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幸福的冒泡。

　記憶。

　其實是最不真實的東西。

　它大多數時候，只會讓你記得你願意記得的場景，不喜歡的、討厭的、不重要的，總是輕易忘記或者篡改。還有時候，那些模糊不清的，在自己反覆回想下，更是與真相相去甚遠而不自知。

　比如龍君，他的記憶全是自己跟著仙人兩人安靜呆在一起修行的畫面，卻選擇性的忘記某些殘酷的事實，也或許他都記得，但是與其他的相比，那些不好的回憶不值一提。

　萬靈仙人是在溪澗撿到一隻軟乎乎肉肉的小龍，無所謂的讓小龍跟著自己了一下午，除了最初萬靈仙人除了最開始淡淡的自言自語說『是龍麼？』後，就沒有開過口。

　男人從來沒有打算要收養小龍的，只是隨意的給了小龍一個被烤過的飯糰，小龍就跟著他了，一路上由開始的拘謹到後來活潑的到處跑前跑後，學小青蛙跳，捉蝴蝶，然後自以為的睡在了他家門口。

　萬靈仙人此前才從另一個地方回來這個密林，在靠近狐妖山結界附近的山腰上佔了一個山洞，將其變化成簡單的兩層小石樓，樓梯在外面，第二層是露天的，上面爬滿了植株和花朵，看上去簡直與這個密林融為一體，充滿自然氣息。

　男人一大早打開石門，便看見躺在門前睡著的小生物，小小的一點，蜷縮在一起，鼻尖紅紅的，漂亮的羽睫上沾滿了晨露，短粗短粗的龍尾拖在地上，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的發梢上還停著一隻紅色的蜻蜓，撲扇著透明的翅膀然後忽的受驚般飛走了。

　這樣的畫面要是被任何一個別的誰看見了，那是心都要被軟化掉，但是萬靈沒有，他只是覺得有些擋路，下一秒就直接瞬移過小龍，然後離開。

　萬靈修煉的日子很枯燥，日復一日的那種枯燥，只是萬靈一個打坐便過去半年甚至好幾年，倒也並不會覺得漫長。

　男人的一天很簡單，四處走走，找一個喜歡的地方修煉，傍晚的時候一個人隨便吃點兒什麼就回去，修煉到九尾的男人基本上不用吃喝休息，但是萬靈總還是延續以前的作息。

　今天不一樣，他剛走了沒有幾步，身後就發出『誒呦』一聲童聲，然後便是『嗒嗒嗒』的跑步聲，一個小不點就跑到了他的身邊仰著大大的笑容，對他說【早上好啊，恩人。】

　跟上來的正是還拿著自己荷葉被子的小龍，他打了個大大的啊嚏後，說【恩人你現在要去哪裡啊？】

　【敖傀差點沒起來，恩人下次喊我一下吧，我很能幹的，我會做很多事情。】

　小龍覺得自己是可以幫上忙的，屁顛屁顛的跟在男人身後，仰頭看著萬靈，心裡歡喜的不行，並且總是有意無意的把大荷葉擋在自己的胸前遮住自己沒有穿衣裳的小身板。

　他跟著男人走了很久，時而看看男人被風吹拂而起的衣袖，時而看著男人從衣擺下露出的腳尖，等到了一個小瀑布，小龍才好奇的問【恩人，你在幹什麼啊？】他看著男人輕輕踩在水面上走到小瀑布下面，稍稍彎腰，寬大的衣袖瞬間順著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

　他瞧見男人那雙漂亮的手捧起水往自己的臉上撒去，水珠頓時『嘩啦啦』的散開，並沿著男人的下顎滴答到水裡。

　水打濕男人單薄的衣裳，那胸膛上兩點淺紅和筆直的腿型頓時被勾勒出來，讓抱著大荷葉的小龍君眨了眨眼，頓時想要挪開視線，卻又怎麼都沒有移開，只是直接『噗通』一聲跳到水裡面，游到萬靈的身邊，仰著頭站在小瀑布下面，任由水流砸在自己的小臉蛋上，開始狂暴式洗臉。

　身邊的小東西動靜簡直不要太大，男人原本打算走忽視路線，結果還是覺得身邊的小東西不是一般的會引人注意。

　——這樣洗臉，臉都會拍腫吧。

　男人默默想著，卻也只是想想，他沒有再像昨天那樣接觸小龍君，男人本就不願意再接觸誰了，所以一邊走開，一邊用法術烘乾身上的衣裳，沒有一絲聲響的準備到這些天一直去的地方修煉。

　赤裸著的小龍君在水幕裡見男人又走了，便急忙跟去，期間當然不忘拿著自己那片大荷葉，渾身濕噠噠的跑過去。

　【恩人，果然被水沖過後會好舒服，恩人好厲害。】

　小龍君柔嫩的小腳丫這兩天光跟著萬靈走，上面被石頭和鋒利的葉尖劃了好多道傷口，但是小龍君都不太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跟著他的恩人，這樣，會不那麼寂寞，光是能聽到恩人淺淺的呼吸，都非常幸福。

　小龍君從未知曉過的感覺，每個青澀的第一次都在見到萬靈的時候出現了，甚至在自己光著身子從水裡出來，甩著小嘰嘰的模樣被男人掃了一眼，小龍君都羞答答的知道扯一片荷葉擋一擋。

　萬靈打坐修煉的時候，小龍君就也坐在男人身邊有模有樣的學著，傍晚回家的時候，小龍君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男人用法術烤了香香的大魚，自己卻生不出火來，只好像以往那樣生吃。

　回家的路上，小龍君依然話多的不行，最後開心的送完了回家，自己乖乖的又躺在門口，似乎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床，對裡面的人說『晚安』。

　如此日復一日，萬靈仙人都開始習慣自己身邊跟著的小尾巴，雖說很吵很鬧，但是卻又聽話的不行，從來不提要求，好像自娛自樂就能過活。

　萬靈仙人自覺那小東西是沒有影響到自己，畢竟他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任何擅自闖進他生活的都讓男人不喜，於是他離開了越來越黏著他的開了神智的小草，來到這個地方。

　如今的小龍就任由他吧，總之萬靈是不會主動做什麼的，只等那小東西自己厭倦這樣無聊的事情，然後自行離去。

　但是萬靈仙人當時還是沒有想到，那小東西竟然就這樣折騰自己，假裝和他說話，然後小心翼翼的遊走在他能忍受的界限外，堅持了好幾個春夏秋冬。

　有一年冬天，雪下的尤其大，已經學會自己用葉子做衣裳的小龍依舊沒有長大，還是那樣的小身板，瑟縮在男人的房外，像個傻子一樣不知道找地方避雪取暖，凍的手腳都僵硬，還在和裡屋說話。

　小龍君說：

　【恩人恩人，你睡了嗎？】聲音沙沙的還有些發抖。

　【有一片雪花落在我鼻尖了，沒有化掉欸！】

　【恩人，明天我們玩雪好不好啊？】

　沒有聲音回應他，小龍君頓了頓，良久低下頭，說【對了，恩人肯定在休息了，還是明天再說吧，恩人晚安。】

　沒有任何法力護體，在這樣的雪夜赤裸的躺一晚上，根本不用第二天，就死了。

　萬靈在聽到外面聲音消停後，也不打算管，他將小龍當做空氣，完全忽視著，而這空氣大概撐不過今天晚上了，不是找地方取暖，就是凍死。

　萬靈不在意，但是潛意識是覺得那小龍君會離開，然後再也不會回來。

　結果第二天，石門一挪開，就有一個小東西猛的朝後到下，身上覆蓋的雪也瞬間傾斜砸在地上散開一片，露出像是沒有氣息了的小龍君，那凍傷的小手軟在男人的腳邊，一動不動……

　小龍君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大床上，他在門外看到過恩人的房間，頓時清楚自己躺在恩人床上的事實，這讓小龍君臉漲的通紅，但是隨即又擔心起來。

　他環顧四周，發現正是傍晚，自己似乎睡了一天一夜，恩人也不在這裡，突然就有個不太好的預感，急急忙忙的從床上爬起，一臉淒然徬徨著，好像自己弄丟了重要的東西，跑出房間尋找。

　最終，小龍君在常去的瀑布處看見了自己生怕不見的人，那人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像一幅畫，融入雪景。

　男人在用顏色瑰麗的火焰烤幾隻今天捉到的巨大龍蝦，龍蝦殼都被烤的通紅，滋出一股肉香，遠遠的便見一個本來像是快要凍死的小東西又活蹦亂跳的朝自己跑來，嗯，什麼都沒有穿的那種，小嘰嘰隨著動作一甩一甩的。

　【恩人恩人，我……我還以為你不見了。】小龍君跑的氣喘吁吁，【我好擔心，我還以為……】

　小龍君不知道怎麼說了，亂七八糟的支支吾吾半天，看著男人的眼睛，又換了句話，說【是恩人抱我進去的嗎？恩人對我這麼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了。】

　【還好我醒來後聞到恩人在這裡，我、我去撿柴火。】

　說著，小龍君就要跑走，結果剛一動，就聽到了一個聲音冷冷淡淡的道：【聞著味道過來，你是小狗麼？】

　萬靈仙人大約知道這小東西的脾性了，看著仿若初見時小東西這副狼狽可笑又單純的樣子，莞爾輕笑。

　小龍君心臟都為之一頓，滿腦子都是『這是恩人對他說的第二句話』，回答說【那，恩人是喜歡小狗還是龍呢？恩人喜歡什麼，我就是什麼……】說罷，看著男人淺笑，自己抓了抓頭髮。

　從此，小龍一點點的接觸著萬靈仙人的防備線，從最開始的自己騙自己變成了真的。

　若非要比較被萬靈仙人冷漠拋棄掉的小草和龍君在哪裡不一樣的話，或許就是是否會說話了。萬靈從來不曾知道小草想要幹什麼，小草也無法表達，於是試探著靠近，再靠近，沒有過渡就觸碰了底線，而小龍從小就喜歡自己騙自己，抓住最後的一點別人無意間施捨的溫暖，甚至可以什麼都不要。

　那天的小龍君吃到了久違的熱的食物，靜距離的坐在恩人身邊，穿著恩人變給他的暖暖的衣裳，話嘮屬性都忘記了的安靜起來，幸福的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