嘉樹笑著把他攬到沙發邊上按了進去,自己隨意地往辦公桌沿兒上一靠,手撐著桌面說:「考慮得怎麼樣了,給個答覆吧。」
言小有仰起臉朝他笑了笑,「考慮好了,不來。」
「為什麼?」陳嘉樹的反應倒不是很驚訝,其實以他對言小有的瞭解對這個答覆並不意外,不過他還以為之前自己搬出江心來多少能增加點變數,現在看來這個變數還不夠。
言小有也知道自己不用跟他解釋太多,就簡短地說:「我還是想踏踏實實地授課、做研究,分不出更多的精力來做別的。」
陳嘉樹嘆了口氣走過來坐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拍拍他肩膀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之前就是想再掙扎一下。不過小有你要知道,像你這樣的背景進來,我可以把薪酬開得很高。」
「比江心還高麼?」言小有開玩笑地問。
陳嘉樹也笑起來,「那估計難點兒,你知道像他們基金經理拿工資都跟收益率掛鉤的,前兩年行情最好的時候他能拿到這個數——」
陳嘉樹說著沖言小有晃了晃五根手指頭,又接著道:「今年行情不那麼好,但他做得厲害,估計到年底怎麼著二百是能有了。」
言小有點了點頭,他知道國內基金行業大概的收入情況,研究人員的工資最高能達到基金經理平均收入的一半就已經很不得了了。如果他肯來,陳嘉樹一定是按業內最高標準來給他,即便只有一半也要比他現在做副教授的收入高出至少三倍。
「你真的不心動?」陳嘉樹又不死心地問了一句,「當初累死累活地學到這種程度,比別人都厲害但比別人都賺得少,你圖什麼?」
「圖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言小有笑著說,對陳嘉樹的話顯得毫不在意。
「可是再教書育人你也得先養活自己吧?」陳嘉樹吸了吸鼻子。
言小有看他一眼,「我怎麼養活不了自己了?我現在又不缺錢。搞學術雖然收入不像你們這麼高,但學校給副教授級別的福利很多,衣食住行都有補貼,將來買房還能拿折扣,過個小康生活根本不成問題。再說我在美國讀博士的時候也在對沖基金和投行幹過,那會兒工資沒少拿,我又不怎麼花,現在手頭還是有些餘錢的。」
「餘錢?」陳嘉樹的表情像不怎麼信他的話,「你那點兒餘錢夠在我這兒開戶嗎?」
「喲呵,看不起人咋地。」言小有挑起了眉毛瞪著他,「買你都夠了。」
「買我的錢可不夠開戶的。」陳嘉樹自黑起來也是夠拼,但他看到言小有看他的眼神後又哆嗦了一下,狗腿地湊過去在人家沙發旁邊蹲下,一邊給言小有捶腿一邊說:「這樣吧哥們兒,我也不強求,你知道顧問本來就不一定是個固定的存在,如果我有事需要請你幫忙,咱就按次計費,你給分析我付錢。」
「我可不是想請就能請到的,我身價很高的。」言小有擺足了派頭說。
陳嘉樹趕緊配合地拚命點頭,「是是是,言教授您放心,業內最高,絕對業內最高!」
「燒吧你就。」言小有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嘉樹見他笑了就也跟著笑,又坐回到茶几上說:「其實我本來以為你會為了江心答應下來。」
「就是因為他我才更不能答應。」言小有說著看到陳嘉樹瞪大了眼睛,便主動向他解釋道:「我想過了,如果說我是為了幫他出謀劃策這個理由進來的話,其實是對他能力的一種否定。他以前的確是咱們的師弟,可他現在已經是被你陳總親自認可的基金經理了,他有能力去獨立做決策,不需要所謂的『師兄』在一旁指手畫腳。」
陳嘉樹:「只是幫忙參謀參謀,提供一些研究分析,這不是挺正常的事情麼,怎麼能算是指手畫腳?」
「那我就得是普通的研究員才行。」言小有頓了頓,「江心太把我當回事兒了,我在這裡他容易放不開手腳,即便我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提也可能在無形之中對他形成掣肘。他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不想對他造成干擾。除非他今後遇到什麼問題需要我幫忙分析,他主動來找我,我再幫。不過這樣一來肯定是私下的,免費諮詢,給你省錢了。」
陳嘉樹:「嘖嘖嘖嘖嘖……」
「嘖個屁,有話說話。」言小有白他一眼。
陳嘉樹摀住心口一副受傷的樣子,「我就知道,鬧了半天還是為了江心……小有啊小有,沒見過像你這樣寵師弟的,你操不操心啊?連『無形的掣肘』你都考慮上了,那你怎麼不考慮一下你拒絕我的時候對我造成『無形的傷害』呢……」
「你受到傷害了麼?吐個血來給我看看。」言小有看著他淡淡地說。
陳嘉樹瞬間做出個噴血的動作,可惜除了吐沫星子以外啥都沒噴出來,他不由氣餒地坐到一邊小媳婦兒樣兒地說:「算了,我習慣了,有血都往肚子裡咽。」
言小有忍著笑,「內傷?」
陳嘉樹:「對……」
言小有站了起來,捏著拳頭走近他,「那我幫你活活血?腹腔裡面積血可是相當危險的。」
「唉哎哎別別別——」陳嘉樹蹭得跳了起來,跑到自己辦公桌後面躲著,指著辦公室的門對言小有說:「你先去找你家江師弟吧,快下班了,等會兒一起吃飯去。」
「他辦公室怎麼走?」言小有問。
「讓小林帶你去。」陳嘉樹說的是他的秘書小林,言小有點點頭,「那待會兒見。」
言小有從陳嘉樹的辦公室出來,由小林帶著下到十七層,經過電梯間左側的玻璃門進入一大片開放式的隔間區域,在這周圍則是一圈由透明玻璃分隔出來的小辦公室和會議室。
小林領著言小有走到一間辦公室跟前,裡面江心正在電腦上跟什麼人講電話,忽然看到言小有出現在門口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給他做了一個「先進來」的手勢,又指指自己耳機上的話筒,言小有衝他點點頭,用口型說「不著急」,然後就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安靜環視著這間辦公室。
江心是個做任何事都喜歡井井有條的人,無論是家裡的房間還是辦公室都整理得十分整潔,一塵不染。
在這一點上言小有跟他很像,倒不是有多勤快,只是不習慣看著自己手邊的東西亂作一團。
江心這時結束了通話,把椅子轉到言小有跟前笑意盈盈地問:「師兄,你怎麼來了?」
「我來監工。」言小有拽了拽自己領子上並不存在的領帶,面容嚴肅地說:「最近在做什麼?進展如何?回報率怎麼樣?詳細匯報給我聽聽。」
江心一聽他這麼問反而不笑了,也學著他露出一個嚴肅的表情,定定跟他對視。
倆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快一分鐘,最後還是言小有先敗下陣來,嘴角一咧撲哧笑道:「你這人真沒意思,就不能配合一點嘛。」
江心也笑了出來,「我錯了,要不再來一次?」
「有病啊。」言小有用手支住臉,眼睛在江心被襯衣勾勒出的寬肩窄腰上來回打量著,有點捨不得移開,心裡還默默地想:這身材穿襯衣真好看。
「師兄?」江心見言小有正用一副花痴的眼神盯著自己心底不禁發笑,他故意解開上面一個扣子然後靠近了問:「師兄,看什麼呢?」
言小有猛地往後一扯:「……喂你是變態嗎你說話就說話解什麼扣子你很熱嗎現在才二月份好不好你把衣服穿好了再跟我說話!!!」
「喘口氣,喘口氣。」江心用一隻手又把扣子繫了回去,另一隻手則伸過去輕輕拍著言小有的後背,輕輕笑道。
「咳咳!」言小有很響亮地清了清嗓子,「你說你剛才想幹嘛?!」
江心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以為你想看,就讓你看得更清楚一點啊。」
「我——我想看?!」言小有一口氣沒喘勻又差點噎住,瞪著江心道:「你覺得我是變態嗎?我為什麼會想看你解扣子!我要是、要是對你的身材感興趣的話……哪天跟你一起洗澡不就都看見了!多稀罕啊!」
江心一聽瞬間就露出個純潔無瑕的笑容,乖巧地問:「師兄,那我們什麼時候一起洗澡?」
言小有:「……不,這不是重點——」
江心:「沒關係,先不說重點,先說洗澡的事。」
「……心總,這裡可是在辦公室啊,外面人都能看見,你矜持一點行麼。」言小有已經對這人無奈了。
江心估摸著尺度也差不多了,就適時地止住玩笑,笑著說:「好好,不鬧了,你今天為什麼來?」
言小有見他恢復正常這才松了口氣,換了個坐姿道:「來跟陳嘉樹談點事。」
「陳師兄想讓你過來?」江心問。
「嗯,」言小有點點頭,「但我沒答應。」
江心聽了不禁笑笑,「我猜也是,沒答應挺好的。」
言小有不由奇怪地看著他問:「為什麼說『挺好』?你不希望我過來?」
「不是。」江心先這樣回答,不過等了幾秒他又搖了搖頭,重新答道:「確實不希望你來。」
「喂,」言小有不太開心地拉下臉,「你是覺得每天上下班都要見到我很煩嗎。」
「怎麼會呢。」江心看著他笑,傾身過去把左手按在他大腿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出去點在他兩邊的嘴角旁,輕輕往上提了提,「我是不想讓你那麼累。你一旦答應下來就得學校和這邊兩頭跑,很費精力。而且做研究報告需要投入很大的工作量,不光要看各種報告、開各種會、做現場調研,還動不動需要出差、跟客戶吃飯,太辛苦了。」
言小有聽得心裡一動,表情緩和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誤會了,抱歉……但你剛才說的這些你自己不也在做嗎?」
「對啊,」江心理所當然地一笑,「就是因為我在做,知道很辛苦,所以才不想讓你做同樣的事。」
「別把自己說得像前輩一樣……」言小有覺得江心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帶給他的感覺也怪怪的。
心裡面有點暖,又有點悶。
暖他還能夠理解,但悶就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窩心」?言小有忽然想到了這個詞。
大概,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