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陸秉雲來這一趟,似乎就是為了告訴雲夢初當初自己做的荒唐事,所以他說完便走了,並未逗留。
雲夢初躺在榻上心亂如麻。若沒有他當日踏出凌天宮的那一步,事情會是什麼樣子?他不會遇到鐘墨,不會在江湖的邊緣數次徘徊在生死之間,或許此刻他已經在陸家莊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可是如果給他再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踏出那一步吧。如果沒有這些經歷,如果沒有遇到鐘墨,他這一生會是什麼樣子?
唯一讓他覺得心痛不已的,大概只有武櫻了。
那個為他捨命的人,他大概永遠也還不上那份情了。
「老伯。」雲夢初道。
「你不是應該改口叫我二叔麼?」鹿鳴不動聲色的道。
雲夢初望向對方,心裡百轉千回,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那個稱謂。他從來沒有覺得這個稱謂在自己的心裡竟然已經重成了這樣,若不是今日鹿鳴這一問,雲夢初大概以為自己失去那個人時所留下的傷口,已經慢慢痊癒了。
二叔,你在哪兒?
真想你。
鹿鳴對雲夢初的感情極為複雜,恐怕連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初見雲夢初的時候,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夢裡。對方的樣貌、神態甚至聲音都與那人如出一轍,儼然就是那人十幾年前的樣子。
可縱然再相似,鹿鳴也能輕易的判斷出這個人不是那個人。
鹿鳴起初懷疑雲夢初是那個人的兒子,後來雲夢初一再否認,他便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那人來到鹿靈谷的時候,還是個少年,不可能已經為人父,而那人離開尚不足十六年之久,不可能有一個十六歲的兒子。
可是兩個人如此的相像,總歸應該有些關係才算說得過去吧?不是兒子或許是侄子或者外甥呢?
鹿鳴原本是動了念頭,想派人悄悄跟著雲夢初,摸到雲夢初的老窩,若是那個人在那裡,便去將他抓來痛打一頓。可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麼多年的相思和分別,未必能換來同樣的一顆心。
若是那個人一如既往,萬不會一下子消失十幾年不露面。
這麼一想,鹿鳴便是有萬般的心思也都悄悄縮了回去。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不敢再給自己任何一點念想,這十幾年,他已經失望的夠久了。
不過雲夢初走後,他並沒有糾結太久。因為對方前腳剛走,陸秉雲後腳就到了。原本以為雲夢初是那個人的親人,沒想到對方竟然是自己的親侄子,這讓鹿鳴著實困惑了好久。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侄子會和那個人長得一樣。
時隔不到一年,雲夢初再次出現,這次傷得更重,幾乎一條腿已經踏進了鬼門關。鹿鳴見到奄奄一息的雲夢初時,覺得這好像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說不定那個人也是玩笑的一部分。
他並不知道雲夢初和原來那個二叔有什麼難以言說的故事,可是在他要求雲夢初改稱呼的時候,雲夢初的樣子著實讓他不知所措了一把。
不過是叫一句「二叔」罷了,雲夢初卻像是要由生入死一般,一副表情便像是雨中即將破碎的樹葉,眼圈裡打轉的東西彷彿也不是淚而像是血。
最終他實在是看不過去了,率先放棄了這個稱謂,只是要求對方不能再繼續張口閉口的叫老伯。雲夢初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從那以後當真沒再叫過老伯,可是也沒叫過別的,他自那以後壓根沒和鹿鳴說過話。
雲夢初既然醒了過來,能喝藥吃東西了,身體自然恢復的快了許多。
他身上並沒有別的傷,只是胸口那一刀砍得有些深,若不是肋骨護著,恐怕心臟都要給剁成兩半了。
這日掙紮著便要下床走動,他心裡惦記著鐘墨的處境,既然已經醒了,便無論如何也難以安心在床上躺著了。
鹿鳴坐在靠窗的書案前正執筆作畫,見狀不由開口涼聲問道:「忠義堂的那位大公子,和你是什麼關係?」
雲夢初勉強支撐著身體,坐在榻邊,道:「就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鹿鳴聞言挑了挑眉,道:「他是你相好?」
雲夢初滿臉通紅的嗯了一聲。
鹿鳴抬頭盯著他看了片刻,道:「他是來找你的?在外頭站了半天了。」
雲夢初聞言連忙站起來,不小心扯到了胸口的傷,痛的不由嘶了一聲。鹿鳴聽見不由扯了扯嘴角,卻什麼也沒說,任由雲夢初上半身僵硬的走了出去。
鐘墨一隻胳膊吊著,因為穿著衣服的緣故看不出身上其他的傷口,但是只看他蒼白的面色也知道定然是傷得不輕。
「夢初。」鐘墨見對方出來,忙上前兩步,卻忍住了沒去抱他,生怕碰到他的傷口。
雲夢初望著鐘墨傻笑了半天,對方卻不大笑得出來,那晚對方幾乎要以為自己會失去雲夢初了。
雲夢初笑夠了之後,悄悄回頭望了一眼窗口,鹿鳴正握著筆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好想你呀,這幾天。」雲夢初突然開口道。
鐘墨聞言不由有些情動,想要傾身去吻對方一下,卻不小心看到了正盯著自己看的鹿鳴。
他用那隻受傷較輕的手牽著雲夢初向不遠處的小溪行去。
兩人都傷得極重,即便是配合了鹿靈谷的傷藥進行治療,這短短一兩日的功夫也恢復的極為有限,是以兩人此時都走的極慢,不時還要停下歇一歇。
「鐘鳴沒事吧?」雲夢初開口問道。
「我還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到處溜躂了。」鐘墨道。
雲夢初聞言鬆了口氣,道:「陸秉雲來過了,他和鐘鳴是不是要等你傷好了,護送你走?」
鐘墨聞言沉吟了片刻,道:「鳴哥的意思我也有些琢磨不透,我一直覺得他做的一切似乎就是為了那一天,讓我去中都。可是那日我看他的神情,我又覺得似乎我誤會他了。」
「他難不成改主意,不讓你去了?」雲夢初問道。
鐘墨搖了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你知道鳴哥和陸秉雲,甚至包括櫻叔和林麒,他們都是在為一個人做事。從前,我覺得鳴哥似乎為了那個人可以萬死不辭,可是現在我覺得有些變化。」
雲夢初癟了癟嘴,道:「鐘鳴莫非是迷途知返了?」
鐘墨不由失笑道:「你說這話可是大不敬。」
雲夢初聞言不由一愣,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鐘墨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可見了雲夢初的反應,他心裡突然湧起一個念頭,雲夢初什麼都知道了。他一直以為鐘鳴會編一套說辭,用恐嚇加欺騙的方式打發雲夢初的好奇心,他唯獨沒想過對方會將真相告訴雲夢初。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雲夢初道。
「夢初……鳴哥都告訴你了?」鐘墨問道。
「不是。」雲夢初道,「是陸秉雲說的。」
鐘墨聞言突然有些頹然,進而不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個真相一旦揭開,他便像個沒穿衣服的人突然暴露在了大庭廣眾之下一般,舉起手來也不知道該遮住哪裡,只覺得哪哪兒都見不得人。
「你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同意我走?你不怕我一走……」
「一走就不會來了?你會麼?」
鐘墨有些茫然的望向雲夢初,對方的目光中閃爍著很堅定的東西,他一時不覺有些慚愧。雲夢初竟然比自己更信任自己。
「我記得你同我說過,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命運,我們無法左右所謂的身份和命運強加給我們的東西。可是我們並非被縛住手腳的傀儡,即便是在困境裡,我們也有選擇的餘地。」雲夢初道:「我從前選不了我的去留,現在似乎依然選不了。可是我能選要不要你,也能選將來要不要等你。」
鐘墨聞言心中一動,只覺連日來堵在心頭的困惑和茫然頓時煙消雲散了。
「你要是不去,刺客會消停麼?即便刺客放過了你,那位說不定心念一動,自己又動了要除掉你的心思呢?」雲夢初席地坐在溪邊,望著潺潺的溪水,道:「這一步我們要跨過去,而不是繞過去。我二叔說,你是那個能終結這一切的人,我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難,但是既然他說你可以,我便沒什麼可害怕的了。」
雲夢初拉著鐘墨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而後開口道:「那些千方百計想要置你於死地的人,早晚有後悔的一天。等你傷好了,就去吧,把他們一個個的都揍扁,揍完了就回來。」
過了半晌他又道:「如果……不想回來,託人給我帶個話……」
鐘墨聞言正色道:「夢初,我……」
「……我可以去找你。」雲夢初衝他一笑道。
至此,鐘墨的一顆心徹底落了地。
前面即便是龍潭虎穴,他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旁邊突然傳來腳步聲,雲夢初側頭望去,發覺竟然是那隻久違的老虎白刃。對方顯然仍舊記得雲夢初,不緊不慢的走到雲夢初身邊,挨著他的腿臥著,用腦袋頗為親暱的蹭了蹭雲夢初。
「舅舅從前想必和白刃很相熟,過了十幾年的光景,白刃錯把我當成了他。」雲夢初道:「如果有一天舅舅來了這裡,白刃同時看到我們兩個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鐘墨想了想那副畫面,不由失笑道:「我倒是很期待鹿先生同時看到你們兩個人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你把舅舅的事都和他說了,他怎麼說?」雲夢初問道。
鐘墨聞言一臉迷茫,道:「我今日才剛能出來走動,並沒有找到機會和他說陸前輩的事。況且,我覺得由你來和他說似乎更合適一些,畢竟一個是你舅舅,一個是你叔叔。」
雲夢初聞言才回過神來,鹿鳴之前說自己都知道了,指的是自己是對方侄子的事,而非陸靈的事。幸虧今日問了鐘墨一句,否則若是將此事擱下了,豈不是又要耽誤他們二人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