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激流吞

　沈城那拉著肆肆的那只手臂已完全浸在了水中，被冷冽的水沖刷著，仿佛全身都冰涼了下去。尤其是見到她此時此刻的神情模樣，他心中卻如一面明鏡似的逞亮，她這是……這是料定了自己會鬆手？

　念及此，他像是堵了口氣一般，更加用力去拉著肆肆。仿佛是有心告訴她，她方才一切猜想都是錯得離譜，自己根本不會鬆手！

　裴湛餘光瞥見此等情狀，眸眼顏色愈加深，緊抿著薄唇，如同冰霜的冷峭絕殺。奈何那綠蚺龍雖然被困著到了窮困之的境，反而是潛力盡數被逼出，比先前更有殺傷力。

　裴湛低言一語，「刀」，一騰身就敏捷反手接過一親隨拋過來的大刀。他將要落地之時驀然身子傾斜朝著樹上重重踏了一腳借勢再次輕盈淩空。

　綠蚺龍狂暴的迎面而來，口中撲出巨大腥臭，裴湛卻毫不避諱將那刀子舉過頭頂，竭力揮落下下來。

　霎那間，綠蚺龍鮮紅信子不及縮回被斬斷在地上，鮮血噴湧。此番再次受了重創，巨蛇生出怯意扭動著身子往後退去。無奈它本就是被困在剝龍陣上，如此一掙扎扭動，那刺入它體內的竹片翻轉著撐開了皮肉，宛如是在將這巨蛇剝皮一樣。

　它力頹，高昂的頭跌在地上血泊中，只瞪著巨大眼睛看著裴湛，在等待再一次的突襲。

　正當此時，裴湛才堪堪落足在一枝樹杈上，揚起衣角尚未來得及落下，就忽覺背後一陣勁風。他側頭轉身，一道人影猶如鬼魅一樣從密林中現身掠出。那身影極快，完全不是一個人該有的速度，他沒有半分聲響就繞到了裴湛剩餘那幾親隨後頭，緊接著他們就噴吐黑血死了。

　動作之快，叫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而這邊，肆肆被那激流沖刷著身子，宛然被冰刀劃著。她一隻手被沈城拉著，承載著河水的拉扯力，不消片刻功夫就覺得那手臂似乎要被撕斷開了似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浮沉間她恍惚看見那抹魅影和見他手掌中盤旋著幾隻黑色的飛蟲。

　肆肆臉色頓時數變。

　是蠱蟲，是蠱蟲！

　那人手中之物絕非是尋常的飛蟲，而是能殺人於無形的蠱物！

　如是沒有龍骨抵禦，尋常人在這等毒辣之物面前如何還有抵抗的能力？況且此人又是縱蠱高手。

　裴湛此時面對的就不單單是這巨大詭異的綠蚺龍了，還有這縱蠱之人，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之地。齊頭並上，就算是絕世高手也只怕分身乏術，難有勝算。

　絕對，絕對不能叫的日息谷如願，肆肆的心中猛然騰起一陣惡氣來，眉眼間決然！

　「你快鬆開她。」

　雖然水聲幾乎佔據了她的耳，但仍舊是聽見有人這樣低喊了一聲。

　那道原本應該是婉轉動聽的女聲此刻卻冷靜殘酷得怕人，這說話之人是誰，肆肆當然心知肚明。

　一陣水流將肆肆的身子稍稍朝上托起，她看見安色撲在沈城身上，抓著他，目光中噙著淚。

　「你放開她，沈城！」

　她仿佛早就是料到肆肆會看見，盯著那個方向，口齒清晰的再次說了一遍。

　與其說這是會告訴給沈城的，不如說這是說給肆肆聽的！

　大約，肆肆早就會有這樣的預估，所以聽見時也無多大震驚和撼動。

　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就好像她早已經是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然而，她怎麼可能將生死都置之度外呢？

　她在棺中堅持了兩年不肯斷氣，她絕不是會輕易尋死的人。她一貫都是憐惜自己的命。

　這一刻，又仿佛是回到兩年前的某一日，她也是這樣將生死都託付給了眼前之人，而他給她的只是冷漠無情極其那扇緊閉不開的門。

　――他的冷漠心腸又豈是自己卑顏去求就能捂熱的？

　――隨他吧，隨他怎麼做。

　如今，她再也不願意朝著他開口求救。

　只是還有一事……

　肆肆眸中一亮，目光緊緊鎖定著裴湛那邊，掙扎著將自己手舉出了水面。河中的水近乎瘋狂沖刷著她，肆肆不過是將手舉出過了頭，身子就難易平衡，一下子就面部朝下淹沒在了水中。

　但是就算是這樣，她依舊是不肯將那手放下，露出皓白一截小臂，纖細無骨。她兩指微微曲著一撚，中指上一小塊肌膚漸漸凝起，有一點幽藍破她血肉而出。

　極小的光點緩緩升騰，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你在幹什麼，快把手給我！」沈城見她忽然不要命似的，壓著怒氣暴喝一聲。

　他皺著眉，臉色發青，那聲音中好似帶著一點驚懼和不安。

　他話音未落，肆肆的手臂頹然倒下，重重的跌落回水中。冰涼的水被潑在沈城的臉上，他那神色一頓，恍似震動了。而肆肆最終是翻轉身子將面孔浮在了湖面上，只是她那張臉白得嚇人，沒有一絲絲活著跡象。

　沈城心頭猛顫，壓制不住的慌張喚道：「肆肆，肆肆！」

　那水流極大，不一會兒就他拉著肆肆的手臂就已經是酸脹不已。而他自己，大半個身子也已經是懸在了河上。

　「啊！……沈城……」身後，安色死死的抱著他腰，已經是清淚滿臉，難以成聲，「你……快放手……」

　沈城咬牙不語，臉色也一分分灰白下去，他怎麼能鬆開？

　他沒有半分動彈，好像沒有聽見安色的哭喊，而他的手也已經仿佛固定住了那一個姿勢，無論如何都不會鬆開。他心中仿佛有一個念頭，那念頭一直在不斷著提醒著告誡著他自己，不能鬆開不要鬆開！

　他怎麼能鬆開呢？

　「你快鬆開……」安色帶著哭腔，聲音細弱。

　這時，沈城的臉幾乎能觸到那湖面了。那冰冷的水直接打在他臉上，宛如不斷在抽打著他巴掌一樣。

　只覺得自己這一鬆開，就丟了什麼東西了。

　安色見自己抱著沈城仍舊是阻止不了他們被那河水往下拽，心中頓時怨恨交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再拉著她了！他們會被她連累死的。

　每向湖中滑動一分，她心中就難受十分。為什麼，為什麼他要救她，她明明是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啊。她憑什麼死都要拉著沈城去？！

　她終於忍不住嘶喊道：「沈城！你快醒醒，她死了，你快鬆開，她死了！」

　這話一下下砸在沈城的心頭，他面上神情一份份鬆動，狐疑不定，卻禁不住內心的一點點異動去打量肆肆的臉。

　她真的是沉寂得好像死了一樣。

　沈城忽然覺得自己漸漸生出種奇怪的感覺來，忽而，他臉上一僵，又恍惚看見了肆肆睜開著漆黑的眼睛在直直的看著自己。等他再定睛去看的時候，她又還是先前那樣子，緊閉著雙眼。

　她漆黑如緞的頭髮早已被河水鬆散了，順著水流在河中宛如展開的巨大的墨色蓮花，而那張臉卻是這樣的白，白得沒有半點血色，形如死屍。

　她大約是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沈城心中不可抑制的滋長出這樣的念頭，竟小小的舒了口氣。

　「她死了，難道你要我同她一起去死嗎？」

　「肆肆。」沈城驟然出聲喊著她，聲音暗啞，微低著眉眼。

　「你……你要我和她一起死嗎？」安色哭得聲嘶力竭，伏在沈城背上，好像是被傷透了心。

　身後傳來打鬥的聲音，樹枝顫動，似有樹葉紛紛落下。

　那抹幽藍出現時，那鬼影面色劇變，忽的調轉了身子往後逃遁去。但是奇異蠱蟲早已經是和肆肆心意相通了，只認准了他一人。鬼魅之人不斷召喚自己蠱蟲阻絕那異蠱，而它竟然像是一團顏色幽藍的火焰一樣，將任何都付之一炬了。

　裴湛在回避那綠蚺龍的時候忽一轉身橫刺，斷絕那人前路，逼慢了那人矯捷的動作。恰恰是這一檔口的出神，肆肆體內逼出幽藍之蠱刺溜一下就沒入了他後腦。

　裴湛也是被怪蛇近身，尖利的獠牙逼向了他，那窮途末路的巨蛇妄圖將他一口吞了下去。裴湛一個旋身的朝著外面退去，縱有盔甲保護那手臂仍舊是被那尖銳之物給傷到了。

　鮮血順著他漆黑盔甲流下，不一會兒整個臂部黑甲上都濕漉漉的了。他撐劍站在原處，見已然退出了那蛇的所能夠到的地方，不去看被異蠱追上的那人，轉而掠身欲去救那道被河水沖得浮浮沉沉的身影。

　竟在這時，肆肆的身子宛如伶仃飄葉，被水流卷著急急遠去！

　沈城居然是……居然是在此刻鬆開了手！

　大約是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沈城垂目，臉上帶著幾分悵然若失，涼涼的低啞道：「她死了……」他那只手已沒有半分溫度，緩緩舉起在眼前，艱難握緊成拳。

　「撲通」，還未等那話音落下去，裴面色一凜，不急多想就已縱身躍入河中，追隨而去。

　只見河中頓時翻滾出緋紅之色，兩人頓時為激流所吞沒，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