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S市的這場雨一直淅淅瀝瀝下了兩天。
宮雲清從那天來了之後,就沒再離開湯悅一步,湯悅吃飯他也吃飯,湯悅睡覺他也跟著躺到床上,湯悅說要出去散步,他也立刻準備好圍巾和雨傘。
宮雲清自小養尊處優慣了,從沒有這麼伺候過別人,不過這頭一次做起來,竟也得心應手,不知是不是因為對方是湯悅的緣故。不過說起來,在床上,他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伺候的人也是湯悅。
可湯悅一開始是不習慣這麼被人伺候的,雖然從小家境也不錯,但他厭惡與人親近,這種貼身的照顧他從來都不要。
可對方是宮雲清,這就不同了。
站著不動任憑這男人給他系上圍巾,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和清晰可見的睫毛,他的心裡是放鬆而且愉快的。都弄好了,他還獎勵似的捧著宮雲清的臉親了上去。
他只是在酒店房間裡待得煩了,想出去走走,可沒想到外面的雨夜竟是這麼冷,想想也是理所應當,畢竟已是深秋。
兩人沿著江邊走了沒多遠,便進了路邊的一家咖啡館。
宮雲清旁若無人地把他的手握在手心,摩挲著,問,“還冷嗎?”
湯悅不由地就想起,出了湯樂那件事的那天晚上,他一個短信過去,這男人很快就來找他,為了不讓這男人白來,他還主動提出要上床,可宮雲清也只是像這般,把他的腳握在手心,柔聲說,“腳這麼涼,不好好睡覺,想些什麼呢?”
於是,心臟一下子就柔軟起來,他搖頭道,“不冷了。”
兩人舉止這般旁若無人地親密,又都氣度不凡,早有好奇和打探的目光看過來,可湯悅頭一次覺得,看就看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使被人曝光,他也不在意。
第三天,雨停了,可天空依舊是灰色的,並沒有雲,灰得一片純淨。
空氣也比以往好了很多,清新,又冒著涼氣。
這天下午湯悅有一場戲,戲份裡面並沒有顯出他的正臉,內容也比較簡單。於是他也沒做什麼準備,整個上午都閑閑地靠在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手上拿著一本書,似看非看。
宮雲清雖然人在這裡,但總是有事務要處理,要麼是電話,要麼是視訊會議,此刻他人便是在書房,接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這個時候,有人來敲門了。
湯悅閉著眼懶懶地不想動,想也知道外面的人是誰,要麼是陳亮,或者助理,要麼就是沈嘉彥。
可終歸也不能置之不理。湯悅呼了口氣,拖著腳步去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卻是湯樂。
湯悅的瞳孔猛地一縮,反手就要關門,可湯樂一臉地泫然欲泣,哀哀地叫他,“哥…我是來道歉的…”
湯悅渾身發涼,握緊了拳頭,繃緊了嘴巴。
湯樂並不敢進門,也不敢伸手去碰他,只眼巴巴地仰臉看他,“…哥…你原諒我…我以後不敢了…”
時至今日,湯悅依舊不想去深究他這麼做的原因,不想問,也不敢問,只想直接把這件事埋進墳墓。
原因無他,這種事是湯樂做出來的,無論是何種理由,他覺得自己都難以承受。
可要他就這樣不聞不問,毫無芥蒂地繼續和湯樂像以前一樣相處,已然再無可能。
湯悅把身體的重量壓在門上,閉了閉眼,疲倦至極似的,“你跟我過來。”
湯樂跟在他身後進了臥室,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忍不住想上前擁抱他。
臥室門被關上了,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透過窗戶灑進來,湯悅卻覺得全身發冷,他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
“那件事,你從頭到尾講給我聽。”
湯樂縮手縮腳地站在他面前,結結巴巴地開口解釋。
據他所說,他是聽一個同事說搞到一個關於湯悅的視頻,不是什麼光彩的東西,他怕這件事會影響到湯悅的前程,所以自作主張,用了點小計謀,先那人一步把視頻弄到了手。
拿到手之後耐不住有點好奇,便放來看了,事先並不知道是那種東西。
畫面的視覺衝擊太強大,之後的一切也超出了他的預計。
湯悅閉上眼,把臉埋進手心,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其實說到底,他對待湯樂如此態度,並不全然是出於對湯樂的憤怒,其中包含著很濃重的自我厭惡感。自己那麼醜陋的畫面居然會如此赤裸裸地展示在湯樂面前…
他自然是盼著湯樂能正常安穩地生活的,最好一點都不要和自己相像,可其實,是他自己毀了自己之前做的一切。
他已然失去作哥哥的資格了。
看他這個模樣,湯樂忍不住抓他的手,“哥…”
“別碰我!”湯悅揮開他,喘著粗氣,“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湯樂紅了眼,“哥…你不要討厭我…我不是故意的…”
湯悅苦笑,“我沒有那個資格。”
湯樂想說些什麼,還未開口,臥室門卻被人推開了。
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湯樂一瞬間便變了臉色,湯悅卻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依舊坐在沙發上,捂著臉。
宮雲清的眸色卻在看到湯樂的那一刹那變得陰冷起來。
湯樂有些害怕地躲到湯悅身側,拉他的袖子,小聲道,“哥…”
湯悅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宮雲清,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忙完了?”
宮雲清笑著看住他,“這位就是你家裡的小孩?”
湯樂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小聲罵,狗東西!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湯悅不想再和湯樂共處一室,但又不能置他於不顧,於是給陳亮打了電話,讓他安排好湯樂,然後就起身要走。
湯樂急急抓住他,“你去哪?”
湯悅沒有看他,抽出自己的手臂,“我去書房,你自己在這兒等陳亮。”
湯樂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視線接觸到宮雲清陰鷙的目光,嚇得條件反射退後一步。
書房的門在身後關上,而後湯悅便脫力一般抱住了宮雲清的腰。
宮雲清像以往那樣撫摸著他的頭髮,低聲道,“不管什麼事,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湯悅悶悶地嗯了一聲,依舊把腦袋埋在他肩頭,呼吸不穩。
這個時候,不管說什麼都沒用,宮雲清不再言語,只一遍又一遍地撫摸他的頭髮和脊背,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不久,就聽到外面陳亮進來帶走湯樂的聲響。
房門關上之後,終於寂靜無聲。
兩人就這麼靜靜待了一會兒,宮雲清低聲問,“要不要睡一會兒?”
下午還有一場戲,這種情況下過去片場,他擔心湯悅會吃不消。
湯悅看了看掛鐘,距離開拍還有三個小時,自己也真的很疲倦,不如就去睡會兒吧。
躺到床上,宮雲清給他蓋好被子,就要起身,湯悅卻抓住了他的手,也不說話,只看著他的眼睛。
宮雲清盯住他,“要我陪你?”
其實並沒有那種想法,湯悅抓住他,純粹是出於本能。
宮雲清便脫了衣服,進到被窩裡,親了親他的唇角,“睡吧。”
不知是不是真的累了的緣故,湯悅很快就睡著了。宮雲清了無睡意,但也並沒有抽身而出,只靜靜地看著湯悅的臉,心中翻江倒海。
湯悅醒來的時候床邊已經沒人了。
他看時間還早,便慢吞吞地換了衣服,打開臥室門,發現宮雲清正在落地窗前講電話,背對著他。
他本無意去偷聽什麼,可宮雲清的聲音卻鑽進了耳朵。
那聲音中不帶一絲感情,陰冷陰冷地,似是在對下屬下什麼命令。那些專業術語湯悅聽不懂,可那意思很明顯是要置別人於死地。
湯悅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般,一時間沒有任何動作。
宮雲清對他太好了,好到他認為這是宮雲清本來的面目,幾乎忘記了其他。
在他面前溫和無害又百般體貼的模樣,工作時狠辣無情的模樣。
說到底,他是早就知道宮雲清的無情的,無論是別人口中提到的他對於床伴的毫不憐惜,還是前不久對待孫棟和藍義的事情。說起來,自從被張導臨時換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一絲一毫關於藍義的消息了。
可這個男人剛才還溫柔地哄他,陪他入睡。
他頭一次,把這兩種面目的宮雲清結合在一起。
於是內心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一樣,並不是感動,也不是震驚,只像是忽然看清了什麼東西。
原來,他對於宮雲清來講真的是徹徹底底不同的。
這個男人一直待他百般好,自己在這裡拍戲,他便放下工作來陪他,即使自己從不主動聯繫,這人也只是放下尊嚴,主動來找他。
他不是不喜歡宮雲清,實際上若是不喜歡,一開始便不會答應在他身下承歡。
在他看來,身為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是非常喪失自尊的一件事,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想試試新口味,其實鬼才知道,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到看見宮雲清便雙腿發軟的程度了。
一直以來一直端著,即使示弱也不願承認自己動心,除了不自信之外,還有強烈的不安和即將踏入危險的恐懼感,夾雜著那病態的自尊心。
可是這一切,在這忽然清明的一刻轟然倒塌。