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六年來,雲夢初大多數時候都是很溫軟的性子,除去極個別時刻會做一些略微出格的事情外,他極少會有情緒失控且非常外露的時候。
不過武櫻的失蹤,讓雲夢初徹底的崩潰了。
他像個瘋子一樣,在凌天裡翻天覆地的尋找那個人的身影。從白天到黃昏,到深夜,再到黎明。隨著一個時辰一個時辰漸漸過去,心裡的猜測漸漸得到印證,雲夢初幾乎要被絕望徹底淹沒了。
武櫻走了,在生命僅剩不到十二時辰的時候對方毅然的選擇了離開他。連說句道別的機會都沒有,連看對方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連埋葬對方的機會都沒有。
雲夢初失魂落魄的回到住處,地上還放著那把短刀,對方並沒有帶走。他俯身拾起那柄短刀,刀刃上還殘留著血跡,既有他的,也有武櫻的。
他握著那把匕首想要再哭一場,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了。
太陽漸漸升起,一縷陽光透過開著的門照到他的身上。他像被燙到了一樣,驟然轉過身,面色蒼白的望著外頭明亮的天光。
十二個時辰已經到了,對方如今是真的走了。
雲夢初只覺得胸口悶得難受至極,他下意識的催動內力,可從前那熟悉的疼痛和寒氣卻了無蹤影,彷彿從未存在過一樣。
「二叔……」雲夢初捂著胸口,突然吐了一大口血出來,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鐘墨及時的將對方的身體接在懷裡,然後心疼的將對方抱起擱到榻上。
雲夢初體內的蠱蟲沒有了,兩人之間最原始的那點牽連被割斷了。鐘墨突然變得有些惶恐不安起來,彷彿隨時會失去眼前這個人一般。
武櫻是料到了什麼才會這麼做吧?
他將自己與雲夢初之間那一絲割不斷的牽連強行割斷,定然是為了有朝一日兩人分別的時候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念及此,鐘墨心裡便猶如堵了一方石塊一般,他於此間從未有任何的期待,唯獨有雲夢初而已,為什麼不能成全他們呢。
雲夢初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三天,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時而還發著高燒。鐘墨寸步不離的照顧著對方,連覺都不敢睡,只能抽空偷偷眯一小會兒。
第三日的黃昏,雲夢初終於活了過來。
他望著側躺在自己身邊的鐘墨,不由心疼不已,對方是和衣而眠,連鞋子都沒脫。雲夢初輕輕的在對方唇上吻了一下,而後將對方的鞋子脫掉,又幫對方蓋上了薄被。
或許是累的太狠了,鐘墨竟然沒有醒,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雲夢初起床穿好衣服,收拾妥當之後才向武櫻的住處行去。那裡的門虛掩著,他只輕輕的一用力便推開了。
屋裡黑乎乎的,雲夢初還未踏進去便知道里面是空的。
從前武櫻在這裡的時候,離得很遠他便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他立在門口,始終沒有跨進去。
「二叔……」雲夢初低聲道:「即便你不這麼做,我也願意按照你安排的路去走,你只要告訴我就好,哪怕你嚇嚇我也好。」
黑暗中一片靜謐。
雲夢初立在門口待了約一盞茶的功夫,才伸手將門合上。
此時,背後一個聲音傳來,道:「你以為他這麼做只是為了你麼?」
雲夢初驟然回頭,卻見黑暗中一個黑衣人立在自己的兩丈之外。他心念急轉,突然記起了自己第一次離開凌天宮的那夜,當時他在這裡見到了一個黑衣的少年,一路追去便遇到了白刃,隨後便跌到了斷崖下,被白刃帶到了鹿靈谷。
「是你。」雲夢初道。
「記性倒是不錯,這次且看你追不追得上我。」少年說罷便轉身而去。
雲夢初提氣跟在對方身後,一刻也不敢耽擱。當時自己被對方遠遠落下,最大的原因是千寒蠱的限制。如今蠱蟲已除,他可以隨意的使用內力,追起人來便也輕鬆多了。
對方一路狂奔,最後停在了斷崖那裡便不再繼續,彷彿是刻意將雲夢初引到了那裡一般。
「你這追人的功夫即便是沒有了千寒蠱的牽制也依然沒什麼長進。」黑衣人道。
雲夢初也不惱,他一心想著能從對方那裡打聽到關於武櫻的消息。即便已經希望渺茫,他依然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
「你和鐘鳴是相同的身份。」雲夢初道。
對方聽他口氣篤定,不由面上浮起一絲笑意,只不過他背對著雲夢初,所以雲夢初並未看到。
「你知道的真夠多的。」那人道:「鐘鳴是我師兄。」
「我二叔呢?」雲夢初道:「是你把他帶走了?」
那人聞言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而後轉過身面對著雲夢初,解下了面巾。雲夢初藉著月光看清了對方的臉,不由一愣。
「陸秉雲?」雲夢初脫口而出道。
「沒想到吧?」陸秉雲道:「你我都身在這其中,你還道我能無憂無慮的做我的少主?相對而言,你已經是幸運的了。至少,你做了十六年的少主,有一個疼你願意為你捨命的二叔。」
雲夢初望著對方,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那日見到陸秉雲,只感覺對方是個開朗活潑的少年,沒想到到頭來他竟是武櫻的徒弟,鐘鳴的師弟。
「你找我來,不是訴苦的吧?」雲夢初道。
陸秉雲道:「明日左堂主便會安排你回陸家。」
「我知道,我會安安分分的做陸莊主的兒子。」雲夢初道。
陸秉雲嘆了口氣,道:「單單讓你回陸家,師父還不至於用自己的性命要挾你。他之所以必須為你除去體內的蠱蟲,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雲夢初聞言一愣,隨即便意識到了什麼。念及那日武櫻說的話,他很快便得出了結論,這件事恐怕和鐘墨有關。
「你在南塘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有關鐘墨的身份我無法告訴你,你可以自己猜測。不過你必須要知道,鐘墨不能一直留在你這裡,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陸秉雲道。
雲夢初沉默了片刻,道:「我要知道鐘墨的身份,否則我不會放手的。二叔所做的一切,已經帶走了我的半條命,鐘墨就是我剩下的半條命。你想讓我死得徹底,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麼。」
陸秉雲猶豫了良久,終於嘆了口氣,道:「今日我對你說的一切,你要保證佯裝不知。至少在必要的時機前,不能讓鐘墨知道,你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雲夢初聞言不由一笑,道:「如果他知道了,就會阻止我按照你們的計畫行事,對吧?你的手段和鐘鳴還真是如初一轍,這些東西是我二叔交給你們的麼?」
陸秉雲聞言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夜風驟起,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斷崖之上,雲夢初單薄的身影孤零零的立在那裡,似乎下一刻便會被風捲起。
「夢初……」鐘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雲夢初轉頭望了對方一眼。
「外面冷,跟我回去吧。」鐘墨柔聲道。
雲夢初立在原地未動,鐘墨慢慢的走向對方,在距對方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對方雙目一閉,縱身便躍了下去。
「夢初……」鐘墨撕心裂肺的喊道,隨後不由驚坐而起,出了滿頭的冷汗。
鐘墨往身邊一看,沒有見到雲夢初的身影,念及方才的夢境,不由開始心慌意亂起來。他匆匆穿上鞋子,直奔著後山的斷崖而去。
斷崖之上,陸秉雲已經不知去向,只剩雲夢初一個人立在那裡。
鐘墨遠遠望見雲夢初,對方單薄的背影和夢中如初一轍。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隨即湧起了強烈的恐懼和不安。
他張了張口想要叫對方的名字,卻生生忍住了。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對方,在距離對方只有一仗遠的時候,對方突然轉過身望見了他。
兩人互相凝望,鐘墨看不清雲夢初的神情,雲夢初卻能從對方面上望見一覽無餘的惶恐和不安。
雲夢初突然向前走了幾步,將對方牢牢的抱在懷裡。鐘墨繼而緊緊的擁著對方的身體,像是對待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生怕對方像夢裡那樣一走了之。
「二叔已經走了,在這個世上我只有你了。」雲夢初伏在對方耳邊道:「無論將來怎麼樣,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鐘墨抱著對方的手臂又加了兩分力道,恨不得將箍進自己的靈魂裡。
「即便你想要離開我,我也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鐘墨道。
雲夢初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明日我們一起去西郡。」
「好,不管是哪兒,我們都一起去。」鐘墨道。
月光之下,兩個人相擁而立。
就像初遇之時一樣,他們彼此都不相信會和對方有什麼交集,可是命運生生將他們綁在了一起。如今命運的繩索解開了,卻有了比命運更加牢不可破的東西,將他們緊緊的縛在了一起。
下一步將踏向何處,他們從未可知。
不過明日的陰霾已經等在那裡,穿過去便是天高水闊,穿不過去便是孤獨終老。
風雨如晦,情深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